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舞厅,有影院,马戏团,芭蕾舞,奶油蛋糕,冰淇淋,什么都有。”
“奶油蛋糕是啥子?”
“吃的……上海吃的穿的都多。”
“乐子多。”
枯云笑了笑,李老二问他:“那你咋从上海走了?”
枯云说:“乐子太多,无福消受。”
李老二大笑,枯云又吃了两片肉,捏着匕首去把那头白羊给分成了四大块。他热火朝天地干活儿,李老二喝酒,吃肉,和他说话,夸他厉害,比小张小王强,见血分尸,面不改色。枯云干完,拿布巾一抹脸,兜上外衣缩在火堆边取暖。李老二酒喝多了,滔滔不绝,拉着枯云还要讲话,说:“我瞅着你,就是个角色。”
“哪儿的话……我就是个普通的老百姓。”枯云道,他看着李老二,“给您机会去上海,您去吗?”
李老二眼如铜铃:“我?我去上海干啥子?不去,上海哪比得上清水沟。”
“您还没去过,怎么知道比不上?”
“金窝银窝,不如狗窝,你说不是?且看看你,上海去了吧,还不是回长春奔亲戚了?”
枯云笑着:“您说得在理,我就不该出去,原先就该在老地方待着,一出远门,什么都给败没了。”
李老二一咂摸嘴,又道:“出去也有出去的好,你不出去咋知道家里的好?你没活过,咋知道这辈子是好是坏?”
枯云往火里添了两把干树枝,火星在他眼里跳动,他道:“这辈子还能怎么坏?”
李老二悠悠哼起山歌,很小声的。夜里,他们都不会弄出太大动静,怕引狼。
枯云睡下时,他听到李老二在唱:月亮啊,你多明亮,刷白我母亲的黑发。星星啊,你多明亮,刺痛阿芳的眼眶,不要怕,不要怕,我就在归家的路上。
没过几天,枯云就启程了,李老二送了他一匹高头大马,那头白羊的皮子他切了一半给枯云,垫在了马鞍上面。枯云走得很悄悄,趁大家伙儿都去了城里赶集才走的,只有李大娘和李老二来送他。
枯云翻身上马,李大娘塞给他许多烙饼馍馍,低头抹眼角,老人重感情,很是舍不得他。李老二一拍马屁股,冲枯云一扬手臂,手指放进嘴里,吹出了一个最尖锐,最响亮的呼哨。
太阳高悬,通往村外的路途一片亮晶晶的。
枯云叹气,缰绳在手里绕了两圈,他又一叹:“是啊,这辈子还能怎么坏,活都活了。”
他又一笑,扬鞭策马北去。
第20章
此去长春,路途遥远,万幸的是,枯云没遇上太多的艰难险阻,也归功于他一路谨慎,从不走官道,专挑艰险歧途,快进山西时,还叫他在路上伏击了两名拦路抢劫的土匪,一人送了他们一粒枪子。到了山西,更可谓顺风顺水,汾河两岸往来密切,无论是交通还是治安都是井井有条,颇讲秩序规矩的,老百姓的生活比起陕北一带显得富足殷实。枯云找了间客店歇脚,顺道打听搭火车北上的事。太原有火车通北京,北京的铁路能一直通到哈尔滨。
线路是问清楚了,可要坐火车,一匹马,一杆猎枪就成了难题。听说出关的列车上稽查严格,尤其是往新京——也就是长春去的班车上,都有日本兵巡逻,对年轻的中国男子青眼有加,轻易是不会放行的。
这一点枯云倒不怕,他虽是中国男子,却也不像中国男子。他的眼睛,样貌,天生赋予了他逃避这类盘查的优势。他在山西便拿定了主意,他要给自己伪造一个身份。
太原是座大城市,四方工整,老人嘴里都管自己个儿这城叫“北京”。北方的中心。
大城市里光鲜的地方多,那三教九流的场所更是不胜枚举。枯云在路上这么走了一圈,就被他寻到了一个三只手,那贼年纪还很小,鬼头鬼脑的,偷了姑娘家的银包,转身就溜。枯云跟着他,走走停停,左拐又右转,过了两座小桥,出了大南门,到了片棚屋区。城门里热闹,棚屋里头更热闹。枯云知道,这儿是见不得光的地头,是销赃所,这儿也是能让他顺利到达长春的地方。
山路上野物多,枯云这一路到太远,路上得空猎了两只灰鼠,卖去皮栈,换了不少钱。他用这些钱给自己弄了个假印章,假护照。一本意大利人的护照。他还自己写了封假公函,火漆烫印封在了一个羊皮纸信封里,这羊皮纸要价不菲,老板说了,意大利进口货,别无二家。临出太原,枯云跑了回书店,外文书店,看了好几份报纸,又买了本外文书,还去了趟百货商场挑了副眼镜,柜员说了,意大利最新流行,玳瑁框架,质地轻巧无负担。枯云笑笑,戴好眼镜,顺带置办了一架相机。还去铁匠铺,锯短了猎枪的枪杆。
如此这般,那两张灰鼠皮换来的钱也花得不剩多少了,枯云去太原火车站买了两张火车票,一张是他的,一张给他的马。猎枪他随身佩戴着。
火车上的氛围颇为轻松,也很舒适,枯云放心不下自己的马,动不动就要跑去货车车厢里瞅瞅。运活物的货车车厢里有狗,有猫,还有蹲在鸟笼里的八哥。狗和鸟见了人就发人来疯,叽叽喳喳,吠叫不止,枯云的马安静,一个响鼻也不打,见到他,眼睛眨了眨。枯云叹气,苦笑,摇着头看它,摸着它的鬃毛,在它脚边坐下。地上有些干草,枯云抓起来些喂马。这草也是他从路边扯来,带上火车的。
人座的车厢环境优渥,起码上来说,是不用吹冷风,受这份两面贯通的寒气的。但枯云不回去,他和他的马待着,饿了他去餐车吃碗面条,或是买个包子,吃完他就又回来。
去北京路上可不止一个晚上,跟车的列车员见到枯云好几回,还开他玩笑:“先生,您这马不能给您丢了,您啊就回车厢里坐着吧。”
枯云笑了笑,列车员说了句:“怕是听不懂中国话的。”
枯云没响,上前和列车员握了握手。
列车员浑身一哆嗦,脸上挂着僵僵的笑容:“您这手冷的,好吧,您就在这儿宝贝着您的马吧。”
枯云笑得更开,样子傻乎乎的。他就这么一路冷到了北京城,到了北京,他也没去别地闲逛,直接买了火车票,这下把那两张灰鼠皮子的钱全给用光了。一分不剩,候车时,他肚子饿得咕噜叫唤,还是一个拖家带口的大娘看不下去,分了他半个玉米面窝窝头,两块酱萝卜菜。
“你到哪儿去?”老大娘比手画脚,她看到了枯云膝上的外文书。
枯云想半天,拿出了火车票,指指上头的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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