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一年雨季,望着窗外的细雨,剪不断,理还乱。王钰儿和严紫菱的身影交替出现,叫他心乱如麻。原以为会是两厢情愿,厮守一生,怎奈这严紫菱色艺俱佳,实乃千古难遇之佳人。只是王钰儿于己有生死誓约,断不能负。
屋外传来敲门声,何远满面红光进来禀道,说秦大学士终于答应相见,只是衙门太过显眼,希望另选一地。想来严绵庆倒是个言出必行之人,万不能怠慢,柳进元思虑一番,问不知可否借府上一用?何远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只道荣幸之至!择日不如今日,不如就选在今日酉时。柳进元应允道,“一切有劳县丞大人。”
一只白鸽飞过新州上空,落在青砖红瓦间,悠闲地前后踱步。又忽地飞起,落在院中一处窗前。张嵩取下白鸽腿中信件,往严绵庆处呈上。严绵庆闭上眼沉思片刻,颇有感触地叹道,“想不到这偏僻之地,也会有如此风雨,真叫人不得安宁,不得安宁!”
张嵩劝慰道,“老爷不必多虑!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商人也好,衙门也罢,绝不敢打我们府上主意。小姐出门有黑狼在暗中保护,回府又有矮虎看门护卫,断不会出任何岔子。”
严绵庆略吸一口气,无奈地叹道,“话虽如此,我心中却始终不能安宁,难不成是这太平日子过得太久?昨日掐指一算,已经二十载光景,步入不惑之年。”
张嵩见状,不敢打扰,正要退下。有下人进来禀道,“衙门送来帖子,请秦大学士今晚酉时往何大人府上一趟,县令大人届时恭候。”张嵩接过帖子,示意仆人退下,担心道,“老爷,秦大学士多年不见外人,脾气古怪。若无人陪同前往,恐怕会出言得罪衙门?”严绵庆沉思再三,只道是,“那柳进元和黄主簿都是性情中人,不计小节,随他去吧。
自襄水河畔一别,严紫菱已多日足不出户,闷在府中弹琴作画,以解相思之苦。此刻,心绪略微宁静,欲前往秦风处请教棋艺。双儿在一旁说道,“小姐还是改日再去吧!听说今日秦师傅要去何大人府上作客,还是柳大人亲自恭候。”听到“柳大人”三个字,她只觉又熟悉又陌生,刚刚平复的心情又泛起阵阵涟漪。心头一阵酸楚,低声问道,“老爷也一同前去吗?”双儿答道,“听说老爷不去,就秦师傅一个人去。”
将近黄昏,严紫菱坐立不安,哪里还有弹琴作画的心思?眼瞅着酉时将至,终于按捺不住,去找严绵庆说道,“爹!秦师傅性格古怪,说话向来是直来直去,叫他单独赴宴怕是不妥。”
严绵庆怎会不知她心思,叹道,“你是在担心你秦师傅,还是在担心柳进元?紫菱,你向来聪慧又明事理,切莫越陷越深。”
严紫菱镇定自若,对道,“爹爹切莫多想!紫菱只是为师傅考虑,秦师傅向来只听我一人,还请爹允我陪同前去。”
严绵庆见他故作坚强的样子,心生不忍,只叹道,“是福不是祸,是缘不是孽!你记住自己说的话,不要忘了此行是陪秦师傅赴宴,切莫节外生枝。”
严紫菱赶紧回屋打扮一番,与秦风各乘一轿,前往何府。一路上,心乱如麻,忐忑万分。既想早些到达,却又有几分后悔上这轿子,不知何去何从?大约半个时辰后,轿子突然停下。严紫菱走下轿子,抬头看见“何府”二字,心跳不由加速。不远处,柳进元正朝门口前来迎接,那身影越来越近。她的心砰砰直跳,眼神四处游离,不知如何是好。
“小姐,躲开!”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叫喊。
严紫菱虽然听到,却未反应过来,迟疑地扭过头去。一把锋利的匕首正朝自己刺来,脑海中一片空白。只见一随从及时赶到,右手抓住匕首,一脚踢在刺客胸口。顺势夺下匕首,插在刺客大腿上,正要将其拿下。身后有人喊道,“住手,再动我就杀了她。”那随从一扭头,眼神如野狼般锐利,只见又有一刺客将匕首架在严紫菱脖子上。柳进元刚走到门口,被眼前景象震惊,大声呵斥道,“大胆刁民,还不束手就擒!”
那受伤的刺客拖着一条腿和同伴靠在一起,大骂道,“我们凭自己本事养家糊口,你们这些狗官偏偏要颁布《四民条例》,压榨我们辛辛苦苦挣来的财产充实衙门府库,最后还不都是被你们贪污了去。最可恨的便是那胆小怕事的严绵庆,与官府私自勾结,弃全城商人于不顾。既然不让我们好过,我今天就杀了他最心爱的千金,叫他也不得安享晚年。”
另一名刺客已经将匕首刺破严紫菱的皮肤,鲜血滴在匕首上,大笑道,“你们都等着吧,等着吧!她只是第一个,接下来,你们一个个都会不得好死,不得好……”
突然,两名刺客同时口吐鲜血,五脏六腑俱裂。回头看去,一个矮小的青年手握拳头怒目而视,正是矮虎。带着血的匕首从严紫菱脖子上顺着身体滑落,吓得她晕倒过去。矮虎从身后接住她,大声喊道,“严姐姐,严姐姐。”柳进元赶紧冲过来,抱着她进到府中,吩咐郎中前来。何远不经意地看向那随从和矮虎,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命下人通知捕快前来。
郎中将伤口包扎好,幸而只是皮外伤,无性命之忧。柳进元陪伴其左右,焦急万分。严紫菱睁开眼见到他,心中又是激动,又是委屈。靠在床头,眼泪止不住地滑落。柳进元只当她是惊吓过度,为她擦去眼泪,安慰道,“紫菱,不用怕,有我在。”严紫菱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眼泪更加汹涌,一把将他抱住。柳进元也紧紧抱住她,轻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正于此时,大门突然被推开。一袭白衣的女子站在门口,神情惊讶而痛苦,牙齿咬紧嘴唇一言不发。柳进元一脸惊愕,面色惨白,喊道,“钰儿。”王钰儿口吐鲜血,应声倒地,不省人事。
柳进元冲上前抱住她,大声喊道,“郎中,快来救人。”郎中将她放平在床上,几番把脉,叹道,“此女子身体极其虚弱,又伤心过度伤及肺腑。如今脉象虚弱而混乱,恐怕熬不过今天晚上。”柳进元听罢,悲痛万分,脑海里一片空白,无法相信。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就像一场梦。
何远、黄老夫子等人闻声赶到,得知此女乃五府经略使王允唯一的千金,不由得头皮发麻。黄老夫子急思对策,献计道,“此事一旦传出,后果不堪设想。王大人应该已经派人来新州找寻钰儿,千万不能走漏了风声。”
“以经略使大人的见识,此事迟早要败露,隐瞒真相也不是长久之计。”何远提醒道。
柳进元打断道,“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此事又因我而起,理应由我一力承担。今日这屋中只有我一人,诸位切不可泄露严家小姐之事,明日我便赴王大人府上请罪。”
严紫菱正欲说话,秦风拦住她道,“我们回去再说。”严紫菱向来对他惟命是从,加之柳进元相劝,便随他离开。黑狼和矮虎守在何府门口,护送二人回府。
严绵庆早已听闻行刺之事,见二人回府,赶紧查看严紫菱伤情。严紫菱神色哀伤,恳求他相助柳进元,不能叫他去广州送死。一事未平,一波又起。严绵庆面色慈祥,嘱咐她回房休息养伤,让府里郎中好生诊断。严紫菱刚一进屋,严绵庆神色紧张,召集众人商议。
“今日行刺小姐的刺客确是商人,但二人好赌成性欠下不少赌债,最近被债主逼得四处躲藏,要说是担心《四民条例》侵害家产简直是笑话。依我看,是收了钱受人指使。”张嵩首先说道。
“他那匕首并非朝小姐要害而去,看上去并非是要取小姐性命。”黑狼身材瘦小而黝黑,一双眼睛如狼般犀利,视野之内发生的一切都看得是清清楚楚。
“既然不是要取紫菱性命,又为何要行刺呢?今日赴宴之事,除了严府上下,只有衙门知晓,这消息又是从何处泄漏出去?”严绵庆反复思虑道。
“严府上下跟随老爷多年,背景都很清楚,要出问题早就出了,怕是衙门那边有人捣鬼。这衙门里攻于计谋,又心狠手辣之人,老爷应该能猜出一二。”张嵩说道。
“可是他为何要这么做呢?”严绵庆始终想不透。
“醉翁之意不在酒!”秦风摸了摸白须,问道,“你二人在门外可曾见过有外人进入?”
“绝无可能!”黑狼和矮虎不约而同答道。
“试问一个身体虚弱的女子如何能在两位绝世高手的眼皮子底下进入府中,又如何一下就找到柳大人和紫菱所在的房间呢?”秦风语气平和,却叫人茅塞顿开。
“她一直身在何府!”众人恍然大悟。
秦风心思缜密,为众人分析道:这个何远事先将往钰儿带到府中,借机安排此次晚宴,拜帖上刻意强调柳大人亲自恭候,骗得小姐一同前去。又收买亡命之徒刺伤小姐,使王钰儿误以为真,泣血身亡。看来他不仅知晓小姐与柳大人两情相悦,还知晓王钰儿与柳大人的过去,可谓用心歹毒。只是这样做对他有何好处呢?
“他想要置柳进元于死地,取而代之!上次晚宴,他故意挑拨我和柳进元,也是想借刀杀人。可如今王钰儿奄奄一息,如何证明这一切是何远所为呢?”严绵庆这才醒悟,原来何远苦心经营都只为了县令一职。
“如果老爷是何远,计划好这一切后,最担心的是什么?”秦风一脸神秘,似有所指。
“王钰儿不死!”严绵庆立刻意识到。
“正是!王钰儿一旦侥幸存活,他的奸计就会暴露。他一定会想办法,叫她当场身亡,因此王钰儿的死,绝不会只是身体虚弱伤心过度那么简单。”秦风分析道。
“张嵩,你立刻调集一切人手,务必查明这王钰儿何时进城,又是如何进的城?住在哪里,起居饮食由何人负责?”严绵庆一边吩咐,心中一边在琢磨,“想不到何远竟然知道那么多事,会不会……会不会……”
柳进元趁天黑将王钰儿带回明镜府,苦苦守候整夜。无奈未至天亮,已经彻底没了呼吸,身体冰凉。柳进元枯坐在一旁,神情憔悴,悲痛不已。听到下人来报,说严绵庆求见,亦是毫无反应。严绵庆一把推开守卫,直冲进来说道,“柳大人看破生死那是柳大人的事,我严某的女儿可不能受牵连。”
柳进元见他为严紫菱而来,方才打起几分精神道,“柳某已经吩咐下去,此事绝对不会牵连令千金。”
严绵庆一声冷笑,说道,“吩咐?如果一切事情仅凭大人一句吩咐就能解决,何至于造成这般局面?”
柳进元见他一反常态,丝毫没有往日的和蔼与豁达,料想必定有要事相告,当下说道,“严老爷有话请讲!”严绵庆从怀中取出一副方子,递到他手中,只道是在王钰儿房间的香薰中发现的几味药材。常人吸入自是无碍,但对身体极度虚弱的人来讲,便会伤及肺腑。柳进元惊愕万分,追问道,“房间?哪里的房间?”
严绵庆不紧不慢,找了把椅子坐下,详细说来。两天前,有人看到王钰儿孤身一人进城,之后便没了踪迹,直到昨晚出现在何府。你可曾想过,她这两天去了哪里,在做些什么?又为何能够在矮虎和黑狼的眼皮底下,悄无声息地潜入何府,撞见你与紫菱?
柳进元仔细回想昨日之事,突然醒悟道,“她一直都在何府,所以……”严绵庆点了点头,突然向门外喊道,“进来。”一个瘦小的中年男子推门而入,行礼道,“小人张山参见柳大人!”
柳进元不知所云,问道,“你是何人?”
这张山乃本城中一菩提百姓,因家庭贫困,时常做些偷盗营生,曾在监牢度过三年。出狱后,因家父与唐府孙管家是旧识,便去求那孙管家留在府上讨份差事。孙管家一口应下,每月给其银两,却不许进入唐府。如此日久,张山只当是他心善救济。不料某日,孙管家突然来访,命其再行偷窃之事,借此入狱监视马虎的一举一动。待马虎审判过后,自会相助其出狱,从此衣食无忧。张山出于感恩和报酬,再次行窃,被关于马虎正对的监牢。
张山此番前来,正是要说出他在监牢的所见所闻,尤其是周纪被杀的当晚。他看到周纪与马虎交谈甚密,接着就命人搬来几坛酒。岂料郭孝醉醺醺地走过来,一刀挑落马虎等人手中的酒碗,落在地上疼起青烟。
在场众人无不惊讶,郭孝最先反应过来,命衙役逮捕周纪。周纪不肯束手就擒,还企图刺杀马虎,死在郭孝刀下。原本张山也以为是周捕头下毒,但就在马虎被押送法场当日,郭孝突然返回牢房吩咐衙役将牢房打扫干净。张山留意到衙役清理牢房时,扫出一些白色粉末,便花钱从那衙役手中取了些。马虎被斩首的第二天,张山所盗之东家说失窃财物已经找回,原是遗失而非被盗。张山得以出狱,可是唐老爷已经被斩首,孙管家不知去向,便四处打听孙管家下落。
张山说罢,抬头看向严绵庆,似乎在等他的指示。严绵庆一挥手,吩咐他下去,接着说道,“唐龙心思缜密,做事谨慎,二十余年从未留下把柄。若非有人从中作祟断不会露出马脚,孙管家失踪后,我便派人追查。见此人四处打听孙管家下落,便将他带回府中,仔细询问。经过府上郎中鉴定,那白色粉末本无毒性,只是一遇酒便生青烟。也就是说,周纪给马虎的酒中根本就没有毒,只因洒落后遇此粉末,才会升起青烟。”
“郭孝!”柳进元不寒而栗。
“郭孝?大人在衙门也有些时日,想必郭孝是谁的人,不需要严某来点破。”严绵庆提醒道。
“他为何要这么做?”柳进元寻思道。
“这个恐怕得你亲自问他!严某与大人目标一致,不希望紫菱卷入此纷争之中,何远与王钰儿之事还望妥善处理。”严绵庆又提醒道,“何远此人诡计多端,大人若有用得着的地方,严某随时听候差遣。时间紧迫,严某先行告辞!”
三十八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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