看见是烟云,就怔住了。
她似乎也刚从外面回来,并没有撑伞,衣服像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又湿又皱,鞋子上沾满了泥泞,一头长发湿答答地黏在了一起。
最难看的还是脸色——即使是在获知景和死讯的那天,也没这样颓败过,被阴沉的夜色一衬,更是如同死灰。
她没有说话,扯了他的衣袖就走。
他刚到顾家时,她也总这样扯着他的衣袖硬拖着他走,那个时候,他只有十岁,又瘦又矮,现在虽也只有十四岁,但个头已经与她齐平,气力也比她大得多,若是反抗起来,她是绝拖不动他的。
他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却到底没有反抗,任凭她这样一路将他拖进了房间。
关了门,她松了手,开了灯。
两个人身上头上的雨水都在蔓延不断地往下滴。
小暑僵硬地站着,烟云随手拿了块干毛巾,自己擦起了头发,擦到一半,她忽然把毛巾丢到地上,走到他身边。
小暑抬起脸的瞬间,就重重地挨了一记耳光。
他不及反应,头晕目眩地朝后踉跄了一下,背靠在了墙壁上。
因她打得太重,那半边脸很快火辣辣地肿了起来。
过了很久,他仍是不出声地靠着墙,头垂着,被打懵了似的。
烟云平复般地深呼吸了一口气,眼圈却红了,一些泪水慢慢地积聚在眼底,“你是出去寻死,对吗?”
他的心里难受极了,却还是耷拉着头不言不语。
烟云拾起地上的毛巾,轻轻地挂到椅背上,随后挨近他身边,伸了手,要去看他挨了打那半边脸。
在她触到他的脸之前,少年却猛地抬起胳膊挡开了她,离了墙壁,搬起桌子上的一个花瓶,用足力气砸到了墙壁上景和画的那一副画上,然后手捂着脸颊一步步地出了房间。
第六十三章 初心 (三)
走出门的时候,眼泪也落了下来,他不晓得为什么要哭,心里也明明不想这样,却是停不下来,走了几步,只有停下步子,背靠墙壁,拿湿冷的袖子盖住眼睛,一听见有脚步声,又立即头也不回地跑起来。
回到住处时,小李正在洗脚。
天已暗了,屋里照例只点了盏小油灯,水太热,小李一双脚伸伸缩缩的,好容易泡进了脚盆,便听到屋门咔一下被推了开来。
小李抬起头,有一下子,他以为见到了鬼。
小暑遭了场大劫一样,从头到脚又湿又脏,埋着头,只管一声不吭地朝里走。
小李怔了半响,方才问道,“这是怎么了?”
小暑在床边的一把破椅子上坐了下来,答了声,“没什么。”便不再作声。
小李料定他是在街上遇到了不好的事情,刚摇着头说了句,“我让你别出去吧。”忽然又蓦地瞧见了他右边脸上微微肿起的手指印。这一下,又不免惊讶地问,“你的脸是怎么搞的?”
他问了好几声,小暑始终不响,只那样一动不动地坐着。
小李早已习惯他这种三句打不出个闷屁的沉默性子,得不到回应,便也不再自讨没趣:他还有更要紧的事情。
他擦干脚起来,倒了洗脚水,借了油灯微弱的光,对了面残破的镜子把自己头发捋了又捋,干咳着说了句,“我出去一趟。”便披了衣服推门走了。
小暑知道,他又是去会幸姨。
幸姨是在厨房做事的女佣人,三十出头的年纪,因两年前死了丈夫,发髻边上总簪着白花,她低眉顺目,话不大多,做事很勤快。她与小李的岁数足差了一轮,有一次小暑撞见两人在屋里搂抱着,才知道他们偷偷地好上了。
小暑想到,他与烟云的年纪也是差了许多,但又与他们绝不一样。
不论如何,幸姨心里所想的,小李大概还是能摸得到抓得住一些。烟云却总是与自己隔了一层什么,不管她想的,还是她要的,都是看不清也抓不住的。
他脱了身上那件又湿又沉的外衣,用冷水洗了脸和脚,从破了一角的玻璃窗里透进的冷风不留情地往身上每一寸骨头缝里钻。
他上床去,把身体裹进了薄被里,然而还是冷,半边脸仍是火辣辣地痛。
他睁着眼睛,面对墙壁侧躺,隔了一会儿,又闭上了。
身体很困倦,意识却总恍恍惚惚地悬着。
这样僵硬地躺着,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忽然像被什么力量牵引住了一般在黑暗里坐了起来,下了床,然后穿了那件湿冷的外衣出了屋去。
屋外的冻雨连绵不绝地下,迎面刮来的风比刀还利,小暑却顶着风趟着雨,又跑回到了烟云的房门前。
那门自然是紧紧地闭着,他扶着墙喘了一口气,被打的那半边脸又发起烫来,心中有些懊恼:这样子糊里糊涂走到她房门口又算什么名堂?敲门把她吵醒了,然后再挨上一顿骂?
有些想要走,又是舍不得,身体实在太冷,便抱着胳膊贴着墙,像一条守门的狗般的立在她的门边。
忽然吱呀一声,门开了半道,一缕灯光透了出来,他本能地要跑,听见她一声沙哑的,“跑什么。”便站住了,却又自顾自低着头不去看她。
烟云一把将他拉进了门,被房间里那明亮的灯光一照,他皱了眉,仍是不抬头。
烟云把两盏大灯关了,徒留了一盏昏暗的壁灯,这才又到他面前去,似笑非笑地说,“怎么。不想看见我?”
小暑这才抬了头,即使光线暗,仍能够看出她哭过,眼皮有些发肿,眼圈也是红的。
他心里十分愧疚,却仍是说不出来一句话,嗓子被一只手掐住了一样。又是因为太冷了,只有身体在不自主地发着抖。
烟云忽地搓了搓手,抱紧了胳膊道,“鬼天气冷死了,汤婆子都不热了。你来得正好,上来给我暖暖被子。”
说完话,她掀了被子,又躺回到了床上去。
小暑立着发了怔,回过神来时,没挨打的那半边脸也发起了烫,却忽然赌了一种气,真把湿了的外衣外裤脱了,爬上了她的床。
床和被之间满是她身上独有的香味,他刻意地缩了身体,不去碰到她,烟云却把他拉近自己,把被子仔细地掖好了,告诫他,“你别动。一动,冷风就进来了。”
烟云身体的温度,隔着薄薄的丝质睡衣传导过来,不用她说,他也是不会动,被子里很暖,他的身体却比受冻时更僵。
烟云忽而叹了口气,轻声说,“对不起,不是有意要打你。”
她让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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