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遍又一遍地擦着手，她一会儿说，他爱我青葱的手指，一会儿说，胡蝶快快长大，长大了，妈妈给你涂指甲。

    我摸了摸她的脸，我说，您别哭。

    她却说，薛林呢，我的林林呢。

    薛林是我的名字，我就在她的怀里，但她已经认不出我了。

    一切都尘埃落定了，我的父亲姗姗来迟，据说，他是去给那女人迁坟了。

    据说，山村里下了暴雨，父亲的手机进了水，心想应该没什么大事，也就一直没跟家里联系。

    十天，足够天崩地裂。

    父亲把母亲送进了精神病院，他给妹妹办了个小型葬礼，葬礼很热闹，很多我认识不认识的人，都来祭奠我的妹妹。

    我一个人，在花园里走，我看到了一只蝴蝶，我伸出了手，握住了它。

    它真美，它还活着，我收拢了手指，了结了它的生命。

    我给自己改了个名字，以后，我不叫薛林了，我要叫薛冷，做个冷血的人。

    4.

    我的血还没有冷，我每周去见一次母亲，一开始父亲陪着我去，后来我一个人去。

    她每天神经质地搓着手，也很爱亲自给我的手涂，她说，你要有一双青葱漂亮的手。

    我笑着问她，然后呢。

    她说，那他就会爱上你，他的眼中就只有你。

    她开始絮絮叨叨，跟我念叨他们当年的事，她比她漂亮，她比她有才华，她比她家庭好，她比她性格好，比来比去，差的只有一双手。她说，我恨啊，我和那女孩子坐在一起，他越过了我，握住了那女孩子的手，还夸她，手指好漂亮，又细又长又好看。

    她说，我恨啊，我那么爱他，他却一丝一毫地都不爱我，我给他生儿育女，他的心思却都在那女人的身上。

    她说，我不要爱他了，我不要跟他在一起了，我不要嫁给他了。

    她蜷缩在床褥里，低声地啜泣，我靠近了她，我想要安慰她。

    她把我抱进了怀里，她说，你们长得可真像啊。

    我没说话。

    她的手指摸上了我的脖颈，她说，我想杀了你，我想杀了你。

    我看着她，我说，你是我的母亲，我是你的儿子。

    她说，你留着他的血，你以后，也会是一个人渣。

    我说，你想杀了人渣么。

    她说，我想死。

    我说，你想我陪你一起死？

    她说，你愿意陪我么。

    我说，好啊。

    我母亲松开了我，她让我滚。所有的人都说她疯了，我却知道，她一直清醒着。

    我以为，她放过了我，就是决定活下去的意思。

    但她骗了我，她从窗户跳了出来，她的血流了一地。

    我的血，也彻底冷了。

    我送我母亲下葬了，我父亲哭得很伤心，我一滴眼泪也没掉。

    她抛弃了我，我恨她，我恨她心中只有虚伪的爱情。

    5.

    我回了学校，我睡得很香，被一阵喧闹吵醒了。

    老师进了门，后面跟着一个尾巴。

    是一个长得很白净的少年。

    他笑得很天真，他在黑板上工工整整地写了两个字，温新。

    他说，我叫温新，取自温故而知新，很高兴加入初二一班的班集体，请大家多多关照，我们好好学习，共同努力。

    同学们一起鼓掌，欢迎新同学，老师看了一圈，看中了我旁边的空位，指了指，让温新坐过来。

    温新凑了过来，从书包里掏出小毛巾，先擦了一遍桌面和凳子面，才坐了下来。

    他局促地问我，这位同学，我们可以一起看书本么？

    我把数学书扔给他，我趴在桌子上，接着睡我的觉。

    他戳了戳我的肩膀，他说，喂，薛冷，咱们可以一起看啊。

    我转过头，我说，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他眉眼弯弯，指了指数学书上巨大的薛冷两个字，他说，你写着的啊。

    我一时被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他说，你家里人怎么给你起了这样一个名字，冷冷清清的。

    我没说话，我把数学书抢了回来，接着睡我的觉。

    温新很不老实地推我的胳膊，推了一遍又一遍，我忍无可忍地抬起了头，把桌面的书全推给了他，径自出了教室。

    天气正好，适合翘课，我爬上了墙，跳了出去。

    6.

    第二天，我进了教室，发现我的桌子上的书，整整齐齐地摞在了一起，还都被包上了书皮。

    温新正在做作业，阳光洒在他的手上，我发现，他的手，很漂亮。

    我厌恶手长得好看的人，我决定厌恶温欣了。

    我坐在了他旁边，准备不理他，他说，你吃过早饭了么？

    我说，我们认识一天，你就对我这么好？

    他说，这是正常的交流。

    我说，我没吃，然后呢。

    他说，我有面包，你要不要。

    我想说不要来着，但我的肚子，咕噜了一声。

    温新递给了我一块面包，他说，给你吃。

    我接过了面包，我说，会包书皮，爱干净，还会额外带一份早饭，你跟小姑娘一样。

    他就笑，笑得眉眼弯弯的，他说，我不是小姑娘，我是男孩子。

    我没说话，我专心地吃着我的面包。

    7.

    温新对我很好，很不正常地好，后来我知道，他爸爸是温叔叔。

    温叔叔让他好好照顾我，他是个乖孩子，也就真好好照顾我了。

    温叔叔，是我妈当年的朋友，那个玩弄了小姑娘，做了我爸和我妈变相媒人的男人，他对我母亲的死有愧，所以让温新对我好。

    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对另外一个人好。

    这世界真小。

    夕阳下，温新拉着我的书包带，他说，你会不理我么，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

    我说，温新，我们做好朋友，一辈子的好朋友，好不好？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脸涨得通红，他真是个好孩子。

    好孩子的温新，跟我学会了爬墙逃课，他说要看着我，却被我带到了游戏厅玩游戏，被我带进了ktv鬼哭狼嚎，被我带到了小巷子，跟人打架，被我带到了不正经的地方，看着我肏男人。

    我第一个出柜的对象是他，他只是皱了一下眉，就接受了我异于常人的性取向。

    我们越来越像，他学我抽烟，学我的处事方式，学我的一切。

    我们是四九城里一对铁杆的兄弟，穿一条裤子的交情，好到我能跟他说说心里话，比如我母亲，比如我后妈，比如我每天不抹手指就睡不着觉的毛病。

    但他没办法安慰我，他一直生活在蜜糖的罐子里，他能够对我表示同情，却没办法了解，我心里到底想些什么。

    而我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

    8.

    我有两个生日，我妈生我的那天，是明面上的生日，我妈死的那天，是我给自己定的生日。

    前者是薛林的生日，后者是薛冷的生日。

    我这么跟温新说的时候，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