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逸抱着侯飞云,用袖子遮住她的脸,向伙计道自己有位朋友喝多了,便在这家店要了间房住下。侯飞云一下午翻来覆去念的都是“师父”二字,到后来杨逸实在听不下去了,便用自身灵力帮她化去了酒劲。侯飞云醒来之后对林振衣之事一字未提,只是面色苍白地半靠在床上。杨逸又劝了她几次,侯飞云也没有多说。
到了晚间,侯飞云才渐渐恢复正常,又开始跟杨逸有一句没一句地斗嘴扯淡。杨逸还是担心侯飞云的情绪,叫小二将晚饭直接送到房中。那小二瞄了他们一眼,又瞄了那唯一的一张床一眼,不怀好意地笑了笑……结果被侯飞云一脚踹了出去。
夜。
房中横置一扇淡黄色花鸟屏风,杨逸在外侧研究剑谱,侯飞云在内侧洗澡。木盆上蒸腾出袅袅白烟,侯飞云苍白而单薄的身子浸在水中,长发上半贴在背后,下半在水中散开,飘飘荡荡。
“师兄!帮我叫壶热水!”
“你以为你是鱼啊!”杨逸没好气道:“你都用了七壶了!”
侯飞云嘿嘿笑道:“有什么关系,又不要你加钱。”
杨逸道:“你老是打扰我看剑谱,我要是学不会就找你!”
侯飞云道:“你自己悟性不够定力不足还好意思赖我头上!帮我叫热水先!”
杨逸嘿了一声,随手将剑谱一卷,抄在手上,走到楼梯口向伙计要了壶水,便又回房看吴渊给他的那本《雁于九天》去了。
杨逸一招还没有研究清楚,伙计已经提了壶热水上来了。杨逸随手往屏风旁的地上一指,心不在焉道:“放这儿吧。”
伙计应了一声,弯腰放壶。
几乎是出于直觉,杨逸忽地抬眼,大叫道:“小心!”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叫谁小心。
屏风内“哗啦”一声大响,紧接着“砰”地一声,应该是侯飞云站了起来并踢翻了木盆,因为屏风后的白汽骤然浓了很多。
就在杨逸“小心”叫出的时候,伙计背后突然射出两道紫练,一取杨逸,一取屏风内的侯飞云。杨逸来不及放剑谱,只好叼在嘴里,惊鸿剑自行越入他空出来的右手中。他橫剑一挡,紫练缠上了惊鸿剑的剑鞘。
杨逸手腕一震,惊鸿剑清光大盛,紫练被他震碎,飞散在空中。
伙计背后的紫练忽又长出一截,再次打向杨逸。杨逸剑诀虚空划下,惊鸿剑出鞘,直射伙计背心。同时他本人飞退,一路带飞了两个凳子掀翻了一张茶几,很快就退到了门口,背靠着门。
那伙计竟然也没有挡,紫练一直追着他到了门口。
杨逸突然吐掉剑谱,骂道:“见鬼!”
他怎么没想到呢……既然那人拿得出两条紫练,那为什么不可能有第三条、第四条?他以为他围魏救赵了结果他围的根本不是魏!
果然,那人起身挥出第三条紫练挡住惊鸿剑。惊鸿剑将紫练绞碎,那人双手一扬,手中再飞出三条紫练,相互交错,挡在身前。
此时紫练已近他胸前一尺。杨逸退无可退,反手从背后抽出门栓对着紫练打了过去。紫练缠住了门栓……然后,就收了回去。
“看来这东西多是多,但是没什么脑子……”杨逸抹了把汗,喃喃道。
接着叮叮之声不绝于耳,惊鸿剑上下翻飞,竟然将五道紫练都挡了下来。固然惊鸿剑再不能前进哪怕一寸,紫练也破不开惊鸿剑的剑影。
杨逸这才有机会喘口气,靠在门上,向屏风后喊道:“师妹,你怎么样?”
他一直未听到侯飞云的惨叫声,因此可以判定她并未受伤。
侯飞云喊道:“我没事儿。”
她刚一听到杨逸的“小心”,便跳了起来把木盆对着屏风踢了出去。待得紫练打碎木盆时,她已右手抓起外衫披上,左手祭出青云石对着紫练砸下。
紫练灵活,青云石砸得不是很准,但那伙计的主要精力都花在杨逸身上,所以她倒也应付得的过去。
杨逸道:“你小心些,我要换一路剑法了。”
侯飞云哦了一声。
清光收敛,惊鸿剑倒飞而回,瞬间漫天紫练失了限制,轰然而舞,极尽张扬。
杨逸肃容,伸手握住了惊鸿剑剑柄。
五道紫练尽皆打向门口。
蓦然一声清啸若鹤唳云霄,仿佛铺天盖地的紫练中一道清光掠起,似清霜,似瑶瑟,飞刺张扬而舞的紫练的中心!
紫光转沉,重重叠叠地挡在杨逸身前。而那中心处的紫光已凝如实质,深如墨色,缓缓旋转着。
叮。
紫光敛去。
杨逸纵身而回,单足虚点,立于空中。他双袖尽展,在空中微微飘扬,左手剑诀,右手长剑平指身侧。
烛火摇曳,映得二人面上光影明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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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然巨响,紫光仿佛盛世的烟花绽放,如一场生生世世不止不休的繁华,以近乎可怖的速度卷向凌空虚立的杨逸。
而这一次的紫练,是六道。
杨逸双袖飘向身后,凌空飞下,身法翩然。惊鸿剑上清光流转,剑尖清亮若寒星,依旧点向紫练中心。
没有任何声音,很快杨逸的身形便被重重叠叠的紫练围得密不透风,然而那一点清光,却执着仿佛天地始初的惊艳,始终不曾黯淡。
清光大盛。
紫练被惊鸿剑清光绞得四下飞散,杨逸御剑冲出,剑意决绝仿佛一往无回的孤雁,惊鸿剑撞破了屏风,从那伙计身侧掠过。
杨逸一把抓起侯飞云,低声道:“包袱拿上。”
侯飞云伸手从桌上拖过包袱甩到自己背上,这片刻间惊鸿剑已冲到窗口。侯飞云听着背后风声嗖嗖,紫光乱闪,缩在杨逸身后不敢抬头。
惊鸿剑撞破窗纸,斜向上冲出,紫光却没有追出房间。微凉的夜风扑面而来,侯飞云外衫本已湿透,经这夜风一吹,一阵冷意袭来,让她清醒了不少。
她拉了拉外衫,让湿透的衣料不要贴在身上,向杨逸道:“师兄,那是什么人?”
杨逸回头看了看,确认了那伙计没有追出来,方道:“我也不知道。”
侯飞云道:“师兄你推测一下嘛,推测。”
杨逸道:“他是人。”
侯飞云道:“推测得再详细一点。”
杨逸道:“是个男人。”
侯飞云:“再详细一点。”
杨逸:“是个我不认识的男人。”
侯飞云彻底放弃这段对话。
“不过,”她满脸我很聪明的样子补充道:“我们还是先去寒冰派才是上策。”
杨逸笑了笑,道:“困吗?”
侯飞云本不困,只因二师兄问起,竟真的觉得困了,于是便往二师兄背后靠了靠。因惊鸿剑速度较快,杨逸长发向后飞舞,侯飞云的头发则湿漉漉地贴在背后。侯飞云将自己埋在二师兄长发之下,将他背后衣衫弄湿了一片。
杨逸觉得背后微凉,却也没有说她什么,只是道:“我们出城去吧。我带你去看湖。”
侯飞云含混应道:“嗯?出城?看湖?”
杨逸道:“洛昌城外就是映鹊湖,湖畔便是玉屏山,寒冰派就在山上,山水相映,风姿天成,才出得了寒冰这样的名门大派啊。”
他顿了顿,道:“你不会不知道吧?”
侯飞云道:“我们去湖边?那住哪?”
杨逸失笑道:“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住。小心洗澡的时候再被人掀出来。”
侯飞云在他背后咬了一口。
杨逸装痛,叫道:“哎哟!师妹大人,玉屏山不好上,要趁早打算啊!”
侯飞云暗自偷笑,却哼道:“本少侠想连夜上玉屏山,不许推托!”
杨逸无奈道:“好好好。我们还是先出城再说。”
侯飞云一副很凶的样子道:“不许说这么多个好!没诚意!”
杨逸忙道:“好!”
###
映鹊湖。
映鹊湖极大,在湖边望不到对岸,但却可见高耸的玉屏山。今夜虽无月,星光却很好,也勉强可以看清湖中景致。
湖心。
古雅的八角凉亭立在湖的中央,亭四周皆是如镜水面,星光倒映在湖中,微微模糊。亭南面有一匾额,书“秋波”二字,勉强算作凉亭的正门。
其实秋波亭无所谓门往哪边开的问题,因为凉亭完全独立于湖心,不与湖岸相连。想要到亭中,只能要么乘船,要么御空。
杨逸将侯飞云带到此处,降下惊鸿剑,落于亭中。星光淡渺,天空湖水皆是幽幽的墨蓝色。
侯飞云走到亭边,扶着栏杆往外看,道:“好美啊!”
杨逸一笑,道:“怎么样?没有白来吧?”
侯飞云曲起指节,敲了敲白石栏杆,道:“没有没有。师兄,你以前难道来过这里吗?”
杨逸摇了摇头道:“我也只是听说过。这秋波亭据说是寒冰派的一位前辈所建,建成后一直为人喜爱。”
“哇哦,”侯飞云道:“那位前辈真是有才!”
“是啊,”杨逸道:“到现在为止,不光是秋波亭,玉屏山上很多楼阁台榭也都是他建的,只可惜当时寒冰的长老们不是很认同他的才华,以致于他没能留下更多作品。”
侯飞云咦道:“为什么?”
杨逸道:“当时寒冰的长老们认为他大好天资不应该浪费在这些旁门小术上,就逼着他好好修炼,不准他再想这些亭啊阁啊的。”
侯飞云道:“看来他天赋应该蛮高的,这么被人看重。”
杨逸道:“是啊,要么也不会有人管他了。反正他们就是吵来吵去地吵了好多次,最后长老们都同意不再管他了,因为他修为确实足够的高。”
“哦,”侯飞云低着头,用手指在栏杆上写写画画,道:“他真是厉害。”
杨逸拉着她坐了下来,道:“此处秋波亭,便是他巫道大成后建的,要不然这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没有无上神通,怎么建这样一座亭子?”
侯飞云道:“其实他修炼就是为了能在这些奇奇怪怪的地方搞他的建筑吧。”
“呃……”杨逸愕然,道:“应该是吧……”
侯飞云低头想了半晌,又道:“寒冰派有巫道?我还以为他们都是剑道呢。”
杨逸道:“有的,只是他们手上的巫道典籍没有剑道那么好而已。不过现在巫道好的东西还能见到的也不多了,寒冰的巫道……也算不错的了。”
侯飞云转过头去看向湖面,右肩靠在栏杆上。夏夜里白石栏杆受水气侵染,也有了几分清凉之意。
湖水幽深,星光幽缈,夜色幽静,他们二人便待在这一天一地的幽暗之中。
侯飞云向杨逸道:“二师兄,我们走吧,反正现在也看不到什么,等哪天有空再过来看好了。”
杨逸道:“大半夜的跑到人家山上去不好吧……”
侯飞云道:“不跑到人家山上我们就要露宿荒野了。”
杨逸低下头,用手撑着额头想了一会,道:“有理。”
侯飞云嘿嘿一笑,道:“必须的。”
第八章 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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