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立志要做大将军而特意帮忙改的名字,可惜当年他尚未潜下心来好好练字,故而一笔一划都显得用力过猛笨拙不堪,饶是如此,金葫芦依旧当做宝贝似地经年累月带在身边。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金葫芦说要用这等响亮名号去闯一番事业。
沈思重重叹了口气,将金葫芦的遗物小心收好,又问那少年:“小兄弟,你今后要作何打算?若你愿意,我可以修书一封给长史孙大人,替你在晋阳某个差事……”
“公子的好意小人心领了。”少年恭恭敬敬深施一礼,又重新背起了硕大的行囊,“金大哥命我逃出来那天,葭州全部士卒便已做好了必死的准备,那些会写字的都给家人留下了遗书,不会写字的也都留下了信物,或是一方衣角,或是一缕鬓发,或是几两银钱,总共一千七百三十六名兄弟,我要一个一个将他们全部送回家乡。人死了,尸骨不能入土为安,这是大家最后的念想。”
沈思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放心吧,我会用鞑靼人的血,来祭奠葭州所有死难兄弟的亡魂!”
第57章 雁南飞,日暮乡关几时归
这支带着满腔悲愤和必胜决心奔袭而来的晋军并未冒然发动攻势,而是先行将大营扎在了距离葭州三十里外的刘家山。大周军队多以步兵为主,以步兵去对阵身形壮硕、弓马娴熟的鞑靼骑兵本就处于天然劣势,更何况还是一支远道而来人困马乏队伍,故此一战只能智取,不可强攻。
沈思将麾下士兵分为三队,各由一名正将军率领着轮番跑去鞑靼营前仰攻挑衅。可一旦鞑靼人杀将出来,他们又立刻鸣金撤退,化整为零,利用对地形的熟悉迅速遁入葭州附近重重叠叠的山林之中。骑兵是更适用于平原作战的兵种,进入山地后会因为马匹的速度受限而威力锐减,再则兵法有云,逢林莫入,穷寇莫追,鞑靼人唯恐会中埋伏,所以并不敢轻易追击。然而不等鞑靼人返回营地舒舒服服喘上一口气喝上一口水,第二队晋军紧接着杀到,待鞑靼人披挂齐整再次出阵,晋军又脚底抹油遛得无影无踪了。
起初鞑靼人猜不透沈思在打什么主意,因此并不敢掉以轻心,可随着晋军早晚不定、昼夜不停地每日骚扰下来,鞑靼人愣是被搅得暴跳如雷却又无计可施,眼看他们应战的阵型越来越散漫,反击的速度越来越敷衍,对晋军的警惕性也越来越低,沈思知道,时机快要到了。
与此同时沈思也在细心留意着天气的变化,直至第七日,他发现天空中布满了黑灰色的碎云,且一阵阵随风涌动,民间谚语有云,“黑猪过河,大雨滂沱”,这是暴雨来临的征兆,时机真的到了。
果然,是夜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山林呼啸,天地间只剩下了一片翻滚涌动着的黑潮。午夜子时,晋军故技重施又跑去鞑靼营地挑衅了,鞑靼人不堪其扰,纷纷从睡梦中爬起,满口脏话叫骂着冲了出来,他们以为还会像往常一般,只消稍稍吓唬吓唬那些矮小单薄的汉人士兵,像赶绵羊一样把他们统统赶进山里去,就可以安心回营补觉了,可这一次完全出乎他们的预料,眼看马队渐渐逼近,那些晋军竟都稳稳站在原地,摆着整齐的阵型,岿然不动,目光坚毅,严阵以待,视死如归。
排在最外围的是弓弩手,随着主将一声号令,开弓搭箭万矢齐发,箭簇带着一道道寒光划破雨幕向敌军抛射而去,道路泥泞湿滑,本就极大减缓了骑兵的冲锋速度,再加上雨水的干扰和箭阵的阻击,骑兵最引以为傲的攻击力生生卸去了一大半。
眼见两军相距已不足百步,弓弩手被撤去,转而以革车取代之,骑兵不敢直接撞击铁甲重车,只能纷纷勒住缰绳。领头的士兵驻足不前,后方的士兵又不断推挤,人碰人,马撞马,队伍霎时乱作了一团。
就在此时,隐于革车背后的晋军士兵如鬼魅般飞身跃出,“刷”地亮起长刀,弯腰伏背,左挥右砍,刀刀斩向敌人的马腿,直待战马嘶鸣着栽倒在地,鞑靼人跌落马下,即刻便会被四面八方刺来的长刀开膛破肚一剖为二。
那刀改良自唐代的陌刀,刀柄长而厚重,舞动起来虎虎生风,吹毛立断。雨水溅落于刀锋上,激起一阵令人战栗的细微颤音,所到之处人马俱碎,血肉横飞,无可生者。
直至许多年后,人们谈起那晚的葭州之役仍旧心有余悸,往来货商也从不敢单独从城外的小路经过,据说每个雷电交加的雨夜,那片山谷中便会响起兵器碰撞与人马交战之声,鬼哭狼嚎,毛骨悚然。
那场惨烈的激战一直持续到凌晨,后来雨停了,喊杀声消失了了,东方天地交际处的云层艰难绽开一丝裂隙,灰白色的微光缓缓倾泻下来,放眼望去,目之所及一片刺目鲜红,扭曲的尸体,残缺的马匹,散落的兵器,凌乱的箭簇,倒伏的旗帜……地上流淌着黏腻而浓稠的血浆,连秃尾河的河水也被染红了,空气中漂浮着令人作呕的腥臭气息。
仗打赢了,葭州夺回来了,沈思那颗赌在军令状上的人头也保住了,可没有人欢呼雀跃,没有人击节而歌。他们只是默默搬运着尸体,默默将自己的兄弟埋葬,又点起大火将敌人全部付之一炬。浓烟滚滚,遮天蔽日,笼盖四野,火焰咆哮着将那些残肢断臂吞没腹内,焚为灰烬,又随风吹散。或许此刻的葭州,就是一座阴霾之下的巨大坟墓。
火焰燃尽,人们将残存下来的骸骨清理到一处,堆砌成了一座无名小山,沈思名人在山下立了一座石碑犯我大周者,必丧于此!
鞑靼人在葭州吃了个大败仗,剩下几名残兵游勇狼狈地逃回了榆林卫,在休养生息几日之后,他们又重整旗鼓,浩浩荡荡向着更南面的延州进发了。
眼见鞑靼人真的准备避过晋原直取中原腹地,小皇帝终于坐不住了,朝廷即刻调派了西南大军北上御敌,连卫悠所率的柳氏部众也被派去了耀州布防。如此一来,晋军倒是可以松一口气了。只不过鞑靼人野蛮成性不尊教化,谁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还会趁乱再犯晋原,故而晋王在交代好律洲军务之后,便招了沈思一起赶往同州汇合,顺便也想让大军好好休整一段时间。
等到两人再相见,已经是初秋了。寒蝉凄切,层林尽染,长风万里,北雁南飞,晋原大地满目苍然之色。
许是分别得太久,经历的磨难又太多,面对久别重逢的沈思,晋王竟从头到脚充满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孩童般的依恋,无论行走坐卧,饮食起居,简直片刻也不肯放沈思离开自己的视线,好似看不够一般,一对眼珠总是胶着在沈思脸上身上。对于这粘腻而幼稚的情愫,沈思在无可奈何之余,竟然还有了那么几分受用。说到彻骨相思,他又何尝会比晋王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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