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上)
不知过了多久,锦瑟终于抽手,在慕辰的薄衾上轻轻写道:“王爷可曾想过娶侧妃?”
慕辰一愣,迎上锦瑟无限期待的双眸,双手捧住那看多少遍都不厌的面庞,吻在那浓密的睫毛上:“不曾。”
锦瑟继续写道:“孩子越来越大,锦瑟生产期间不能随时服侍。”
“本王不缺人服侍。”慕辰继续道。
锦瑟犹豫了一下,写道:“有个美丽聪明的好姑娘,和锦瑟一样爱您,而且为您了的大业出生入死,浴血沙场。”
慕辰思忖了一下,道:“我只爱一人,且不夺人所爱。”
锦瑟这才想起,阿信似乎对骚扰陶蓁十分乐此不疲。
“可是,小陶不喜欢他。”锦瑟急忙写道。
慕辰不再接她的下句,将瘦长的白手指探入她的罗衫,温柔而欣喜地摩挲着柔润雪白的波澜,锦瑟自然知道阿忠阿信兄弟对自己夫君意味着什么,只得放弃这个话题,由着罗衫内的一只手增加成双手。
这是慕辰归京一个月之后第一次有力待她。不像汤王的兽x欲大发,不似凌宛天的索取不竭,他从两人第一次到现在,大都是他如温泉,且他体质不佳,更多时候是爱抚之,锦瑟顺从地解下家常的罩衣,慕辰刚将她的罗衫褪至腰间时,就听门外咚咚咚敲得厉害。
“王妃!王妃求你救救我!”
清甜而清亮的嗓音。
“何事?”慕辰道。
“我病得厉害,半夜请不到郎中,想求王妃帮我看病。我知道半夜闯王爷的寝居不对,可是人命关天,王爷我回来再受罚。”陶蓁急急地道。
锦瑟忙套上罗衫,慕辰探看着她隆起的小腹,迟疑了一下,道:“王妃身怀六甲,你路上照料着。”说完,便命人备了轿。
锦瑟前脚刚走,阿信便送来了一个重大的讯息。
“王爷,草原上的世子乌米尔又开始犯边了,这次他竟纠集到二十万大军,一路杀过戈壁,攻下穹岭了!”阿信道。
“哦。”
慕辰倚着床头的靠垫,道。
花麻儿部落之前就将自己的势力隐藏很深。他料乌米尔上次之后,不久便会卷土重来,果不其然。
两人曾有战约,慕辰也想早日与他大战一场,想不到,这乌米尔却在他卧病之时汹汹而来。
毫无疑问,这时的慕辰已受不起高原的磨砺,草原的锤炼。
“王爷的身体还没恢复,这次您去不得草原就向圣上推荐我兄弟吧!我哥和我打仗绝不含糊!而且,这是壮大殷王在朝中势力的大好时机啊!”阿信道。
慕辰却指着一个绿玉碗道:“阿信,帮为兄倒杯茶。”
阿信便取了桌上的莲花青釉长执壶,往尚且热气盈盈的杯中倒了些许水,双手端到慕辰面前。
慕辰推了推绿玉杯茶碗的碗杯沿,杯中热气四溢,人参、枸杞和着微甜的上等小红袍香韵,在屋中蔓延。
慕辰指着八仙桌上的另一只微微泛着紫黑的紫砂碗道:“你想喝为兄手上这杯,还是那杯?”
阿信道:“香气扑鼻,碗色美,喝王爷手中这杯。”
慕辰道:“你可知紫砂碗中是何物?“
阿信摇头:“不知。“
慕辰道:“万仞天玄山初春第一次露水的极品高山冻顶乌龙,和千年不遇奇物猫兔子眼泪。”
阿信打量着不起眼的紫砂碗,这才知道这碗中之物有多罕见珍奇。
“王爷,阿信懂了。咱们不能做青玉茶碗,否则只能落得被喝的下场。天色晚了,阿信回房休息去,谢谢王爷教诲!”阿信双手抱拳,退出房门,慕辰想起乌米尔一事,忽觉神疲乏,由铜雀、香菡服侍着早早歇下,却久久没有合眼。他知道,就算自己不争,这次希望他累死在征途上的人绝不在少数。
果然,第二日,朝中便传来消息,朝中文武大臣们竟有五十多人推荐殷王出征御敌,凌宛天大怒:“我昭曜就没有人了吗!非要一个双腿瘫痪的病人从病床上爬起来打仗!”
便有臣子反对:“启禀万岁,莫崖族人生彪悍,最擅骑打仗,我朝以来,曾好几次打过羊河,甚至打到京城外,若不派个用兵如神的大将赶紧抵御,怕是后患无穷啊!”
“万岁明鉴,我昭曜名将青黄不接之时,殷王当是最佳人选!”
“陛下,这关系到我昭曜的江山和百姓安康,望陛下三思之!”
……
“退朝。”
除了几个极懂察言观色的,凌宛天耳朵里充斥着群臣与自己完全相悖的声音,听得他双目发涨,头脑发麻。站在洗笔湖畔,绿柳飘飞,文心兰盛绽开如娉婷的女子,莫名地,他又想起那个三千佳丽尽不如是的女子。
锦瑟。
锦瑟。
那个拼命拒绝自己,甚至为了守护他的六儿要刺杀自己的女子。
那个莹润似水,通透如玉的佳人。
倘若辰儿病夭了,那么,锦瑟……
凌宛天的大脑嗡嗡作响。
(下)
“哇哇……”
他依旧清晰记得六儿刚出生时的啼哭声,健康,嘹亮,和他所有的皇儿并无大异,之后,这可怜的孩子却经历了太多:就被皇后摔残,罹患心疾,遭到诸皇兄皇弟的嘲笑,成年后,因为懂得用兵,就连躺在病床上都难以摆脱暗算……
凌宛天依旧清晰记得,四岁时候,小慕辰坐在小轮椅上,曾用一双巴巴的黑眼睛望着在自己眼前跑来跑去的瑞昕公主,羡慕地扬起头问他:“父皇,为什么妹妹和哥哥们都能走路,我不能?”
凌宛天心下一揪,竟不能答。
凌宛天依旧清晰记得,六岁时候,小慕辰还因轮椅上不了坡,每次去他的寝时,都由太监背着,瘦小的身体像纸糊的小人儿似的,跪在地上的时候,像是一阵风就吹得要消散了。
凌宛天依旧模糊记得,他十岁时候犯病,只剩下一口气,他和杨德妃抱头痛哭,他哭得嗓子都哑了。
这是他最心爱的儿子。
很小时候,他病得嘴唇发紫,黑幽幽的眸子却平静而淡漠,从来不会哭。稍微大些时候,他为了不给母妃和照顾他的女太监添麻烦,每天只喝一点水避免小解,直到他知道会加重自己的心痛病,才改掉这个习惯。他记得父皇腿上有严重风湿,天时会隐隐作痛,一旦雨天气,锦瑟去皇的时候,会让她带来亲手熬制的膏药……
好孩子。
凌宛天在心中默念。
他是自己的骄傲,从人品到才智。当他知道辰儿打败了草原不落的太阳哈但巴特尔时,他激动得在书房外练剑到天明。
正因为此,他才强烈压制住自己纳妃的渴望,成全了他与锦瑟,不想那玉人儿成亲之后竟越发美得摄人心魂。
凌宛天站在洗笔湖前,任儿子与他交集的场景如波光般在他眼前闪现,月光与波光渐渐熔凝成一副父子合乐图。
凌宛天长叹一声,往东的方向走去,贴身侍卫默默跟着,猜不透这个算计别人一世的君王在想什么。直到凌宛天和太子摆好了棋局。
凌宛天一生好兵法,好弈,好骑马球,他最心爱的三个儿子各占其一,太子便最擅弈。
也正因为此,太子尤擅察言观色。
凌宛天命太子先落棋。
太子手执一枚白子落下。
凌宛天慢慢悠悠落子,一改往日在棋盘上冲杀驰骋,今日的棋风,竟沉稳如泰山。
太子不慌不忙配合着。
凌宛天竟故意落错了子,太子亦是不肯吃子。
父子君臣两人竟如女子般谦让起来,太子不得其解。
“父皇今日礼让彬彬,儿臣十分好奇。”太子道,竟信手落子开来。
“朕礼让彬彬,你不也是以让还让么。”凌宛天道,说着,却又猛攻开来,太子因为胡乱走棋,被凌宛天吃去大批白子,太子竟招架不来了。
“身为国储,弈棋如治国,该对棋盘有个规划,懂得什么是大局。”凌宛天开始招招咄咄逼人:“知道什么时候该让,什么时候该攻。”
太子知道凌宛天终于进入正题,便沉默着。
“兵权乃国家大事,大将军更是你以后用人的一门大学问,何时施威,何时赐恩,必须学会。”凌宛天说着,竟故意在棋盘上露出一个破绽,给太子留了个余地。
太子的脑子飞速运转着。
施威。
他斩了老六一只废掉的右脚,老六却卸掉他朝中一只右臂。他岳父——兵部尚书、左仆方瀚瑜之死,凌宛天不信,但他深知这事和老六脱不了干系。
赐恩。
他察言观色,父皇并不想让病在床上的老六去打仗,所以并未曾让自己的人上奏给父皇添麻烦。似乎,这只是让,不是恩,那么……
他的脑子继续快速运转着。
这次显然是父皇为老六求情来了。一方面,却也是给了他一个恩赐、驾驭老六的机会。
太子打定主意,放下棋子,双膝跪地道:“多谢父皇点拨,儿臣愿出征应击莫崖!”
凌宛天捋着清秀的胡须,点头道:“不愧是我昭曜的国储,顾大局,识大体,朕后继有人了!”说着,竟留下一盘残局大笑而去。
第二日早朝,太子果然在满朝文武面前请愿出征。
三王慕珣当即汗滴雨下。
马毅将消息带给慕辰时,慕辰正和锦瑟在池边赏金鱼。橘红色、赤红色、银色,在碧油油的池中,灵动而各得其乐。
慕辰忽然就往一个方向撒下少量鱼食,顿时,所有的金鱼横冲直撞,你争我抢,大有为一口食杀戮而不惜、重叛也不辞。
锦瑟望着那满池的惊心动魄,不知该言何,只得在慕辰手上写道:“你坐了太久,该回去躺下休息了。”
马毅便是在这时出现,锦瑟回避之后,他将太子要出征一事道出,喜道:“没想到太子竟然有这种度量。”
慕辰低头看一眼自己空空如也的右腿下端:“这是皇上的主意。他要体恤本王,本王也不会失去一足。”
马毅道:“不管怎么说。太子这次向咱们示好了,王爷也可以暂时休养一阵子了。”
慕辰冷道:“这事怕有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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