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凡其实是不太喜欢去周蕙的那个所谓的家的。一直以来总是咬着不松口地喊季遇季伯伯。周蕙偶有微词,也奈何不得。她是最知道自己女儿脾气的。表面上看起来好说话的很,却是再倔不过的人。好容易母女得以和解,已是阿弥陀佛了,哪里还敢再奢求其他。只能由着她了。好在季遇这上头并不是很计较,两人见面,虽不如周蕙希望的那般热络亲近,话些家常倒还是没问题的。问问工作情况,身体如何,有没有心仪的男生之类。章凡一五一十地回了。下次来,照例还是这几句老生长谈。虽然是家庭聚会的性质,在章凡看来,更像是述职报告会。
这种述职报告通常是在饭桌上进行的。章凡总是要捱到快到饭点时才去季家。季遇这几年差不多不太在自家生意场上露面,大半的时间多是留在家中,喂鱼赏花,写写字打打太极拳,颇有太上皇退位的意思。章凡有次去的早了,在院子里恰好碰着季遇在与人谈天,本想悄悄地躲到一边,等吃饭的时候出来,恰被周蕙一眼逮到,喜笑颜开地拉到聊天的圈子里来,与这个介绍那个介绍。若是在别处章凡倒还罢了,偏生这里是季家。一干人等热闹非凡,只有季遇淡然地抿着茶碗里的茶水,无喜无忧,仿若这一切与己无干。章凡立在圈子当间,谁都没瞧进心里,唯独把季遇的那一个不经意瞧了进去。当即尴尬的不行。此后,无论周蕙怎样说,她都是掐着时间出现在季家。述职报告之后,和周蕙略坐个片刻,就匆匆告辞。一直要走了好远,紧绷着的神经才得以松动。僵硬的身体才能舒展开来。
她倒不是怕季遇。不过是拘谨过了头。那是个和季默截然不同的人。如果没有基因序列雷同的存在,二人基本上可以说是来自两个不同的星球。和季默有多亲近,与季遇就有多疏离。尽管说季遇慷慨大方地通过周蕙给予她章凡很好的照顾,但在章凡心底深处,一张大限额的信用卡和一碗白米粥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如果时光能倒流,她仍然会空着肚子在冷极了的街口等着一个人的到来。
只是时光并不能倒流。而她也不再是从前那个某人的坏小孩。那个街口依旧会在冷极了的天呼呼地刮着大风,可是,四周全然变样了。过街的天桥几年前就拆除了。红绿灯也更换了,一次比一次更先进。以前老旧的小门脸现在都被那种有着整洁明亮的落地玻璃窗的新式贩卖场所取代了。连斑马线都好像比过去更宽更白更安全了。她从kfc的窗口朝外望去,唯一没变的,是街道两旁的树依旧努力地朝着天空张着枝桠。奇怪的是,提醒她注意到这点的,竟然是外乡人曹灿。
她托着装满不足一百的汉堡鸡块可乐的食盘回到了原位,不大客气地推到了曹灿面前。下巴略抬了下,意思是说,吃吧。曹灿撇了她一眼,伸手抓起一个汉堡,笑嘻嘻地拆了包装纸,一口咬下去。边嚼边做出好美味啊的表情。章凡见此心里不由偷偷地说了句有毛病。曹灿说,你不吃?你也吃啊。章凡说不饿。曹灿笑了下,仍旧大口大口地吃起来。章凡就转了脸,假装看窗外的风景。实际上心里却是在琢磨如何把要问的事情问个明白。昨天和曹灿打了个照面已然让她意识到,对面的这个吃相再难看也不影响美观的家伙不是什么容易对付的善茬。她微微的蹙着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恰在此时,曹灿突然开了口,指着远处含含糊糊地说道,以前放暑假时我跟家里人来这边走亲戚,那会儿街两旁的树都是合拱的。他在头顶上比了个半圆状,说,特凉快,一整条街都是。
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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