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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季默一人开着车在外面游荡了好一会儿。这是他的出生之地,直到高中毕业方离家出门闯荡。之后的生活重心虽然一直落在西城,但时不常地还是会回来小住几日。小地方不比大城市更新换代地那么迅猛,城区改造也多半是小级别,无非是拓展马路,整饬市容。虽不至熟门熟路到闭着眼开车的地步,倒也总能在不经意间寻的见他少不更事时留下来的影迹。

    而他的爱与哀愁,却遗落在西城。

    他一路沉默不语地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兜着圈子,满眼荒芜地好似没有去处。直到心底的厌烦压不住了,方停了下来。默默地抽了会儿烟,调转了车头,沿着来时的路开了回去。到了住所,车尚未停稳,就接到他大哥的电话。问在什么地方。他拧了眉解释说临时有点事要处理。季遇在电话里微不可察地冷哼了一声,说,什么事紧要到连和我吃杯酒的功夫都没有。季默笑道,今儿到场的人多,您还缺我这一杯么?季遇说,后天你到家里来。陪我喝两杯。今就算了,喝不少了。季默刚想找个什么借口回了,就听见季遇说,就这么说定了。不来你自己看着办。耳朵里就没声儿了。

    一贯的做派。季默忽然记起章凡第一次形容他们兄弟俩时说的那番话,一个是青城派的余沧海。不由一笑。

    到了约定日子,季默去了老屋。在院子里见着了他大哥。令他没想到的是,跟在季遇身边的不是周蕙,而是郦道元。他楞了下,还是走了过去。只听的郦道元跟季遇说,这事儿我回头亲自去办,您总可以放心的。季遇瞟了眼走近前的季默,对郦道元点点头说,你办事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说起来,当年你们几个小喽啰,到现在也就数你最是稳妥。

    郦道元微微笑道,我也就剩稳妥二字可说的了。要论长进,还得是季默。一转头,朝季默微点了下头道,小五。季默也冲他微点了下头。郦道元转头对季遇说,你们聊,我还得回所里办点事儿。季遇也不留他,冲他挥挥手,你忙你的。郦道元就转身离开,经过季遇身边时,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说,前儿见到你,没来得及跟你说上话,什么时候有空,咱们聚聚?季默瞧了他一眼,说,得空再说吧。郦道元就不再说什么了。

    眼瞅着郦道元身影在门边消失了,季遇方开口,你们也是有日子没联系了吧。季默把带过来的礼盒往桌子上一放,说,别嫌弃啊。季遇说,自家兄弟还讲究什么?也不是正日子。他们家过生作兴的是阴历。对外只过阳历的日子。真正自家人还是按阴历算。

    季默打开盒子,说,就是个小物件,听人讲清代的什么梅花坑,我也不懂,也不知道是不是,您瞧瞧。季遇一眼瞧了去,一方云龙纹的端砚。一笑,哪得来的?季默眨眨眼,酒桌上赢来的。季遇一瞪眼,胡闹!口气里却听不出一丝半分的训诫。一时两人坐在院子里就着这方砚说了开来。

    没多大功夫,周蕙打外面走了进来。笑呵呵地跟季默打招呼,来了?季默起身,说,过来看看大哥。周蕙略带埋怨,提起他前日早走的事,说,也不替你哥挡挡酒。季默笑道,不是有嫂子在跟前么。那么点酒根本不在您话下啊。周蕙摆摆手,老咯,喝不动咯。季遇说,我瞧着你倒是蛮尽兴的嘛。周蕙咯咯一笑,那是,高兴呗。你是不知道,凡凡那丫头。眼波一转,停了下,哎呀,哪天啊,我让她带那小伙子来给你瞧瞧,你可好好相看相看。季遇问,又来了。一头热的事你干的还少了?周蕙笑眯眯地说,这回肯定是了。你记得不记得那个坐在四叔公身边的小伙子?就你说长的蛮像四叔婆年轻时候样子的那个.季遇哦了一声,怎么,是他啊?又赞了句,倒是相貌不错。周蕙说,跟我们凡凡以前是校友。怎么样,有点意思了吧。

    季默嘴角噙着笑,漫不经心地往杯子里续了些茶。他知道,周蕙这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呵,都过去这么些年了,她这防守防的真是一点都不输胡梅尔斯。想来他不在的日子里,章凡的日子过的一定很是别开生面吧。他可以想象的到章凡都是如何见招拆招的。他的小姑娘,一手惯坏的妞,简直是他平生最大的骄傲,以为是个人随便一塞,她就会照单全收?那是连自己的话都不见得听连自己都摆平不了的一休桑。

    周蕙眼角里扫到季默淡笑的样子,心里顿时不舒服地很。面上还是笑模样,对着季默打了个哈哈,你瞧我,光顾着自己乐了。季默你这次回来可要多住几天,别跟以前似的,打个照面就不见了人影儿。季默扬了扬眉,说,也是。这些年尽瞎忙,可是得好好歇一个长假了。言毕,称心如意地看到周蕙脸上一闪而过的懊恼。

    季遇问道,这回还住家里吧。我让人把你屋子收拾收拾。周蕙闻言,手就攥得紧了。耳里却听得季默回绝,我那里挺好,就不麻烦了。心下又是一松。对季遇说,他朋友多,现在回来,一定是这个请那个请,出来进去肯定怕扰到你休息。不如由着他自在罢。季遇也不坚持,冲季默招招手,说,今天这酒你是躲不掉的。走,屋里去,我给你写几个字。回头让人裱好送你那里去。你自己挂也好,送人也成。算是我的一点意思。

    季默呵呵笑着跟在季遇身后,一同往屋里走。一边问,就不许我卖给人家?听说现在这市面上你这几笔刷子值不少呢。季遇是难得的谦虚,大家抬爱。捧场罢了。又问,这次打算歇多久?是不是自己的事趁这功夫一块儿解决了?季默说,哎,您就甭操这份心了。季遇瞧了他一眼,道元过去总不比你少荒唐多少吧?你看现在,稳稳妥妥地,要事业有事业,要美眷有美眷。季默呵地一声,他如今倒是成新好男人了么?找了谁家的姑娘?季遇说,不是本地的。你,他犹豫了下,接着说,可能你也认识。季默一笑,是么?谁呀。季遇说,是小凡的一个同学。季默一愣,小凡同学?谁?季遇摇头,具体我也不清楚,听她妈妈提过一两句,只知道是同学。季默说,那倒是巧了。我跟四哥也是同学。季遇扭头瞅了他一眼,我以为你再不认他这个四哥了呢。季默一笑。

    也不知道是不是许久未见,季遇高兴,还是季默成心,这酒,两兄弟一喝起来就没了边。到了天黑,季遇先是醉了,周蕙扶着去休息。季默一人拎着酒瓶,去了院子,一个人在微凉的夜风里,漫无边际地慢饮着。身后屋里的灯都亮着,照着他脚下的影子重重叠叠好几个。他眯了眼,朝空气里吐了口酒气。上好地陈酿,唇齿间是说不出的醇香,喉底深处是一片蜜甜。他有点儿模糊,但是心底是开心的。他想起自己来这儿的目的。是的,喝点酒。这样他没法开车回去。

    不,这可不是目的。这只是个手段。他来这儿的目的是去二楼看看。家里不但留着他以前住过的房间,也留着章凡住过的房间。每次来,他都是打那个锁着的门前经过,从没进去过瞧上一瞧。

    是怎样的呢?他很想知道。那个他隔壁的房间里面会是怎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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