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花剑 作者:东方玉
15-16
护花剑 作者:东方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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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抱琵琶
这时已是四更将尽,天色还是十分黑暗,玉皇殿矗立在山麓间,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见。李飞虹刚一走近,突听耳边响起一个低沉尖沙的声音说道:“咳,小兄弟,你不是当了门主,到这里来作啥?他们都先走了,这里只留下老哥哥一个人了。”
李飞虹道:“老哥哥,你在那里?”
逢天游眼看李飞虹忽然一个人自言自语的说起话来,心中觉得奇怪,问道:“门主在和什么人说话?”
李飞虹道:“是老哥哥。”
只听老哥哥的声音又道:“这小子你别理他,唔,老哥哥就在宝塔上,他们走了之后,地窖里还有几十缸好酒,弃之可惜,所以老哥哥自愿留下来替小道士看守玉皇殿的,哦,老哥哥在这里钓鱼,你们快到塔上来,别让鱼儿看到人影,不肯上钓。”
李飞虹不知老哥哥钓什么鱼?但她相信老哥哥说的一定有道理,这就低声朝逢天游道:“老哥哥说,他在这里钓鱼,叫我们到宝塔上去。”
逢天游迟疑的问道:“门主,你说的老哥哥究竟是谁?”
李飞虹道:“老哥哥就是我的老哥哥咯。”
只听老哥哥的声音在耳边说道:“喂,你别尽和这傻小子说话了,鱼儿已经来了,你们快到塔上来,再迟就来不及了。”
李飞虹催道:“老哥哥说鱼儿已经来了,催我们快上去呢,我们快到塔上去。”
逢天游在江湖上混了几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识过?有人和李飞虹说话,自己并没听见,那是有人施展「传音入密」,原也不足奇,但自己二人距那宝塔少说也有一二十丈远,普通「传音入密」最多也只能传出三五丈远,足见这位「老哥哥」功力深厚惊人,不知他究系何人?心念转动之际,李飞虹又在催了:“逢前辈,我们快进去,老哥哥又在催我了。”
逢天游也想见识见识这位「老哥哥」,也就不再多问,跟着李飞虹一起纵身掠起,只不过两个起落,就已落到宝塔门口,举步走入。李飞虹急着问道:“老哥哥,你在第几层呢?”
只听一个尖沙的声音嘻的笑道:“老哥哥在塔顶上,嘻嘻,古人说得好,放长线,钓大鱼,老哥哥所以要爬到塔顶上来,才能钓得到大鱼,你和那傻子不用上来,就耽在第一层看我钓鱼好了。”这话声就和当面说的一般,但他却是在塔顶上说的。
逢天游心头暗暗震惊不止,但这句「傻小子」却又使他十分难堪,自己纵横江湖几十年,已经快五十岁的人了,还被人叫自己「傻小子」。
“啊,来了,来了。”老哥哥尖沙的声音又像在对面说话,接着又道:“小兄弟,记着这几尾鱼是老哥哥的,你叫傻小子千万不可出手,否则把老哥哥的鱼儿吓跑了,你们两个可赔不起呢。”逢天游心头暗暗怒恼,但他终是老江湖,在没有弄清楚对方底细以前,还是忍了下来。
但就在此时,耳中突然听到几声极细的破空之声,划空飞来,接着又是三声极轻扑扑之声,相继传来,三条人影像流星般在观前的青石板平台上泻落。他们落身之处,离宝塔也有六七丈远,但逢天游双目一注,就已看清楚来的是谁了。
原来这三人中间一个是南天一雕盛世民,他左边是岳麓观主常清风,右边是天南庄铁卫武士总领队缪千里。这一刹那,逢天游明白了,老哥哥口里说的鱼儿,大概就是这三个人了。以这三人的武功,没一个在自己之下,也就是说差不多和自己在伯仲之间,老哥哥高踞塔顶,真能把这三人像鱼一样的钓起来吗?在他思忖之际,自然也澄心静虑,侧耳细听。
李飞虹低声问道:“逢前辈,你看清这三人是谁吗?”
逢天游道:“是盛世民、常清风和缪千里。”
李飞虹低声笑道:“老哥哥在塔顶等的就是他们了,这回管教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再说三人飞身落地,盛世民目光一掠虚掩的玉皇殿两扇大门,嘿然道:“各大门派的人也只有这点胆量,居然闻风逃走了。”
常清风手持拂尘,耸着双肩,阴笑道:“这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桀,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不走,岂不会把老命留在这里?”
缪千里含笑道:“常道兄,各大门派的人逃之夭夭,这座玉皇殿不就空出来了吗,道兄可以把岳麓观搬过来了。”
常清风打了个哈哈,说道:“缪总领说得是,贫道也有此意,盛庄主,咱们先进去看看,请。”
南天一雕盛世民雄霸天南,自然自视甚高,铁卫武士总领队缪千里是他属下,岳麓观主常清风虽非属下,也是在天南庄罗翼之下的清客,在他眼中也与属下无异。他听了常清风的话,连哼也没哼一声,就当先举步往玉皇殿大门走去。
他们刚才泻落在大门前三丈光景,现在盛世民已经跨出了三步,突然间,他感到衣衫后领像是被人一把抓住,把他一个人提了起来,不,一下往后摔了出去。对方这一摔,他不但连人影都没看到,几乎连应变都来不及,就呼的一声,被摔出去三丈来远,差幸盛世民还算机警,临时施展「千斤坠」身法,落到地上,双脚着地,只不过往后移动了两步,便已稳住,站停下来。
跟在他稍后的两人常清风和缪千里,因同在行进之中,而且目光只是注视着前方,是以什么也没有看清楚,等到盛世民倒飞出去,他们只道盛世民发现了什么,也慌忙跟着倒纵后退,落到盛世民的身边。只有隐身塔中的逢天游,因老哥哥说过要钓大鱼,又说鱼儿来了,叫自己不要出手,他话声甫落,盛世民三人就出现,为了要瞧他是如何钓法?自然是凝足目力,注视着三人的行动。
当盛世民举步朝玉皇殿大门行去之际,依稀看到有一丝极细的丝影朝盛世民当头飞去,接着盛世民果然一下往后飞起摔出三丈之外,这下直看得身为花字门副总监的逢天游心头不胜惊凛之至。老哥哥身在塔顶,要把离塔六七丈外的人钓起来,这钓丝要有多长?细到肉眼无法看清楚的钓丝,能够把一个人钓起来,手法又如此之准,而且被钓起来的又是南天一雕盛世民,这人内力之精,武功之高,岂非到了不可思议的境界?
只听李飞虹低声问道:“逢前辈,那个飞出去的是谁呢?”
逢天游道:“是盛世民……快别作声,听他们说些什么?”
再说常清风、缪千里两人飞身纵退,落到盛世民身边,常清风急着问道:“盛庄主,你发现了什么?”
盛世民听得一怔,望着两人问道:“你们走在我后面,难道没有看见有人袭击我吗?”
常清风、缪千里愕然道:“没有呀,你身后根本没有什么人。”
“这就奇了。”盛世民道:“方才明明有人……”他因两人既然没有看到,就不好说出自己是被人抓住后领摔出去的,因此说到一半,就倏然住口。
就在他堪堪住口,突听身后传来一个尖沙的声音嘻嘻的笑道:“盛大庄主,小老儿奉各大门派掌门人之命,把守玉皇殿第一关,你们三个要进去谒见各位掌门人,就该先向小老儿这里打个招呼,一来就往里闯,没把小老儿放在眼里,小老儿只好提着你的后领摔出去了,这可不能说是小老儿在你背后偷袭。”
就在老哥哥的声音在三人背后响起之际,盛世民等三人已经迅快的转过身去,但身后那有什么人影?老哥哥的话声却依然从他们身后继续传来。三人以极快身法转过身去,依然什么人也没有看到?声音还是从他们身后传来。老哥哥这一段话,说来缓缓吞吞的,盛世民等三人一连转了三次身,话声依然在三人身后。
这可把逢天游看得暗暗称奇,心中「哦」了一声,忖道:“看来这位老哥哥使的乃是「千里传音」,人在塔顶上,声音就好像发自三人身后。”
盛世民心知遇上了高手,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怎不现身来让盛某瞧瞧究是何方神圣?”
老哥哥声音嘻的笑道:“好小子,凭你也想见我?你爷爷见了我,也许会认得,你连爷爷都没见过,怎么会认得我这小老头?”
盛世民听得大怒,暴喝一声:“老小子,你给我站出来,看盛某不把你劈了?”
“嘻嘻。”老哥哥尖声笑道:“在小老儿眼里,你们三个只是后生小辈,本来就不打算难为你们的,只要你们三个在玉皇殿大门前,学花果山小猴子模样翻几个筋斗,给各大门派掌门人聊搏一粲,小老儿就会放你们走了。”
常清风手中拂尘一挥,大声喝道:“老家伙,你给我滚出来,咱们较量较量。”
缪千里也同时喝道:“你只会躲在暗处说大话,算得什么人物?”
老哥哥的声音道:“好,好,你们好像很不服气,嘻嘻,小老儿数出一、二、三,你们就知道了。”这时东方已渐渐露出曙色,逢天游还有些不信,方才天色还黑,钓丝不易被发现,何况盛世民也只是一时骤不及防而已,现在天色已现鱼白,这三人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看你如何施展?
这时老哥哥尖沙的声音已经在喊着:“一……二……三……”盛世民等三人听说他要出手,早已迅速掣出兵刃,分作鼎足之势站立,耳听八方,目观三面,(左右前,因他们贴背站立,不用顾及身后)凝视戒备。
就当老哥哥「三」字出口,突听一声细长「嘶」声,朝三人头顶直落,三人还来不及看清楚,只有逢天游、李飞虹二人看到一条极细的线从天空垂直飞落,已把盛世民一个高大身躯一下钓起五丈来高。盛世民身形方起,手中阔剑一转,就向空连劈,这一下他在半空中手舞足蹈,但阔剑根本没有劈得上那根细线,细线已经把他放开,盛世民就从五丈高空跌了下来。
那细线放开盛世民,又「嘶」的一声,把常清风钓起五丈来高,放开常清风,又「嘶」的一声,把缪千里钓了起来,放开缪千里,又轮到盛世民,又轮到常清风,半空中一根极细的钓丝时隐时现,快如闪电,嘶嘶细响,连续不断,三个人也跟着此起彼落,轮流上下个不停。
任凭你南天一雕盛世民、岳麓观主常清风、铁卫武士总领队缪千里三人武功如何了得,就是措手不及,躲闪不开。这一情形直看得逢天游目瞪口呆,连做梦也想不到当今之世还有武功如此超凡入圣的人,自己枉自纵横江湖,何其坐井观天,眼界之小?
李飞虹早已乐得张开了口,几乎笑痛了肚子,一面低声说道:“逢前辈,你看,我老哥哥本领大不大,哦,你看他这是使的什么手法?”
逢天游道:“这位老人家的武功,已经到了登峰造极,出神入化的境界,举凡举手投足,都令人无法化解,还用得着什么手法吗?”
话声甫落,突听耳边响起老哥哥细如蚊蚋的声音说道:“嘻嘻,好小子,现在服了我老人家了?方才我叫你傻小子,你心里还在嘀咕呢。”
逢天游看他身在塔顶,还听到自己和李飞虹说的话,心头更是佩服万分,连忙仰首道:“老前辈言重,晚辈不敢。”
“嘿嘿。”老哥哥的声音又在逢天游耳边响起:“不敢就好,我老人家不喜欢人家叫我老前辈,你跟着我小妹子也叫我老哥哥好了,嘻嘻,四五十年前,你爹、你师父他们也都叫我老哥哥的,便宜你小子了。”
逢天游突然心中一动,暗道:听他口气,莫非这位老哥哥就是昔年人称猴仙的孙老乙不成,只有他不论你年纪大小,只要认识他的人,都叫他老哥哥就好,自己小时候,确曾听师父提起过他,那是四五十年前的事了?一面连忙应道:“是、是。老哥哥吩咐,晚辈遵命。”
“哦。”老哥哥的声音又道:“我这小妹子,现在当了你们花字门的门主,你可得好好护着她,只要她被人侵侮,伤了一根毫发,我就唯你是问。”
逢天游仰首道:“老哥哥只管放心,晚辈遵命,晚辈会护着她的。”
李飞虹没听到老哥哥和他说的话,偏头问道:“逢前辈,老哥哥和你说了些什么?”
逢天游道:“老哥哥叫我叫他老哥哥就好,还要我保护门主……”
刚说到这里,只听老哥哥尖沙的声音大声说道:“我老人家手酸了,就饶了你们吧,回去替我捎个口信给七郡主,别再叫人来烦我老人家,下次就没有这样便宜了,你们去吧。”玉皇殿前面三个起落如飞的人,随着话声果然停止下来。
盛世民等三人虽然各有一身极高的武功,但在这样毫无挣扎余地的被钓丝一上一下的摔了足足一盏热茶工夫,早已跌跌撞撞摔得头昏眼花,大汗淋漓,这一停顿下来,那还支持得住,一个个精疲力竭,双腿一软,踣地不起,只是喘气。听了老哥哥的活,那敢吭上半句,稍事调息,才撑着站起,狼狈的离去。
李飞虹叫道:“老哥哥,你现在可以下来了?”老哥哥没有作声。
李飞虹又叫道:“老哥哥,我叫你你听到没有?怎么不出声呢?”老哥哥依然没有回答。
逢天游道:“老哥哥可能已经走了,门主,我们也该走了。”
李飞虹道:“你在这里等我,我进去取一件东西就来。”
逢天游颔首道:“门主那就快去快来。”
李飞虹点点头,急步往里行去,穿过大殿,来至第二进的左首配殿,那是天师殿,她一直走到神龛前面,伸手从天师神像的坐位取出一个小小纸包,揣入怀中。
这一刹那,心头不觉一黯,忖道:“昨晚临走之时,不是自己太过小心,怕一时不慎,把九九丹失落了,才藏在天师神像座下,如果带在身边,也许会治得好师父的伤。”想到这里,不禁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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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丁少秋跟随青衣人下了篷船,原先只当是渡个江而已,那知足足在船上待了三天三晚,直到第四天中午时光,才离船上岸,已在一处荒凉的山区之中,但见群山重叠如屏、野坂间草长过人,根本不知到了什么地方?
登岸之后,青衣人当先领路,走在前面,丁少秋就跟着他身后而行。这座山区,似乎十分广袤,重山叠岭,起伏连绵,越走越觉荒凉,到处都是危岩峭壁,参天古木,早就没有山径可循,几乎到了亘古人迹罕至之境。天色又渐渐黑下来,青衣人走在层峦陡壁上,依然纵掠如飞,奔行赶路,似乎毫无休息之意?
从中午时分舍舟登陆,一直奔行到现在,已经足足走了三个时辰,但现在业已渐渐黄昏,青衣人还是起落飞掠,什么也没有说。丁少秋实在忍不下去,开口问道:“朋友,我们究竟还要走多远?天快黑了,我们要在那里打尖?”
青衣人连头也不回,答道:“我看你一身功力不在我之下,我还不累,你也未必累了,天黑怕什么,有我陪着你,不用担心迷路……”他口中说着,脚下依然丝毫不停。
天色愈来愈黑,走在没有山径的危岩断崖间,自然十分艰险,青衣人不知丁少秋练成「干天真气」,看他紧跟在自己身后,履险如夷,奔走了大半天,居然气不喘、脸不红,心头也不禁暗暗欣慰:“看来这小子真是丁家的千里驹哩。”
现在已是戌正,两人来至一道峡谷,两边巨石如门,中间只有一条平整的石径,在两座插山高峰夹峙之中,倒可容得两人并肩而行。青衣人依然领先走在前面,因为路径平坦了,他脚下突然加紧,放腿向前奔行。丁少秋自然不敢怠慢,也立即跟着他飞奔。
这条峡谷少说也有三里光景,现在已经到了尽头,横在前面的是一条丈余宽的溪流,架以石梁,小溪对面地势豁然开朗,虽在黑夜,丁少秋依然可以看清楚这是群山围抱中的一片盆地,到处树木蓊郁,在树林间隐约看到许多房舍。
好像是一个村落,在万山之间,聚族而居,当真不啻世外桃源。走近石粱,青衣人的脚步已经放缓下来,行过石梁,就有平整宽阔的石子路了。青衣人领着丁少秋朝石子路上走去,路的两边尽是数人围抱的古树,枝桠交差,参天蔽日,因此走在路上,倍觉幽暗,换了一个人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要摸索着行走呢?
但丁少秋练成「干天真气」,目能夜视,自可看得清楚,发现这些参天古树林中,似有不少歧路,就是自己行走的这条石子路,也不是笔直的,一回左弯,一回右弯,极尽曲折,也许青衣人故意领着自己绕来绕去的行走,揣其目的,无非不想让自己认出来路。
一会工夫,来至一所宅院大门口,青衣人脚下一停,回身道:“到了,你自己进去吧。”说完,不容丁少秋问话,转身自顾自的行去,身形闪动,便已在树林间隐没不见。
丁少秋看着他后形消失,不禁摇了摇头,心想:“这人真是怪得很。”当下略为吸了口气,举步走上三级石阶,伸手叩了三下大门上的铜环。
过没多久,只见两扇黑漆大门呀然开启,走出一个青布衣衫的老婆子来,朝丁少秋身上上下打量了几眼,问道:“你就是总管带回来的丁少秋了?”
丁少秋心想:“原来青衣人还是这里的总管。”一面点头道:“在下正是丁少秋。”
青衣老婆子道:“你进来吧。”
丁少秋跨进大门,青衣老婆子随手掩上门,转身道:“你随我来。”举步朝右首长廊行去。
大门内是一个大天井,正面是五门正厅,关着落地雕花长门。丁少秋跟着她从长廊一直穿行过三进房舍,一直来至最后一进,这里已是厨房。青衣老婆子刚走到厨房门口,厨房里已经迎出一个灰布衫的老妪,随着笑道:“刘婆婆到厨房里来,可有什么吩咐?”
青衣老婆子含笑点头道:“李嬷嬷别客气了,我是领这个小伙子来用饭的,烦劳你交代一声,给他准备一份饭菜,饭后,我会打发人来领他的。”
青衣老婆子转脸朝丁少秋道:“你跟李嬷嬷进去,吃过饭,我会叫人来叫你的。”
丁少秋拱拱手道:“多谢刘婆婆。”
青衣老婆子道:“老婆子那就走了。”
李嬷嬷忙道:“刘婆婆好走,恕我不送了。”回身朝丁少秋道:“小哥请跟老婆子进去。”厨房相当大,正有十几个妇人、丫头在忙着洗碗洗锅,只要看这情形,这座大宅院中吃饭的人一定不在少数。
李嬷嬷领着他走近一张八仙桌,要他坐下,然后朝一名灰衣丫头招招手,吩咐了几句便自走开。那灰衣丫头倒了一盅茶送上,说道:“小哥请用茶,饭菜马上好了。”
丁少秋道:“谢谢姑娘。”灰衣丫头转身走到灶上,装了四盘菜、一碗汤、一小桶饭,再取了一付碗筷,一起端上。丁少秋还是在船上吃的午饭,奔行了几个时辰,早已饥肠辘辘,也就不再客气,独自吃喝起来,一连吃了三碗饭,才放下碗筷,取起茶盅,喝了口茶。
只见一名青衣少女俏生生的走来,朝丁少秋展齿一笑娇声说道:“你就是丁少秋了,刘婆婆吩咐,等你吃好饭,就领你去的。”
丁少秋站起身道:“在下已经吃好了。”
青衣少女道:“那就随我来。”说完,翩然转身,往外行去。
丁少秋跟着她走出厨房,从小天井进入穿堂,再穿过一个小天井,来至一座偏院。青衣少女脚下一停,回身道:“刘婆婆就在里面等你,你快进去吧。”
丁少秋点点头,举步跨入,目光一瞥,只见这间房屋十分宽敞,除了右首靠壁处放着一排兵器架,架上刀剑枪戟之类的兵刃之外,但却别无陈设,灯光也十分明亮。刘婆婆手握一支纯钢鸩头杖,站在中间,看到丁少秋走入,颔首道:“你吃饱了?”
这时丁少秋觉得她举止神情甚是怪异,心中暗暗起疑,只点了下头道:“在下吃饱了。”
刘婆婆道:“那好,你平日用什么兵刃,自己去取。”
丁少秋诧异的望着她,拱拱手道:“刘婆婆,在下……”
刘婆婆不待他说完,就截住话头,说道:“不用和老婆子解释,快去取兵刃。”
丁少秋迟疑的道:“这为什么?”
“没有什么。”刘婆婆道:“这是咱们的规矩,你要通得过老婆子这一关,才能进去。”
既是他们的规矩,丁少秋也就不用再说什么,依言走到右壁下,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柄长剑,锵的一声掣剑在手,走上几步,抬目问道:“在下想请教刘婆婆,不知还有什么规矩没有?”
刘婆婆道:“武功门丁家庄的人,自然会使武功剑法了?”
丁少秋道:“在下会使。”
“好。”刘婆婆道:“你就用武功剑法和老婆子交手好了。”
丁少秋心中暗道:“原来她要试试我的武功剑法。”一面问道:“刘婆婆,咱们要打几招呢?”
刘婆婆嘿的笑道:“小伙子,你知道老婆子这支鸩杖有多重?它实足有八十斤重,你接得下几招?但老婆子会让你使完八十一招的。”武功剑法共有九九八十一路,她这句「会让你使完八十一招」,是说她不会用她八十斤重的鸩头杖相逼,使你施展不开手脚之意。也就是说她会杖下留情,让你使完八十一招武功剑法的。
丁少秋望着她,笑了笑道:“那倒不用客气,刘婆婆既然要掂掂在下斤两,就只管出手好了,在下大概还可以接得下来。”
刘婆婆听得双眼乍睁,射出两道炯炯精光,沉哼道:“小伙子,好狂的口气,你道老婆子是什么人?三十年前多少成名人物,败在我铁鸩婆这支铁杖之下?如凭真实功夫,你小伙子能接得下老婆子五招,已经算不错了。”
丁少秋故意朝她傻傻的笑了笑道:“那恐怕不见得吧?”他虽是笑着说话,但这句话把刘婆婆激怒了,一头花白头发无风自动,沉笑道:“很好,你试试就会知道,快去脱下长衫,可以出手了。”
丁少秋依然含笑道:“在下和人动手,从不脱长衫的,婆婆年纪比我大,自然该由刘婆婆先出手才是。”
刘婆婆哼道:“那有这么噜嗦,好,老婆子就先出手,你可小心了。”哼声出口,抬手一杖,斜劈过来,她这一杖因是她先出手,所以只是一记虚招,但呼然生风,声势依然极盛。
丁少秋手中长剑一圈,展开身法,向左跨出一步,剑势悠然,拗步朝右挥出,姿势极为潇洒,劈出去的剑势,却故意不用丝毫力气。刘婆婆看得暗暗哼了一声:“难怪武功门会一蹶不振,练剑不重内功,只顾在剑法上求美观,门下弟子岂不只学得些花招而已?”
鸩头杖杖头忽然一翻,一记「直捣黄龙」,朝丁少秋当胸送去。这一招才是她真正出手的第一招,杖势未到,从杖头上发出的内力,已呼的一声,先杖撞来。丁少秋左足横跨,长剑斜出,还是方才那一招「玉龙迥首」,「挡」的一声砍在鸩头杖前段。剑势并无多大力道,使的只是借力打法。
方才刘婆婆还有肚里嗤笑他使的花招,这下杖剑交击,因刘婆婆杖上贯注了真力,这下被人轻轻一拍,杖头突然往下落去,几乎一下捣在地上。这是四两拔千斤的打法,刘婆婆自然明白,心中暗哼一声:“好小子,你倒是狡猾得很。”杖头突然往上挑起,凌空圈动,呼的一声,幻出一圈杖影,朝丁少秋当头劈落。
她这一招虽是含怒出手,但并无取丁少秋性命之意,只是要让他识得厉害而已,因此杖势虽猛,但下落之势,并不太快。而且她在出手之际,已把丁少秋左右封死,除了硬接,只有后退的份儿,这算是给丁少秋留的退路,若在平时,她使出这一招「乌云盖顶」之时,身躯离地数寸,朝前飞扑而来,快若闪电,你就是想后退都办不到。
再看丁少秋却丝毫也没有后退的准备,他双脚不丁不八,望着刘婆婆这招迅若雷霆的一击,好像傻了,一时不知用那一招去接才好,直等到刘婆婆杖势离头顶只有三尺光景,才长剑一竖,抬腕朝上点去。他这一招简直毫无招式,只是看到杖头下落,才想用剑尖一顶。
刘婆婆暗暗哼道:“真是个初出道的傻小子,老婆子若是真要取你性命,这一下你就会被我鸩杖击成肉酱,仅凭区区一支长剑如何封架得住?”心念方动,杖头已经往下沉落,耳中只听「叮」的一声,剑尖居然一下顶住了下落的杖势,停在空中,再也压不下去。
这下可把刘婆婆看得大吃一惊,她做梦也无法相信一支薄薄的长剑竟能顶得住她八十斤重的鸩头杖。不,她这一招「乌云盖顶」,除了鸩杖净重八十斤外,还应该加上自己挥出时贯注的内力,两者加起来,少说也有四五百斤以上,这小子那来这么深厚的功力?
刘婆婆方才说过:“三十年前多少成名人物败在我铁鸩婆这支铁杖之下。”这倒不是吹的,许多成名人物,就是败在她这招「乌云盖顶」之下的。她自然不相信丁少秋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伙子,能有多大修为?口中嘿了一声,足尖点处,一个人已离地数寸,右腕运劲,一股真力贯注鸩头杖往下压去。
她那里知道丁少秋练的「干天真气」业已贯注剑尖,丁少秋原也只想把她钢杖顶住了就好,是以并未再催动真气。她这一加重力道,丁少秋只觉对方下压之势突然加重,只好吸了口气,催动真气朝剑尖上冲去。
这一下双方发动虽有先后,但其实也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刘婆婆双脚堪堪离地,陡然间只感到对方剑尖上好像涌起一股无形劲气,把自己钢杖杖头凭空托起了一尺多高,杖头托起了,她一个人自然随着离地高了一尺光景,心头不由大吃一惊。
急忙定睛看去,原来自己连杖带人,并不是被他剑尖顶起来的,丁少秋长剑依然停在原处,杖头和剑尖相距已有一尺来高。那是说自己的杖头是被他从剑尖上冲出来的真气所托起来的了,此人小小年纪,竟然会练成这等无上神功。
刘婆婆此刻当真看得胆颤心惊,她自然知道像这样比拼上内功,对方如果不先收回真气,自己只要稍微大意,非死即伤。但事实摆在眼前,自己内力绝非丁少秋的对手,此时自然更不敢贸然收手。一时之间,急得她黄豆般的汗珠从额头一颗颗的绽了出来,握杖的右手也渐渐起了轻微的颤动。
丁少秋并不知道刘婆婆已经尽了全力,再下去就会要她的老命,忍不住抬头叫道:“刘婆婆,你可以住手了,这样硬拼,多没意思?在下不和你比了。”话声一落,缓缓收回真气,他还怕刘婆婆乘胜追击,使出「避剑身法」,轻轻一旋,便自闪了出去。
耳中只听「蓬」然一声大响,似有重物坠地,急忙回身看去,只见刘婆婆跌坐地上,胸口起伏,只是喘息,满脸俱是汗水,心头不禁大奇,自己并没有伤她,她怎会跌坐在地的?赶紧奔了过去,歉然道:“刘婆婆,你没事吧?”
刘婆婆先前还以为丁少秋故意讥笑于她,但看他一脸歉疚不安的神色,却又不像有假,心想:“原来这小伙子连自己也不知道内功修为已经到了如何境界,自己倒是错怪他了呢。”一念及此,就缓缓站了起来,一手扶杖,徐徐说道:“老婆子没什么,少侠年纪轻轻,内功精纯,老婆子当真看走眼了。”
丁少秋问道:“刘婆婆,咱们要不要比下去?”
这话如果出之于老江湖之口,就变成讽刺了,但刘婆婆已经看出丁少秋虽有一身高不可测的内功,但却涉世未深,闻言只低嘿了声道:“老婆子已经落败,何用再试,你可以进去了。”说话之时,用手指了指右首一道门户。
丁少秋还剑入鞘,放回兵器架,抱抱拳道:“多谢刘婆婆指点。”
※※※※※※※※※※※※※※※※※※※※※※※※※※※※※※※※※※※※※※丁少秋依照刘婆婆所指的一道门跨了进去,这是一间并不十分宽敞的卧室,靠壁有一张木床,床上有枕头被褥,临窗放着一桌一椅,除此之外,别无一物。椅上坐着一个双鬟微斑,脸色苍白的青衣中年妇人,桌上放一柄连鞘长剑,和一本手抄的画册。
丁少秋的脚步声,使得枯坐着的中年妇人抬起一双湛然目光,朝丁少秋颔首道:“你叫丁少秋?”
丁少秋进入这所庄院,遇上的人,第一句话,几乎都是这样问的,他不得不抱拳,说道:“在下正是丁少秋。”
“很好。”中年妇人目光慈样,始终望着丁少秋,不曾离开过,这时缓缓站起身来,一指桌上书剑,说道:“这本「护华剑谱」,乃是本门镇山剑法,这里就是给你准备的卧室,一日三餐会有人送进来的,外面一间就是你的练剑室,你务必专心修习,要在三个月之内,把它练熟……”
丁少秋听得不由一怔,急忙说道:“夫人,你们可能弄错了,在下不是学剑来的。”
中年妇人道:“我知道,你住下来,专心练剑,不会错的。”
丁少秋急道:“在下三天前遇上一位穿青衣的朋友,他说和在下母亲相识,在下要见母亲就跟他走,这样一直来至贵府,在下找母亲来的,并不是来学剑的。”
中年妇人朝他微微一笑道:“没错,我要总管把你找来,就是要你来学剑的。”
丁少秋面有不豫之色,愤然道:“谢谢夫人,在下不想学什么剑法,告辞。”正待回身退出。
中年妇人柔声道:“你以为总管是在骗你,所以你有受人愚弄的感觉,对吗?”
丁少秋站定下来,问道:“难道不是?”
中年妇人道:“那你就错了。”
丁少秋问道:“夫人请道其详?”
中年妇人柔声道:“你从没见过你娘,很想见她,是不?”
丁少秋点点头,黯然道:“是的。”
“你很有孝心……”中年妇人眼中起了一层雾水,声音有些轻微的颤动,徐徐说道:“所以你必须把这套剑法练成……”
丁少秋心头猛然一动,急急问道:“为什么,我娘她……”
中年妇人又柔声道:“你不可激动,你娘没事,因为你娘有一个很强很强的敌人,只有这套剑法才能破他,练剑要专心一志,如果你现在见到了你娘,就会分了心,所以要你剑法练成了再去看她,现在你明白了吧?这全是为你好。”
丁少秋问道:“我娘的敌人是谁呢?”
中年妇人笑了笑道:“你现在不用多问,练成剑法,我自会告诉你的。”不待丁少秋再问,接着道:“这套剑法,不是一般人都能练的,练这套剑法的人,在武学上必须已有相当深厚的根基才能练习,否则会伤及内腑,贻害无穷,所以方才要你通过考验,才能进来。”
丁少秋道:“这是我娘的意思?”
中年妇人含笑道:“自然是她的意思了。”口气微顿,接着又道:“这套剑法,剑谱上已经注释得很详细,今晚你先仔细看看,如有不懂的地方,明天一早,我会来指点你练的。”说完,举步往门外走去。丁少秋看着她走去的后形,心中忽然若有所失,他说不出所以然来,只是觉得看到这位中年妇人就有慈蔼可亲的感受。
护华剑法
丁少秋仔细想着中年妇人说过的每一句话,好像只有自己学会这套「护华剑法」,才能替娘解围,那么自己该把握时间,专心一志的练成这套剑法,才是。想到这里,就举步走向窗前,在木椅上坐下,取起剑谱,翻开第一面,只见中间一行写作两行,右首是「华山派」三个字,左首是「镇山之宝」四字,下面才是字体轻大的「护华剑法」四字。心中暗道:“原来这套剑法,是华山派的镇山剑法,只不知娘从那里弄来的?”
第二页是一篇序文,把这套剑谱的来龙去脉说得很详细,大意是说:这套剑法,原是华山派镇山之宝,只有掌门人才能练习,因为掌门人有维护华山派,光大本门的责任,故名「护华剑法」。华山派不知何时分为两派,门户对立,一为南峰的华山剑派,一为西峰莲花庵派,莲花庵收的都是女弟子,身穿青衣,又叫青衣庵。
这两派本是同门同宗,彼此也相安无事,不料在四十年前,青衣门主静因师太在一处崩塌的石窟中得到一册手抄本的「镇华剑谱」,事被华山剑派知道,掌门人闻九臬率同门人胁逼静因师太交出剑谱。双方坚持已见,终于兵刃相见,青衣门下女弟子本来就只有八九个人,奋勇抵抗,也敌不过对方人多,静因师太临危把剑谱交与年纪最小的俗家弟子沉香,命她逃下山去。
这位沉香奔走江湖,创立门户,心中耿耿不忘师门,又不敢用华字,好在华字就是古花字,逐称护花门。但因师父一再交代,内功不到八成以上火候,切切不可练习护华剑法,故而直到她四十岁那年,才开始练习,怎知依然功亏一篑,不仅运气入岔,半身不能行动,又经二十年揣摩,才知道练习此剑法之人,必须年在二十以内,禀赋过人的年轻人,又须内功练到已通任督二脉者,方可练习。
像这样的条件,普天之下,万人中也难找到一个,本门弟子中有谁具有这样的资格呢,只好留待有缘了,这篇序文,字迹隽秀,最后具名:「沉香七十有三」。
丁少秋一口气把序文读完,暗自忖道:“原来这本剑谱,还有如此曲折的经过,但娘怎么会和护花门有关呢?如果不是护花门的人,又如何会有这册剑谱?”心中想着,随手往下翻去,「护华剑法」一共只有九式,每一式都画有一幅持剑的人像,但变化极少,九幅图画,看去几乎只是一个模样。画下虽有小字注解,却是四字一句,似偈非偈的口诀,艰涩古奥,有很多句子难以解释。
丁少秋耐着性子,仔细从第一图的口诀看到第二图,从它文字上面探讨,隐约之间,好像已经转换了九个身法,但细看模样,还是差不多,只不过剑尖稍微低了一些而已?他一面竭尽智力思索隐晦难懂的口诀,一面揣摩如何转身,如何运用剑势,但想了半天,还是一点也想不通,人已感到昏昏欲睡。
就在此时,突然听到一阵兵刃激撞之声,隐约传了过来,心中暗想:“这时候会有什么人在交手呢?”人总是有好奇心的,丁少秋站起身,跨出房门,到了外面一间,再侧耳凝听,又听不到什么了,急步走出院子,点足飞上屋檐,但见满天星斗,已有二更光景,这座大宅院重重屋脊,覆盖极广,一时不知方才那一阵兵刃交击之声从何处传来,自己又到那里去找?
正待回身退下,又是一阵刀剑交击的挡挡声响,清晰的传了过来,而且还夹杂有叱喝之声?丁少秋心头不觉为之一凛,自己此来,只有李贤弟一人知道,莫非是他跟了下来?一念及此,赶紧一个起落,掠上屋脊,目光迅速朝四周一掠,现在已可分辩清楚双方交手的声音是从南方传来的,当下猛吸一口真气,身如电射,凌空飞起,朝南掠去。
这一下真是快若流星,足尖在每一处屋脊上点动,一起一落,就是一重院落,一直飞掠到大宅前院,才知交手的人还在大门之外。当下身形一偏,从左首越过围墙,飞落到三丈外一丛矮树之后,蹲下身子,举目看去,双方的人,一在大门口。一在对面,壁垒分明。
大门前是以刘婆婆为首,和他站在一起的则是一个四十开外的青色衣裙的女子,另外还有六名一色青衣的少女,手持长剑,像雁翅般站在两人身后。对面五个人,则是自称古灵门主的古灵子,和他门下三男一女四个弟子。
丁少秋看到池秋风,不由心头为之怦然跳动。再看场中央只有两个人在动手,一个是身穿青色衣裙的中年女子,手中长剑上下飞舞,化作无数道匹练,夭矫多姿。对方这人则是双眼已瞎的鄢茂元,一支纯钢的竹竿,更是漫天匝地,咻咻潇潇,啸风如雷。双方敢情已打出百招之外,青色衣裙女子剑法虽然纯熟凌厉,但内力似乎不及鄢茂元深厚,是以稍落下风。
丁少秋心中暗想:“看双方阵仗,似乎势均力敌,只是古灵子若然出手,这边刘婆婆就棋差一着,不是他的对手,到时自己该不该帮她呢?自己连他们双方到底为什么动手的,都没弄清楚,不如且看下去再说。”
就在他心念转动之际,突听有人沉喝了声:“两位请住手。”这喝声是从大门传出来的,接着只见一个身穿青布长衫脸色微黄的汉子缓步走出。丁少秋一听此人口音,就知道是领自己到这里来的青衣人了,刘婆婆曾经称他为总管的。
场中两人听到喝声,果然及时收势,鄢茂元嘿然笑道:“护花门的大护法,原来也不过如此。”
青衣中年女子冷然道:“翻天掌鄢茂元也不过徒具虚名,你胜得了我手中长剑吗?”
鄢茂元怪笑道:“鄢某只是怜香惜玉,不想对你一个女流之辈施展翻天掌,否则你还能站着和我说话吗?”
青衣中年女子听得大怒,叱道:“你……”
青衣人抬了下手,徐徐说道:“师妹不可意气用事,他们远来是客,不如先问问他们的来意再说。”青衣中年女子长剑一收,转身退下,和另一个青衣中年女子站到一起。
古灵子大笑一声道:“来的可是护花门主?”
丁少秋心中暗道:“这里果然是护花门。”
青衣人抱抱拳道:“古门主请了,在下职司敝门总管……”
“哈哈。”古灵子又是一声大笑,傲然道:“贵门主呢?”
青衣人道:“敝门主正在闭关之中,古门主夤夜贲临,有什么教言,和在下说也是一样。”
古灵子目射精芒,注视着青衣人,问道:“总管作得了主吗?”
青衣人大笑道:“在下如果作不了主,就不会问你古门主了。”
古灵子嘿然一声道:“好,阁下高姓大名,如何称呼?”
青衣人微哂道:“古门主只要知道和你说话的是护花门总管就好。”
鄢茂元沉声道:“这小子很狂。”
古灵子看了大门口的众人一眼,才点着头道:“说得好,阁下既然不肯道姓名,但这里总是你们护花门的总舵,老夫就把来意告诉你们吧。”
青衣人道:“请说。”
古灵子道:“玉皇殿一会,江南各大门派败在天南庄手下,如今均已销声匿迹,天南庄获得武林同道的拥护,成为江南盟主,托老夫和鄢老哥前来拜会贵门主,希望贵门加盟,贵总管如果作不了主,可以向贵门主请示以后,再作答覆。”
青衣人冷然道:“在下不用向门主请示,就可以答覆古门主。”
古灵子嘿然道:“那就请说。”
青衣人道:“护花门虽然算不得江湖上所称的名门正派,但敝门中人,个个洁身自爱,不会去卑躬屈膝,阿附邪恶。”
古灵子满脸皱纹的脸上,牵动了一下,嘿然道:“阁下之意,是贵门不愿意加盟了?”
青衣人道:“只有寡廉鲜耻的江湖败类,才会去投靠天南庄。”
“好、好。”古灵子气得脸色发黄,频频点头道:“总管说得好,贵门将来会有些什么后果,就要由贵总管一人负责了。”
“哈哈。”青衣人忽然仰首长笑,说道:“在下先要向古门主讨教,阁下自号古灵门主,应该是自视甚高的一门之主,今晚却是替与江南武林为敌的天南庄传令而来,在下想知道方才古门主说的话,是奉南天一雕盛世民的命,还是奉盛锦花之命来的,在下真想不到在江湖上还小有名气的古灵门主,竟然会是天南庄豢养的走狗……”
这话可把古灵子激怒了,双目圆瞪,厉声喝道:“无知小辈,你说什么?”
青衣人轻蔑的哼了一声,说道:“古灵子,凭你还不配在护花门大门前撒野,夹着你的尾巴滚吧,否则擅闯本门禁地,至少也得留上一条胳膊才能放你走。”
青衣人的话愈说愈锋利,古灵子自号古灵门主,一向以一派掌门自居,在江湖上从来没有人敢对他说这样的话,如今被一个小小护花门,一个小小总管,当着他四个门人,把他骂成走狗,还要他夹着尾巴滚,是可忍,熟不可忍?口中大喝一声:“好小子,老夫先劈了你。”但听呛然剑鸣,剑光如虹,一招「独劈华山」朝青衣人迎面直劈过去。青衣人后退半步,右手扬掌朝他剑上拍来。
这时正是二更已过,三更不到,天色甚是黝黑,古灵子剑势未落,陡见一只黑暗中透出火红焰光的手掌朝自己剑上拍来,心头不禁为之—窒,失声道:“烁金掌。”赶忙收剑后跃,又连退了数步之多。
青衣人并不追击,只是微哂道:“在下若要伤你,岂容你逃得出三步?你们走吧。”
古灵子自然知道凭自己和鄢茂元,绝非对方「烁金掌」之敌,一时那里还敢作声,挥挥手道:“鄢老哥,咱们走。”六条人影狼狈的离去。丁少秋对青衣人折辱古灵子,说得义正词严,铿锵有力,甚是爽快,心中不觉起了敬佩之心。
青衣人目送古灵子师徒出谷,目光忽然朝丁少秋隐身之处投来,含笑道:“时光不早了,去休息吧。”说完,和铁鸩婆刘婆婆,两个青衣中年女子一起回入大门而去。丁少秋眼看青衣人对着自己含笑说话,心中不觉暗暗一凛,忖道:“难道他已经发现我了?”此时看到他们回入门去,也就悄悄掠起,循原路回转卧室,脱下长衫,熄灯就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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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宵无话,第二天早晨,丁少秋刚刚起床,一名青衣少女已端着一盆洗脸水送入,含笑道:“丁少侠可以洗脸了。”
丁少秋道:“多谢姑娘。”
“不用谢。”青衣少女腼腆的道:“我叫秋霜,丁少侠以后叫我名字就好,还有少侠如有什么需要,也只管吩咐我好了。”
丁少秋道:“在下记下了。”
秋霜含笑退出,丁少秋洗了把脸,过没多久,秋霜提着食盒走入,放到桌上,然后打开食盒盖,取出一小锅稀饭,一盘馒头,和四碟小菜,放好碗筷,娇柔的道:“丁少侠用早餐啦。”
丁少秋道:“谢谢你,在下来了,添了你不少麻烦。”
秋霜嫣然道:“怎么会呢?我平日原本就没有什么事做。”
丁少秋道:“刘婆婆是什么职务?”
秋霜道:“刘婆婆是这里的副总管,你问这些干吗?”
丁少秋道:“在下既然住了下来,总要知道一些才行。”
秋霜含情脉脉的望着他,问道:“听说丁少侠要在这里停留三个月,对不?”
丁少秋点点头道:“你听谁说的?”
秋霜道:“是副总管说的咯,她要我好好伺候,因为你是我们这里的贵客。”
丁少秋笑道:“贵客,在下如何担当得起?”
秋霜报以甜甜一笑道:“你住在这里,自然是贵客了。”收过食盒,转身退了出去。丁少秋在椅上坐下,舀了一碗稀饭,撕着馒头,慢慢的吃着。
早餐之后,秋霜又进来收拾碗盘,一面说道:“丁少侠,你是不是客气,怎么只吃两个馒头?”
丁少秋笑道:“古人说得好,既来之,则安之,在下怎么会客气呢,两个馒头,已经吃得很饱了。”
秋霜抿抿嘴道:“副总管平日很少夸人家武功好,她今天早晨就一直夸着你武功了得,还说你的内力之强已不在她之下。我想你力气大的人一定食量惊人,所以我也给你装了六个来的。”
丁少秋道:“谢谢称,以后不用装这么多了。”秋霜出去之后,过没多久,只见昨晚要自己研读剑谱的青衣中年妇人已从门外走了进来。
丁少秋连忙抱拳道:“夫人早。”
青衣妇人目光柔和,蔼然问道:“昨晚睡得还好吗?”
丁少秋道:“很好,在下在白鹤观练武的时候,晚上差不多都不睡觉的……”
青衣妇人道:“晚上练功?你师父教你很严?”
丁少秋道:“还好,习惯了也不觉得严了。”
青衣妇人走到木椅上坐下,一面抬了下手道:“你也坐下来。”房中只有一张椅子,丁少秋只好退到床前,在床沿上坐下。青衣妇人问道:“你昨晚看过剑谱了?”丁少秋应了声「是」。
青衣妇人问道:“觉得如何?”
丁少秋道:“很深奥,尤其每一招有四句口诀,更是无法解释,但……”
青衣妇人目光一抬,柔声问道:“你只管说下去。”
丁少秋道:“经在下仔细研究,好像每一招之中,都有九个变化,这九个变化,似是要从极快的身法中刺出九剑,这极快的身法,又好像全凭一口气使出,如果双脚落地,就无法使出这样快的身法来,但如果双脚不落地,身法又如何施展?所以在下想了许久,还是想不通,所以依在下推想,这剑谱好像缺了什么似的,在下这样说法,夫人不会笑我幼稚吧?”
“你说的不错。”青衣妇人目光中含着极大的欣慰神色,频频点头,嘉许的道:“难为你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的智慧,实在难得,刘婆婆对我说,你内力之强,迥非你这点年纪的人所能修练得到,如今我听了你这番话,足见你武功造诣果然极深,你说给我听听,除了白鹤门的松阳道长,是否另有奇遇呢?”
丁少秋心中感到为难,老道长叮嘱自己,除了师父和爷爷之外,不得告诉其他的人;但这位青衣妇人口气亲切,自己好像看到亲人一般,有一种不忍拒绝她的感受。青衣妇人看他面有难色,不觉蔼然笑道:“你如果感到为难,那就不用说了。”
丁少秋脸上一红,嗫嚅的道:“在下不想对夫人隐瞒什么,在下曾在白鹤峰上遇到一位老道长,传我一掌一剑,出道江湖,遇到最强的高手,都能转危为安,没有失过手。”
青衣妇人唔了一声道:“你果然另有奇遇,知不知道这老道长是什么人?”
丁少秋道:“不知道。”
青衣妇人又唔了一声,点头道:“这么说,选你来练护华剑法,真是选对人了,你经异人传授的一掌一剑,一定十分高明,所以看了护花剑法剑谱才能想到别人所想不到的地方……”口气微微一顿,续道:“你方才说的,完全猜对了,这本剑谱中,只有剑诀,没有身法和发剑所取的位置,那是抄写剑谱之时,有意把它分开来抄的,主要还是为了防范剑谱落到外人手里,要两册对照,才能练习。”
说到这里,从袖中取出一页纸来,说道:“这是第一招的身法、位置,后面的细字注释,是本门老门主加上去的,你已经看过剑谱前面的一篇序文了,以她老人家的功力,练习不慎,尚且运气入岔。但这是她老人家晚年参悟以后写的,但那时她老人家已无法使剑,因此曾经告诫门人,以后练习此剑法的人,只可把这些注解当作参考,到底要如何才算正确,全靠自己去领悟,你拿去仔细研究吧,总之,练这套剑法,全靠你自己,没有人可以从旁指点,等你练会了,我自会把第二招的身法给你的,你好自为之。”说完,随手把一页剑招身法递了过来。
丁少秋双手接过,说道:“多谢夫人指点。”
青衣妇人含笑道:“不用谢我,我没有练过这套剑法,无法指点于你。”站起身,朝门口走去,但走了几步,又回身道:“还有,你以后……唉,没什么,你用功吧。”急步行了出去。
丁少秋走到临窗的桌旁,在椅子上坐下,翻开剑谱,对照着这一页上所写的身法,和发剑位置,再仔细研读老门主沉香的注解,总算稍稍理出一点头绪来了。他学会老道长所教的避剑身法,这是集最上乘的轻功和最复杂的身法,所简化而来,任何武学上的身法,都跳不出此一范畴。
「护华剑法」第一招的九个身法,对别人来说,是十分困难之事,但对丁少秋来说,经过一番揣摩,就渐渐能领悟。但练这招剑法的困难,并不在此,因为这九个身法,虽能领悟于胸,那只是在地上演练,而这一招的九个身法却要提住一口真气,身如旋风,离地而起,以最快速度,在空中施展,尤其要在每一记身法中点出一剑。
所取穴道由百会、前顶、腮会、上皇、神庭、接手太阳五处、曲差、攒竹,接连点出八次,第九个转身,落到地上,再点出一剑,剑指睛明穴,才是第一招图上那个人像的姿势。光是这第一招,凭藉一口气连展九次身法,点出九剑,这岂是一般人所能做得到的?
丁少秋看完注解,想来想去,自己也绝对办不到,但他少年好胜,想到青衣妇人曾说会在三个月后,遇上强敌,只有这套剑法能破解,就下定决心,自己非练好这套剑法不可。一个上午,就在沉思索解中过去,连秋霜送来午餐,都恍若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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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少侠,午餐时间啦,你该休息了。”一个清脆的声音钻进耳朵,丁少秋哦了一声,从沉思中醒来,说道:“是秋霜姑娘,你什么时候来的?”
秋霜嫣然一笑道:“我刚来,看你好像没看见我进来一般,才出声的,夫人曾叫我转告少侠,慢慢的来,不可操之过急。”
“是,是。”丁少秋道:“夫人说得极是。”
秋霜笑道:“那你该用饭了。”她从食盒中取出饭菜,一一放到桌上,才转身退出。丁少秋只是匆匆扒了两碗饭,又回到窗前,取起两册剑谱,对照着研究起来。秋霜进来收拾碗筷,看他看得出神,不敢惊动,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丁少秋思索着九个身法变化,一面以手指代剑,比划点出去的剑势,有时也提吸真气,双足离地,在空中变换身法。但试来试去,自己提吸真气,最多只能变换两式身法,而且在变换身法之时,就忘了点出剑势,有时点出剑势之后,就来不及变换身法,双脚落地,大有顾此失彼,无法兼顾。
这样练了一会,依然毫无进展,心想:“自己何不把这一式分开来练?先把身法变化和点出的九剑练纯熟了,自然就会迅疾如风,那时再练提吸真气,使身子离地,在空中施展,岂不就练成了?”想到就做,从桌上取过长剑,褪下剑鞘,走出房门,就在外面一间练习起来。
他有老道长传授的避剑身法作基础,学习九个身法变化,自非难事,练到黄昏时候,已有五个身法,差不多可以依样画葫芦的做到了,自己也觉得很欣慰,就收起长剑,不再练习。过没多久,秋霜就送来晚餐,她看丁少秋悠闲的坐着,忍不住问道:“丁少侠,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丁少秋道:“姑娘怎么知道的?”
秋霜嫣然一笑道:“我只是猜想罢了,中午,我送饭进来。你好像正在苦苦思索着什么?后来我进来收碗盘的时候,你又坐在椅子上想得很出神,连我进来出去,你都不知道,但这回我进来,看你很悠闲惬意的样子,自然是苦思得到结果了。”
丁少秋含笑道:“你很聪明。”
秋霜脸颊一红,低头道:“我笨死啦。”
丁少秋问道:“姑娘这里的工作忙不忙?”
秋霜道:“我和其他同门师姐妹一样,除了练武,平日很少有事,丁少侠来了之后,正是这前半个月是我当值,所以刘婆婆就派我负责少侠三餐饮食。”
丁少秋心中暗道:“自己还当她是这里使唤的丫鬟,原来她是护花门的女弟子,差幸自己没说什么,否则多不好意思?”
秋霜看他望着自己没话说,不禁粉脸一红,说道:“丁少侠,你怎么啦?”
丁少秋哦了一声,忙道:“没什么?在下只是在想……姑娘……是护花门的高弟,武功一定很好了。”
秋霜脸色更红,说道:“师姐妹中,我最小,也最笨了,什么都学不好……”
她怕丁少秋再问下去,忙道:“饭菜快凉了,丁少侠快请用饭吧。”说完,急忙逃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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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二个早晨了,丁少秋早餐之后,带着剑跨出房门,就看到青衣妇人已经站在练剑室中,急忙抱抱拳道:“夫人早。”
青衣妇人含笑点头,问道:“少秋,你昨天可曾领悟出什么吗?”
丁少秋道:“在下愚鲁,只想到了一点,不知对是不对?”
青衣妇人道:“你说说看。”
丁少秋道:“在下昨天依照剑谱,练了一会,觉得第一招有九个身法,却须凭藉一口真气在空中发剑,身法就要快如旋风,但练来练去,总是顾此失彼,无法做得到,因此在下想到如果这一招分做两个段落练习,也许较有希望。”
青衣妇人问道:“如何分做两个段落?”
丁少秋道:“在下之意,第一步先把九个身法变化和刺出的九剑练纯熟了,第二步再练提吸真气,这样做不知对不对?”
青衣妇人含笑道:“我没有练过这套剑法,不知你说的对不对?但凡事都要试一试,才能知道,我想你这想法也未尝不对,那么你练得如何了呢?”
丁少秋道:“昨天一个下午,在下已有五个身法变化,练得差不多了。”
“很好。”青衣妇人退到上首说道:“你现在练给我看看?”
丁少秋应了声「是」,掣剑在手,摆了一个姿势,立即身形飞旋而起,但见人影飘忽之际,剑若寒星,眨眼之间,一连点出五剑,果然快捷无比,令人目不暇接。
丁少秋脸不红,心不跳的收住剑势,抱剑道:“夫人指教,在下还是使得不够热练。”
青衣妇人双目之中,飞闪出惊喜之色,连连点头道:“很不错,少秋,真难为你,半天时间,就能把五式身法练得如此快速,已经很难能可贵了,看来我不用再替你担心,年轻人要有信心,也许你的想法是对的,好了,你继续练吧,我不耽误你的时光了。”说完,就举步往屋外走去。
丁少秋经青衣妇人这一说,心头有着莫大鼓励,也信心大增,一个上午,就把其余四式身法、剑法,都练会了。第三天,整整一天,他都埋头苦练九式身法。前面说过,老道长传授他的「避剑身法」,是崆峒派最上乘的绝艺,集天下身法,各种武器攻击目标而研创出来的趋避身法,也是各种身法的精髓,丁少秋早已练得极为纯熟,有这样良好的基础,所以练起这九式身法来,就并不觉得如何困难。
只花了一天工夫,已能一口气把九个变化,和随着变化点出的九剑,演练完毕,当真身如旋风,剑若飞星,得心应手之至。丁少秋连自己也想不到对这一招九式剑法,进步会有如此神速,自是喜不自胜,暗想:“照这情形看来,明天再有一天时间,就可以把这一招练成了。
今天是第四天的早晨了,这两天青衣妇人都不曾来过。她听丁少秋说过练剑的计划,要他好好练习,不来,当然怕分了丁少秋的心。丁少秋两天早晨没有见到她,心里有些失望的感觉,他还是个大孩子,自己把九个身法变化都练纯熟了,希望给青衣妇人看看。
青衣妇人称赞他一两句,对他有着很大的鼓励作用,就好像孩子希望得到妈妈的夸奖一样。他今天抱着很大的希望,能够把第一招练成功,因此虽然没有见到青衣妇人,心头感到有一丝失望,但还是兴致勃勃的走到中间,掣剑在手,调气行功,再缓缓吸气,使双脚离地数寸,然后身法倏然连连变换,手中长剑跟着急疾刺出,但身子离地,总究和脚踏实地施展身法不同,没换上三个变化,身子已经坠落地上。
丁少秋只当自己初次试练之故,再次正身调气、吸气离地、发剑转身,这回身法变化自以为相当快速了,那知依然使不到第三个变化,身子就坠落下来。他自然不相信九个身法变化,自己已练得极熟极快,怎会使不到第三式就落下来?再一连试了几次,每次都差不多,绝不超过三个变化,心头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练对了?
当下展开身法,预习了两遍,九个身法变化和刺出的九剑,都又快又准,丝毫不差,再吸气离地,施展身法,果然不出三式又坠落下来。他不信自己会练不成,咬紧牙关,耐着性子,一次又一次的演练,上午练不成,下午继续练习,一直练到黄昏时分,还是毫无进展。
丁少秋一直想不通,自己到底那里练不对了?晚餐之后,他在灯下翻开剑谱,又仔细的研读了一遍,自己根本没有练错,怎么会老是练不对呢?心里还是不服气,一口吹熄灯火,抽出长剑,来至外面一间练剑室,先把九式身法演练了几遍,再提吸真气,离地发剑,那知依然如故,练到第二个身法,点出长剑,身形就落到地上。再练还是如此,心头甚是懊恼,忍不住废然道:“我究竟那里错了呢?”
突听耳边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你没练错。”
这声音丁少秋最熟也没有了,那就是传自己「干天真气」和「避剑身法」的老道长——乙清子。一时不禁大喜过望,仰首叫道:“老道长。”
老道长并没有现身,他的声音依然细如纹子在耳边说道:“老道只是偶然经过此地,不妨碍你练剑,只是孩子,记着,这式剑法,共有九个身法变化,不是都点出一剑吗?九剑之中,八虚一实,虚者?只是虚点一剑,实者?就是点出之际,气贯剑尖。每一剑都可虚用,扰乱敌人心神,每一剑也都可以实用,视有利机会出手。你在练习之时,只要前面八剑用虚点,真气不从剑尖外泄,自可支持到第九个变化。但你在第一二式中都用了实招,离地的身子如何还能支持得住?好了,你专心练剑吧,华山护花剑法,失传已有三百年之久了,虽非上乘剑术,也不失为剑法中的翘楚,你好自为之。”
丁少秋急急奔出院子,仰首叫道:“老道长……”天色晦暗,连一丝风也没有,老道长早已走了。丁少秋心知老道长不愿和自己见面,只得废然返回练剑室。
有了老道长一番指点,要领已得,自然要立即依言施为,当下就走到中间站停,正身调息,吸气离地,展开身法,这回每次变换身法,只是振腕虚点,果然蹩着一口真气,一直练到第九个身法,才飘落着地,振腕刺出第九剑,这回一气呵成,完全合格了。心头这份高兴,当真无法形容,一个人手握着长剑,喜得几乎要跳了起来,喃喃的道:“我终于练成了。”
但他依然不敢掉以轻心,继续演练了几遍,才喜孜孜的收起长剑,回入房内,心中暗道:“这招剑法,若是没有老道长指点,仗着内功,只怕再练三个月也未必练的成,这位开创护花门的沉香,大概一直未能领悟这一点,硬行蹩着一口气练剑,以至运气入辟,走火入魔,可见明明十分容易明白之事,但不经高人点破,光凭思索,有时耗上数十年精力,也未必想得通。”这一晚他因练了一天剑,就不再运功,脱衣上床,酣然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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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晨,丁少秋在睡梦中被极其轻微的叩门声惊醒过来。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低声叫道:“丁少侠,你起来了没有?”那是秋霜的声音。
丁少秋连忙应道:“是秋霜姑娘,在下起来了。”
急忙披衣下床,拉开房门,只见秋霜双手捧着洗脸盆,娇笑道:“日头已有三丈高啦,夫人也问过两次,你起来了没有,要不是我来叩门,你只怕还不起来呢。”
丁少秋抬目望望窗外,太阳果然已经晒上窗棂,不觉啊了一声道:“真是这么晚了。”
秋霜小嘴一披,说道:“难道是我骗你的?”
丁少秋道:“对不起,在下几时说姑娘骗我了?”
秋霜道:“快去洗脸吧。”
丁少秋道:“哦,对了,这位夫人究竟是什么人?”
秋霜咭的笑道:“夫人就是夫人咯。”
丁少秋道:“你不肯说?”
秋霜转身走了出去,回头道:“你日后自会知道。”丁少秋拿她没有办法,只好微微摇着头,走过去,盥洗完毕。
秋霜已端着早餐走入,说道:“快些吃吧,再迟就快和午餐接住了。”放好碗筷,就很快的走了。
丁少秋迅快的吃了一个馒头,一碗白粥,就抹抹嘴,一手取起长剑,走出房门,就看到青衣妇人已经站在练剑室中,急忙抱抱拳道:“在下抱歉,今天起来得迟了,有劳夫人久候。”
青衣妇人目先一抬,柔声问道:“是不是晚上也在练剑,练得太累了?”
丁少秋道:“还好,不累。”
青衣妇人问道:“有没有进展?”
丁少秋目光飞舞,说道:“在下总算不负夫人期望,第一招已经练会。”
“练会了?”青衣妇人几乎不相信自己耳朵是否听错了?接着目光紧注丁少秋脸上,似有不信之色,重复的问道:“你说什么?第一招已经练会了?”
丁少秋点着头道:“是的,在下已经练会了。”
“会有这么快,这是真的……”青衣妇人惊喜交集,喃喃的道:“这真是太好了。”
丁少秋道:“夫人,在下练给你看,好吗?”
“好,好。”青衣妇人连连点头,一直退到了上首右方,才道:“你练给我看看。”
丁少秋答应一声,走上几步,站到中间,才抬手抽出长剑,正身凝立,缓缓吸气,一个人也随着离地而起。就在这一瞬间,但见他身形快若旋风,忽左忽右,飘若闪电,剑光像流星般点出,人已翩然落地,剑尖直指,正是第一图上的剑式。
青衣妇人也是使剑大行家,她凝住目光,也只能依稀看清他果然在离地数寸之际,接连使出九种不同的身法,但刺出的九剑,她只看到像星星般闪动而已。丁少秋长剑一收,抱拳道:“夫人指教,不知在下练的如何?”
青衣妇人怔怔出神,过了半晌,才缓缓吁了口气,欣喜的道:“孩子,真是难为你了,老门主在第一招上足足化了半个月时间,才勉强练成。你却只化了四天时间,真是太好了,这么短暂的时间就能领悟,实在太出我意外了。”
丁少秋道:“夫人过奖。”
青衣妇人看着他,柔声道:“这四天来,你一定练得很辛苦,什么事情都是开头难,好在第一招能够领悟了,以后就会容易得多了,你真是好孩子,我没想到你会练得如此快法,所以第二招的身法、剑法,我没有带来,今天你就把这一招多练练纯熟,明天再练第二招好了。”丁少秋应了声「是」。
青衣妇人道:“好了,你自己练吧。”说完,举步往外行去。
青衣妇人说得没错,能够领悟了第一招,以后八招剑法,身法变化虽然并不相同,但诀窍只有一个。丁少秋练会「避剑身法」,什么身法变化,都是百变不离其宗,加上他练的「干天真气」,又是崆峒派玄门正宗,吸气离地,也并无多大困难。
青衣妇人原先预定丁少秋需要三个月才能练成的「护华剑法」,丁少秋除了第一招化了四天时间,以后的八招,每招只有两天就练会了,前后不过二十天时间,就把护花门认为至高无上,最难练成的一套剑法,完全练成功了。
这是第二十天的上午,青衣妇人看完丁少秋练完第九招剑法,睫承泪水,激动得执着丁少秋的手,颤声道:“好孩子,老门主无法完成的心愿,你终于完成了,你知道我有多高兴?”
丁少秋道:“夫人,在下总算幸不辱命,但在下此来,原本不是学剑法来的,你说过等在下练成剑法,就可以见到家母了,现在在下是否可以去见她老人家了?”
青衣妇人点着头道:“是的,这话我说过,但要过了明天。”
丁少秋道:“为什么?”
青衣妇人道:“你练成剑法,明天授剑典礼,由门主亲自主持,授剑之后,你就正式成为护花门的人了。”
丁少秋道:“夫人当时只告诉在下,家父家母的一个劲敌,非这套剑法不能破解,才要在下练习「护华剑法」的,夫人并没有要在下参加护花门,在下是白鹤门的弟子,我爷爷是武功门的人,在下也可以算是武功门的人,没有家师和爷爷同意,在下绝不能参加护花门。”
青衣妇人听得一怔,说道:“你练了「护华剑法」,自然是护花门的一份子,何况……”
丁少秋道:“夫人这是强人所难,在下说过,没有得到家师和爷爷的同意,在下是绝不会参加护花门的,至于在下不是护花门的人,练会了「护华剑法」,这个夫人请转告贵门主尽可放心,丁少秋可以终身不使这套剑法的一招一式。”
青衣妇人道:“如果你母遇上强敌呢?”
丁少秋道:“凭在下所学一掌一剑,应该也应付得了了。”
青衣妇人轻轻叹息一声道:“你真倔强,这样吧,你先休息一会,好好考虑考虑。”
丁少秋道:“参加护花门一事,没有得到家师的同意,在下不用考虑,因为在下此来,是见我爹娘的,夫人如果当时先和在下说了,要在下参加护花门,在下就不练这套剑法了。”
青衣妇人点着头,问道:“如果你坚持不接受授剑,不参加护花门,你会见不到令堂的。”
丁少秋目光如电,沉声道:“家母是不是在你们这里?夫人这话在胁迫在下?”
“唉,有些事你不会明白的。”青衣妇人柔声道:“护花门其实就是华山派的青衣门,并不是旁门左道,尤其此举关系十分重大,就是和松阳道长说明白了,他老人家也会点头答应的,有许多事,等你见了令堂,就会整个明白。”
丁少秋道:“那么在下要先见我娘。”
青衣妇人看着他,为难的点点头道:“看你如此倔强,让我先去和总管商量商量,再答覆你好了,你等着吧。”
丁少秋道:“多谢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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