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一只玲珑剔透的玉镯,就这么套在夏凉寂的手腕上
。
她完全吃了一惊,不知所措地看着许二,眨着眼似乎想让他说些什么,对上她清亮的眼睛,许二一下子回过神来,恢复往日里玩世不恭的模样,他拍了怕她的脑门,却是一脸的宠溺,“你不是担心我母亲会不接受你吗?有了这个,我想就算她不愿意,也不会再多说什么了。”
“这是什么?”
“许家女主人的象征。”
一时间,夏凉寂不知该如何回答,于是她将手往后摊了摊,却被他用力握住。想到第二天一早,她就要正式去拜见林素心,心里竟有些惶惶不安,可能是自己想多了,她不停地安慰着自己。
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她抢先许二一步去开门,院子里倾泻而下的月光洒进屋内,暗影下,她看到了气喘吁吁的林木。
“凉寂,你有钱吗?我现在有急用。”因为来得匆忙,林木涨红着脸,差一点跌倒在门前。
“我有,你需要多少钱?”想都没想,她就脱口而出道。
犹豫片刻,林木垂下头,面露一丝不安,却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道:“两万。”
想了想,她还是忍不住去问他:“你这么急着用钱,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啊?”
“哎,是我爸,今天下午他在农贸市场跟一个路人起了冲突,你也知道他那暴脾气,最后他没忍住把那路人打得头破血流的,他的家属到现在还在我家里闹,非要我们赔偿…”
“好了我知道了,那我现在就去取钱。”说完,她就转过身走进房间。
“谁啊?”许二扫了眼电视屏幕,随口问她。
她手忙脚乱地抽出包里的一堆现金数了数,又披上大衣回答他:“是林木,他家里出了点事,我现在得过去看看。”
许二连忙起身,看了眼漆黑一片的窗外,“我陪你去,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出去我不放心。”
“没事,林木就在门外等我,我和他一起去能有什么事?”
见她推开门,径直朝门外走去,许二皱皱眉头,继续叮嘱她说:“记得早点回来!”
直到她走出大门外,却发现林木已经不见了踪迹,她一连叫了几声他的名字,在没有任何回音下,她给林木打电话,却被告知伤者家属此时正在他家砸东西,情急之下,林木已经提前跑回家了。
深夜里的小镇,街头巷尾空无一人,整个世界都陷入一片死寂。那一刻,她不得不承认,她的内心是有一点忐忑的。
鼓足勇气,她行走在夜风微凉的小镇里,因为许多年没回来过,小镇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兜兜转转间,她好不容易找到了atm取款机,取出钱后,她走向门外,刚走出没几步,就被两个身形剽悍的男人拦住了去路。
慌乱间,她环顾四周,除了几辆疾驰而过的车之外,她竟看不到一个从此经过的路人。
很快,那两个男人将她一路生拉硬拽带到了江边的小树林里,吓得她心脏都快跳出来,头顶的月色越发漆黑,直到被一大片云朵完全遮住。
她使劲挣扎着,试图挣脱他们的束缚,但是丝毫不管用,接下来,那两个男人一把夺过她身上的钱,双臂碰撞间,那个明晃晃的镯子在夜色下竟显得如此耀眼。
绝望之下,她试着向后退几步,声音颤抖着说:“我把钱给你们,求你们放了我吧。”
由于她没站稳身子,于是她又被他们牢牢拽住手臂,“小姐,你这个镯子,一定很值钱吧?”说着,其中一个男人试图伸手去夺她的镯子
。
“这是我在路边摊淘来的,不值钱,真的不值钱的。”见她神色紧张,言语混乱,那两个男人似乎对这个镯子更加好奇了。
任凭她如何挣扎,那个镯子最终还是落到了他们手里。
电光火石间,她想,这是许二给她的东西,怎么可以就这样被他们夺了去?
那一刻她急得跳起来,脚上的鞋子都掉了一只,于是她光着脚,当尖锐的石子刺痛她的脚底板时,她愣是没皱一下眉头。
僵持下,其中一个男人抽出匕首,在她眼前晃了晃,本打算吓唬她,却未曾想她竟如此执着,甚至喊出了声音,为了不打草惊蛇,他毫不犹豫地刺向她的胸口,却被她一个灵活躲闪,他手一滑,最后匕首直直地掉落在她的双脚上,因为太过用力,刀尖直直地插.入她的脚背,一时间,鲜血直流。
为了避免她会在第一时间报警,于是在逃窜之前,他们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又对着她的胸口刺了一刀,那时她因伤口太过疼痛,已经没有了继续挣扎下去的力气,于是她就被他们推到身后的一池江水里。
因为脚受了伤,胸部一直在流血,向来水性很好的她,竟没了力气游上岸。就这样,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人消失在一片漆黑的天幕下。
渐渐的,冰冷刺骨的江水灭顶而来,江岸就在眼前,可她偏偏在这时受了伤,撕心裂肺的疼痛令她动弹不得,于是,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江水一点点漫过来。
她从来都没这么冷过,那一刻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恍惚间,她回忆起那年夏天,阳光正好,那时许二爱发脾气,爱闯祸,反正她讨厌的样子他都有,但就在危险一点一点降临到他面前时,她却开着一辆深蓝色,已经掉了漆的三轮车,从拥挤逼仄的巷子口一路摇摇晃晃地开到他面前,他毫不犹豫地跳上三轮车,风刮过树梢,惹得树林里一阵“噼啪”作响,她和他相视一笑,浓烈又刺眼的阳光打在他俊美的脸上,万物的布景,眼前的人,绚丽如画。
要是能早点告诉他就好了,如果一切还来得及的话,她一定要对他说:“从前你救了一个小姑娘,尽管只是两枚微不足道的硬币,但她却一直在心里感念了你很多年,许二,你一定不知道吧?你是我黑暗难捱的生命里唯一的光,尽管微茫,却足以照亮我的人生。”
忽然,林木打开门,奇怪地朝门外看了看,刚刚的敲门声,是夏凉寂来了吧?怎么不见人呢?难道是他的幻觉?
清冷刺骨的光影下,江水粼粼,静悄悄地仿佛什么都没有。
她的脸被冻得发白,滚烫的眼泪掉落在江水中,然后,她整个人都被冰凉的江水吞没了。
**
从夏凉寂出门以后,许亦晨就变得坐立不安的,寂静的夜里,剧烈的心跳声促使他抓起门前的外衣,一个箭步冲出门去。
他给她打电话,一直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惶惶不安的感觉逐渐加剧,于是他快步闯进老爷子的书房,在打听到林木家的具体位置后,他飞也似的闯出门去。
那一夜,清风镇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冰凉的雨滴打在他的脸上,他不管不顾地朝前走,此生,他从未如此害怕失去过。
在得知夏凉寂突然不见了时,林木的迷茫的表情令他顿时乱了阵脚。
他一边不停地给她打电话,一边搜寻着小镇里的角角落落,最后,他听江边的一位老伯说,几个小时前他听到江边有人呼救,但当他走过去时,却什么都没看见
。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溢满他的心头,绝望之下,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他叫来镇里的搜救小队,摸黑在江里找寻了许久,却一无所获。
直到黎明即将到来,清风镇下起了一场大暴雨,搜救小队的人们不得不离开了,那一刻,全世界除了“哗哗”地雨声外,就只剩下他一人。
四年前,同样是个暴雨天,他病危之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忘了自己,忘了和他的那段过去,如同重获新生。而那一次她的一个转身,却生生地割痛了他每一夜的思念。
而四年后,她终于成了他的妻子,房间里的红色烛光还未熄灭,和她缠绵而又美满的未来才刚刚开始,他却,再一次失去了她!
倾盆大雨将他整个人覆盖,脸上冰凉的温度不知是雨水,还是眼泪。
直到,他精神恍惚地地躺在一地淤泥中,那一刻他多么希望,这一切仅仅是一场梦。
梦醒了,枕边依旧是她眉眼如花的脸。
日复一日,他一直在等。
后来,夏凉寂的爷爷找到他,那时他正在哄生病中的阿离吃药,几个月过去,老爷子仿佛苍老了十岁,他坐在落地窗前,看着许二为阿离忙前忙后,喂他吃饭,喂他吃药,哄他入睡,他听到许二声音温柔的对阿离说:“阿离,你一定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等你变得足够懂事听话的时候,你妈妈就会回来了。”
那一刻,老爷子背过身去,却还是没忍住失声痛哭起来,他一边抹眼泪一边重重叹息:“许二啊,别等了,你是个好孩子,只可惜我们凉寂没那个福气,你还年轻,不要因为一个不确定的未来误了你的下半生。”
冬日的暖阳映照着他的脸,窗外就是大海,而他的脸却如同那一片宁静的海水一样,提到未来,他的眸光里依旧带着满满的憧憬,“爷爷,我不会放弃,我会一直等下去。”
因为,她是他的太阳,她离开以后,他就再也不曾见过阳光。
“但是已经三个多月了,连镇里的警察都已经放弃了。”老爷子掐灭烟蒂,满眼颓废。
“但是,我不会放弃,我会一直一直等下去,等到阿离长大,等到我白发苍苍,等到我看不见光听不到声音,等到我的白骨洒入荒山。总之,我会一直等下去。”
“哪怕,她真的不在了,我还可以在梦里见到她。”
是啊,天不老,情难绝。
疯了,他真的疯了,人人都这样说他,可他不在乎。
最后,老爷子唉声叹气的离开了,而一直站在他身后静默不语的林素心,却哭成了泪人。
又过了一年,有人说他在红河小镇看到了夏凉寂,于是他连夜赶到红河镇,与往常一样,他又扑了空。
后来,又有人说,他在西雅图街上看到一个人,样貌特征都很像夏凉寂,于是他赶忙放下手中的工作,办签证,坐飞机,马不停蹄地赶到西雅图,那时西雅图还是炎炎夏日,汗水打湿了他的背,他在西雅图逗留了十多日,依旧一无所获,那些天他失眠,不吃不喝,饿了就以水来充饥,只可惜,老天爷依旧没被他的痴情打动。
他狼狈不堪的回到海城,回到家时,他看到李芳菲一直蹲在他家院子前,一副汗流浃背的样子,好像在那里驻足停留了许久。
见他的衣服湿漉漉的,一副无论如何都提不起精神的样子,李芳菲反客为主,将他扶进屋内,她给他倒了一杯温水,而他却一动不动地陷入沙发里,一脸的疲惫。
屋外开始刮风,左右摇摆的窗幔打在他的脸上,他也懒得理会,最后李芳菲受不了了,她走上前关上窗户,轻声问:“许二,你吃过饭了吗?要不要我给你煮碗面?”
许亦晨看着她,还没开口,肚子就开始咕噜地叫,于是,李芳菲走进厨房,打开天然气,开始给他煮面
。
外面还在刮风,油锅里发出“滋滋”地声音,光线太刺眼,他索性坐起身关了身旁的落地灯,他忍着胸口的疼痛,闭上眼,他多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简单吃过面后,窗外已从黄昏过度到天黑,那时李芳菲正打算离开,却听到他突然对着她的背影说:“李芳菲,别等了。”
李芳菲停下脚步,却一直没有回头。
“不要再等我了,不值得。”
她佯装成不在意的样子打开门,就像每一次离开他家时一样,对他没好气的说:“姑奶奶我知道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那一句“姑奶奶我知道了!”却是李芳菲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因为从那以后,李芳菲便彻底消失在他的生活中。
而那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竟是她对他做的一场最为隆重的告别仪式。
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拿起手机,像每天一样,给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女子发短信。
“夏凉寂,别闹了好不好?回家吧,外面风太大。”
“夏凉寂,我昨晚又梦见你回来了,你变胖了,身材特别臃肿,脸上尽是皱纹,你说你变丑了,一直不敢回来见我,但是你却不曾知道,梦里的你,依旧和从前一样,你站在那里,便盲了我此生的每一眼。”
“夏凉寂,我戒烟了,因为我想活得更久一点,久到在我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
**
她生活在大山深处的一座小院子里,与四季分明的海城不同,这里仿佛只有春天,以及连绵不绝的细雨。
一座座大山蔓延至云端,令生活在此处的人们显得渺小又卑微,每逢去山上采药时,她站在半山腰处,如同迷失的旅人一样,而这里就是一座座迷宫,她好像,永远都走不出去了。
溺水的那一刻,她被刚好经过的渔民及时救起,在她奄奄一息的时刻,多亏那位外表老实憨厚的中年男人将她及时送进医院。
而为了救她,他几乎花费了全部家当。
当她醒来时,她发现自己竟躺在一座低矮的泥土房里,墙壁四周糊满了发黄的旧报纸,她身旁站着一个年轻男子,在冲她夸张地大笑,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四喜。
远山村出了名的智障儿。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四喜已经快三十岁了,却一直都不能娶妻生子,那个及时搭救他的中年男子,便是四喜的父亲。
待她的身体完全康复后,正准备离开时,那个沉默的中年男人竟哭着跪在她面前,“夏小姐,你在的这段日子,四喜很少发病,我猜他是真的喜欢你,看在我曾救过你的份上,求你留下来吧。”
她怔在那里,望着窗外那一座座巍峨的大山,她皱起眉头,犹豫片刻她还是狠下心说:“四喜爸爸,我很感谢你曾救过我,那些医药费我会双倍奉还给你,但是很抱歉,我有丈夫,有儿子,山那边有太多令我放不下的人和事,所以恕我不能答应你。”
这时,门外的四喜突然冲进来,他不管不顾地坐在地上,抱着她的大腿,哇哇大哭起来,他口齿不清地对她说:“不走…你不能走…”
看到此情此景,她的大脑就地一片混乱,正当她努力想组织好语言,试图说服他们时,四喜的二叔三叔手里拎着棍棒,麻绳走进来,扯着脖子冲她怒吼道:“小.婊.子,还反了你了
!你的命是我大哥给你的,现在想走?没那么容易!”
就这样,她被他们捆绑了三天三夜,而四喜总是趁他二叔三叔不在时,悄悄递给她一个冰凉,又干瘪的馒头。
后来,她饿得饥肠辘辘,索性咬着牙将那块馒头一口一口地吞进肚子里,那时她一直在想,我不能就这样活活被饿死,我要想办法离开这里,因为山那边,还有许二和阿离在等着我回来。
就这样,她在远山村被困了整整两年,她身无分文,又没有手机,而她每天只能做三件事,去山上给四喜采药,吃饭,睡觉,却从来都不敢看时间,因为每看一眼,于她而言都是煎熬。
这一天,四喜趁人不注意,偷吃了掺杂着老鼠药的狗粮,被活活药死了,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时,她正在山上一边采药一边看夕阳。
就这样,她全程面无表情地跟随村里的人送走了四喜,心中却百感交集。夜深人静时,四喜父亲喝了大半瓶浓浓的烈酒,只问了她一句话:“夏小姐,你知道今天是几月几号吗?”
“吱嘎”一声,她推开木门,用毛巾擦擦手,停顿片刻,她摇了摇头。
他一阵唉声叹气后,冲她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明天一早,我就送你离开远山村。”
她眼睛一亮,又黯淡下去,“真的么?”她不敢相信。
直到四喜父亲将那一叠零碎的钞票递给她,“这是路费,别看不多,但足够你回家了。”
**
2015年7月20日,海城。
许家大院上空,天光通亮,云朵轻薄,日光强烈的映照在院子里的角角落落,她走上前,发现门没锁,她一边缓缓前行,一边透着玻璃窗看了看自己的脸,她变瘦了,变黑了,目光也不再明亮,于是她神情低落地停下脚步。
“砰”一声,阿离像一头强壮的小牛一样撞开门,对着她的脸左看右看,然后她的手臂就被他胖乎乎的小手牢牢拖住了,“许二!许二!你快出来看啊,你老婆回来了!”
下一秒,他系着围裙匆忙推开门,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阳光倾泻在他的脸上,和她目光对视后,他彻底愣在那里,他就这样看着她,眼中仿佛拂过一抹璀璨的星光,她知道,那是眼泪,亦是浓浓的思念。
最终,他走向她,微笑,“夏凉寂,我等你很久了。”
她慢慢笑起来,眼中却被泪水占满,“我知道,所以,我回来了。”
“饭菜做好了,快过来吃饭。”他动作强势地扯过她的手臂,将她带到餐桌旁。
“给我一分钟时间,让我洗洗手。”被他看得有点害羞,她转过身就要去洗手间。
“一分钟,太漫长了。”
说完,他就揽过她的腰,俯下身,灼热浓烈的吻袭来,撕破这两年破碎的时光,他狠狠地吻上她的唇。
窗外风轻云淡,暖湿气流缓缓爬进窗户,她轻轻闭上眼,承受着这个漫长而又缠绵的吻。
亲爱的许二,我也爱你。
正文完
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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