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不是个心思复杂的人,不,准确地来说,它只是个修出了人形的妖,又一贯自我认知非常清晰,知道自己即便修出了阴柔俊美的人类外表,到底内芯儿还是条蛇,天生的冷血,本就不会有凡人的七情六欲。但自从兰珊那小妮子粉嫩嫩冰雪可爱的一团扎进了寒潭,闯进了它的生命里,这些对于它的漫长寿命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近十年,就好似都变得尤其的值得细品收藏。它隐约觉得,自己像是慢慢学会了只有人才会有的稀奇古怪的情绪,兰珊的喜怒哀乐都牵动着它的心。她哭它心疼,她笑它高兴。如今的它是完全不敢回忆当初兰珊被敖潭的龙淫之气吞噬的情形的,那份后知后觉的心疼简直能要它的命。那可是兰珊,是拿着火折子它都怕她会烫了手,所以搜罗了一堆夜明珠给她当摆件的小祖宗,以前她遭的罪就算她本人已经毫无印象,它也完全不敢去回想。
然,天地万物,自有法则,水满则溢,月满则亏,有喜就自然有悲,偏偏它还就不讲道理地想过,它家兰珊最好是能一辈子无忧无虑,那它也自然跟着开开心心。至于有喜有悲大道平衡的道理,这普天之下又不缺人,喜都给兰珊占去,悲谁爱要谁要呗,这不也平衡了么——反正不能让它家兰珊悲。
偏生,兰珊因着喜欢上了敖潭,平日少不得要因为那条不解风情的蛟龙郁郁寡欢频频落泪。它当时也想过,兰珊干嘛非要喜欢敖潭呢,喜欢它不成吗?她要是喜欢它的话,它也可以保证会喜欢她,这样她就不会伤心了呀。
但这话它没说过,因为兰珊压根不可能喜欢它的嘛。它自个儿这么想想也就是了。这可真是件令人沮丧的事儿啊,哦,说起来,连沮丧这种情绪,在兰珊没来前,它也没有体验过。
拥有了这些人才有的情绪,它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这不是更像个真正的人了么?这样它下山去替兰珊买零嘴玩偶话本子什么的与别人打交道时,就更加自然,行事也更方便。以前有那偶然遇见的道行半深不浅的大和尚,看不穿它的真身,偏又要拦着它的去路,说它身上没有人情气息,倒有股异怪之风,纠缠之下误了时辰,害得它准备给兰珊带回去的热乎蜂蜜糕变凉了,口感直接差了大半截。所以第二回不巧又遇见那和尚,它就直接把人家弄到一棵十几米高的大树上挂了叁天,天天根据对方的发型给他送生鸡蛋吃,差点没把人饿得就地坐化。后来被敖潭发现,放下那和尚后,又将它拎回潭中受罚,它委屈巴巴地看着在旁边抿嘴偷笑的兰珊,心想这个小丫头真是没良心,这次买的话梅味瓜子不给她尝了。
但到了晚上,它抄了几卷经书暂时得到敖潭的首肯,可以明日继续后,就悄悄带着本该按时入寝的兰珊跑了出来。他们坐在潭边,一边嗑着瓜子聊闲天,一边往水中扔瓜子壳,看它们被晚风吹拂的水面微波渐渐推远。潭水幽深,月光倒映,水面仿佛也成了另一片静谧夜空,而那些被他们很没道德地扔进水里的瓜子壳,漂远后再望过去,就像是散落在水中月周围的一颗颗不会发光的星星。
“那和尚谁知道是不是野和尚,头上倒是有戒疤,但是在树上呆了叁天头皮上就发青,长了一层短毛,货真价实的和尚心中有佛,脑袋上就该寸草不生才对吧。要不是敖潭非要放他走,我已经准备按照他的新发型,隔天就开始给他送毛芋头吃了。芋头总是素的吧,他一定吃,怎么可能真让他饿死嘛!”白蛇为自己平白又被敖潭罚抄经书的事儿连连叫屈,兰珊却在旁边笑得简直坐不稳,扶住它的肩膀弯着腰直乐,最后笑得身子发软,半靠在了它的身上。潭边的芦苇草随风摇曳,轻轻扫过她的足尖。她的发丝随风扬起,轻轻扫过它的鼻尖。她低头看着那芦苇,它低头看着她。
“喂,你有没有点同情心啊,我到底是为了谁才去城里买瓜子的?要不是去城里,我又哪里会遇到大和尚这一劫啊?”口中说着抱怨的话,它却把自己剥掉壳拢了一掌心的瓜子放到她的手里。
兰珊边吃边笑,差点没把瓜子仁笑得吸进肺管子里,它拧着眉头拍着她的后背替她顺气,却听她道:“我看,是大和尚遇到了你,才是命中有此一劫吧。”
好么,整天说它没心没肺,它看她才是真的没心没肺。
白蛇翻了个白眼,它的外表阴柔幽美,这种不雅的动作做起来都不觉得难看,它用肩膀顶了顶她的后背表示不满,“你讲讲道理好吧,真要算起来,还不是给你买瓜子我才去城里的,这么以此类推的话,你才是我的命中一劫。”
要很久很久之后,当兰珊再次回忆起这段往事时才发现,原来万事万物冥冥之中早就注定,当初白蛇的一句话,却是一语成谶。
她真的是它的命中一劫。
而在那彼时当下,两个人嘻嘻哈哈地聊着天,有一搭没一搭地琢磨着,下次再试试新出的龙井绿茶味儿瓜子,并且他们一致认为那家炒货店的师傅调和口味的手艺可真不赖。
那绿茶味的瓜子白蛇没多久就给她买回来了,就放在兰珊起居室外间多宝架上的一个瓷罐里,而此刻,白蛇坐在兰珊的床边,看着沉沉睡着的少女,那张略带憔悴但清新妍丽的俏脸在它脑海中总会悄然变成另一番模样,长睫轻颤,泪染眼眶,双颊泛红,檀口微启……它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背过身去,心跳得快极了,视线慌乱间落在那个装着瓜子的瓷罐子上,想到往日与她的种种笑闹轻松的日子,才慢慢定下神来。
刚刚它脑中突然冒出来的少女有别于平日的神情姿态,是怎么回事?那太鲜活、太生动、也太曼妙了,绝不可能是它的臆想。
“中秋宫宴上,兰珊误食龙涎酒而催动了情欲,恰逢你忽然发情,你们险些酿成大错。”它回想起敖潭的话,不由猜测自己脑海中闪现的难道是兰珊动了情欲的模样?
怎么,那么美……
它眨了眨眼睛,继续盯着不远处那架上的瓷罐子,强迫自己回想和兰珊嗑瓜子聊天的情景,努力放空思绪,不去理会脑中少女娇柔美妙的样子,怦怦跳的心脏才再度平静了下来。
不对啊,敖潭不是说,对它也用了笑忘术的吗?就算它修为深厚不是兰珊那样的凡人体质,但据它所知,只要施术者和被施术者相互配合,后者的记忆也是会消失得了无痕迹才是。可自己怎么没有忘得一干二净呢?像是为了印证它的想法,它的脑海中又闪过些许浮光掠影的零星画面,但记忆回闪得太快,它什么也看不分明,只是隐约感觉到其中某种不可言说的旖旎暧昧,心跳不由又一次乱了节拍。
要命!它按住胸口,只觉得胸腔中传来的那种心悸的感觉,陌生极了。它苦恼地揉了揉额头,有些困惑,还有些心虚,悄悄回头看了依旧睡着的少女一眼,完全不敢去琢磨自己发情时对她做出了什么举动。
嗯,不想了不想了,就当自己也忘光了,也许这在心中反复默念的话真的起了效,白蛇脑中纷杂的记忆碎片没有再出现,只有身后来自于少女的清浅呼吸声,抚慰着它莫名有些不安宁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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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把这个中秋番外写完了,接下来要写回正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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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番外后(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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