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都进来。”慕辰道。
“不行!这辆车不大,哪有奴才挤主子的!”铜雀急忙摇头:“小陶姐,你进去躲雨吧!”
慕辰冰玉似的嗓音又提高了些:“都进来。”
然那马车却十分悍,仅能容下两人。
陶蓁站在车帘前,手脚统统迟疑着。
黑夜中,慕辰的双眸依旧灼灼闪耀,甚至比往日更熠熠迸着寒光。这种光华,陶蓁不曾见过。他如天神,只不过,这次再也不是仙袂广带、云中飘飞的神仙,却成了翻手成云,覆手掌控众生之神。
这寒眸,一度让陶蓁沉湎不已,然今天,她彻底痴醉了。
皇上面前,他淡漠温和得像一缕初春的风;太子和三王面前,他隐忍得像四月的雨;锦瑟面前,他沉甸甸的爱让他犹如盛夏的晚霞,嫣红漫天,这都不是他。
他是雪,是千年的寒雪。
陶蓁就这样在雨中痴痴地望着他,忽地被铜雀推进马车,她这才知道这马车的构造竟如一枚致的床,他倚坐在柔滑敦厚的锦被之上。
想到他腰以下没有气力让他如常人般坐车,陶蓁又心疼了几分。
铜雀蹲在车的外侧,被慕辰也一手拽了进来。
车外,雷鸣电闪,老天像是要把自己的天池都倾倒下来似的,瓢泼冲刷着一切:灌木、绿树、苍茫崇山,周围的温度也骤降。慕辰覆盖在薄衾内的腿情不自已地微微颤抖起来。
铜雀忙要脱下自己**的外衣:“王爷您冷么?”
“不冷。”慕辰道。
铜雀知他体恤自己,继续脱衣,陶蓁急忙拦住他:“你的衣服都湿了,给王爷披上有什么用。”
铜雀焦急地望着这为了引人耳目而刻意短小悍的马车:车内除了一件供王爷明日更换的白袍,竟再也没有他物。
因为已入夏,那白袍纤薄丝滑如水,亦无法御寒,铜雀便道:“小陶姐,咱们靠近王爷一些,这样能暖和点。”
陶蓁一愣。
“本王不冷。”慕辰继续道。
少年和少女却离慕辰近了些,车内果然也暖和了些。
然而,这稍微增加了几丝几毫的温度,却被那大雨夺了去,湿透的少年上下牙开始打架,少女开始浑身发抖,薄衾之中的慕辰亦是腿抖得厉害。
“小陶。”慕辰道。
“末将在。”陶蓁道。
“脱掉外衣。”慕辰道。
“啊?”陶蓁一惊。
慕辰将那件白袍扔给陶蓁。
铜雀也紧抱着双臂:“是啊小陶姐,把外衣脱下来,穿件干净衣裳,女子比男人更怕凉。”
陶蓁不语,心下却一暖再暖,如跌进一汪温泉似的,眼竟也是热的。
“那么黑,我们什么也看不见,你换吧。”铜雀继续瑟瑟地说。
陶蓁手捏这薄缎袍,竟通身热汗淋漓:“我不想穿,我想收藏起来。王爷可以送给我吗?”
慕辰想起那窗外痴痴的眼神,竟无法拒绝,然他又不想引起锦瑟有半丝误会,一狠心,冷冷地道:“这不合礼。”
陶蓁在黑暗中吃吃一笑,缓缓将外衣脱下,将这干爽的白衣披上,从她的湿衣中掉下一个蟒缎红布包着的东西,顺势滚落在慕辰的腿上,缎布散开。
恰好此时,天空中闪电划破长空,竟霎车内时有如白昼,铜雀望着红色蟒缎包内之物,大叫一声:“啊!人脚!”
慕辰心下一滞。
“是义脚。”
陶蓁将慕辰的薄衾底部掀开,将这穿了白袜的义脚仔细安置在他小腿低处空荡荡的位置,那义脚安上了,犹如真足。
慕辰心里便如置身玉鸾池,暖流遍身。
注意到他残脚的人,只有三个,一个是他美丽的妻,自他断脚之后,再也没有为他泡仅剩的一只的凉足,只是每日为他曾加了按摩的时长;另一个是阿忠,他迅速取了一枚新绰号:三脚猫,第三人,则是她。
“王爷别误会……我早已对王爷没有非分之想,只是,王妃和王妃的父亲待我太好,王妃最心疼的人就是王爷……我本来想做了让王妃给你,又怕王妃误会,自己也怕您误会小陶,所以只能揣着……”
陶蓁颠三倒四地道。
“何必做这等活。”慕辰打断道,话音落时,他心头一涩,铜雀急忙去按慕辰的手,却大叫起来:“王爷的手好烫啊!”
铜雀一惊,伸手去慕辰的额头,果然熟了般的烫。
“王爷发烧了,小陶姐,怎么办?”铜雀问:“我们该怎么给王爷取暖?”
陶蓁心下狂跳。
“小陶姐,不如,我们抱紧王爷,这样他就不冷了!”铜雀道,说着,竟挥开双臂,要去抱慕辰的肩膀,慕辰丹凤眼一斜:“闪开!”
“王爷,这都什么时候了,万一您再犯了病怎么办?等雨停了就好了!”铜雀扑上来,却又松开手:“不对,我的衣服湿了,小陶姐,你来。”
(下)
“本王不冷。”慕辰冷冷地道。
正在这时候,天空中又一声闷雷,这雷声时间很长,长得像要把整个天撕裂似的,接下来,雨打树叶声竟小了些。
三人一畜就这样挤在一辆马车上。
许是一日的奔波,慕辰骨后又开始传来阵阵钝痛,肩头也吃痛开来。
他一声不吭地怀里出一个白瓷瓶,按出一粒药丸,空气中,杜仲的苦涩,麝香的清香开始蔓延,车马外,马车顶上噼里啪啦的雨声略小了些,三人就这样沉默着,沉默着,陶蓁在黑暗中不知何时入了眠。
慕辰却一直没有入睡。
左肩酸痛阵阵,右肩膀上,陶蓁的口水滴滴答答落,湿热。
陶蓁的脑袋也一磕一磕地靠过来,他本来眠浅,刚要入睡,就闻到一股痒热的呼吸。
慕辰刚要将那小脑袋挪开,手竟停在了半空中。
然而,熟睡中的丫头并没有自觉。
微带桃花香的头发越来越近,滑过他颀长的脖颈,竟贴上了他的肩头,连那平板似的身子也无意识地贴了上来。
慕辰想起锦瑟丰腴似无骨的身子,本能地要推开她,她越来越沉的呼吸却是异样的均匀,这呼吸声不似锦瑟的香吐兰息,竟微微带了点鼾。
慕辰僵直地坐卧着,终不忍将那小脑袋挪开,由她无意识地靠着,心中念想着府上那柔若无骨的佳人,就是一夜。
天蒙蒙亮时,雨停了,慕辰才发现,猫兔子四仰八叉地在他怀里睡着,铜雀早已倒在他腿上仰头大睡,陶蓁更是将他的肩头湿透,竟觉得自己有几分像个慈父,心中好气好笑着,由着他们。
呼吸依旧有些不畅,他只得出一粒药丸,兀自哆嗦着手服下去,终于体力不支入了梦乡,醒来时,车竟仅剩下他一人,车外香扑鼻,掀开帘子,见陶蓁和铜雀两人在烤一只小野猪。猫兔子爬到树上啃一颗三角梅。
“王爷!王爷醒啦!”铜雀掰下一只小猪腿,递了上来,慕辰一夜未眠,没有多少体力,竟只了半只。
铜雀身强力壮饭量大些,陶蓁似乎也饿了,两人一人啃一整只猪腿,又割肘子,吃得满嘴流油。
慕辰透过窗帘向天空望去,碧空被洗净了烟尘,一道刀锋似的云直冲向北去,越往北,那刀锋越是雪亮。
“铜雀。”慕辰在车中道:“启程。”
“是,王爷!”铜雀说着,喂了马一些草料,两人驾马飞驰,跑着跑着,陶蓁但见小山迭起,就觉得路途不对。
“铜雀,你要把马跑到那哪里呀?”陶蓁好奇地问:“我们不是回京吗?”
铜雀笑道:“小陶姐,到了你就知道了!”
陶蓁好奇着,却说半日之后,行过一处山,路过绵长的一条小路,骄阳最盛之时抵达一处围场似的地方。
马蹄下风沙四起,长槊下白光凛凛。
战士的黑甲胄在骄阳下闪烁着黑玉也不敌的寒光,长啸声地动山摇。
八千人分成两组,在膘肥体壮的马上对战,如山如塔的战士于马上挥强弓,穿杨百步;游龙般夹马轻挑,刺敌喉;怒刺,切敌腹;钩、啄、割。
“好一只锐的骑兵!”陶蓁忍不住回头问慕辰:“王爷,这是秘密训练的可是咱们的辰军?”
“辰,风,鬼,骑!”慕辰字字铿锵。
“厉害!”陶蓁忍不住跳下马,热血沸腾:“是哪位将军那么厉害,能训练出这么强的锐骑兵!小陶要是能带这样一只队伍打仗,该多过瘾!”
“将这队伍分为两组,你统帅一组,练他们几日,如何?”慕辰冰玉似的嗓音在沙尘滚滚中听得分外清冽如澈泉。
“不胜荣幸!”陶蓁忙仗剑跪拜。
铜雀将慕辰抱下马车,扶至轮椅上,这辰风鬼骑的统帅将领已牵一匹眼如悬铃、膝骨圆而张的天兵天马而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因为保护锦瑟不得利而被处死的戚风将军!
“末将拜见王爷!”
戚风单膝跪地,躬身败道。
陶蓁打量着慕辰宁静的脸:如苍山,如海澜。
她记得当初锦瑟受伤时他痛苦的神情:前所未有的惶恐,痛彻心底的疼痛。陶蓁无论如何也量不出,这是怎样的一种海涵。
慕辰携陶蓁铜雀在秘密围场处训练了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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