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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任性爱慕着

    寂然,想象着这所校园曾有你的身影,不由觉得心有勇气。很巧合的是,我现在的数学老师是教了你三年数学的老师。当然他不知道我们的关系,我是偶然看到他夹在教学笔记里的一张成绩单才知道的。他留着以前你们那个班的成绩单,顿时有点喜欢这个既严厉又古板的老师。

    导演是一个白胡子老头,但他说他才只有五十岁。我们在校园遇到的时候我不知道他是导演。他一个人佝偻着背,缓缓地漫步,口中还念念有词,我只当他非常可疑,一路跟踪。后来他出现在教室里,点名我,叫我晚上去试镜。他话说完就转身走了,并没有征询我的意见,但最终我还是去了。

    我演一个和我一样身份的高中生。“我”当然也怀疑这个半百男人怎么能够体会当下高中生的酸甜苦乐呢,那一定是会过于渲染充满谎言用来洗脑为了赚钱的电影吧。

    我接下了人生中第一部电影,让我不那么无聊,还有一笔可观的收入。

    不管怎样,这也是个不错的回报。

    寂然突然想起了什么,在风雨猖狂的异地,给骆晨晞回信。这是她倍加爱惜的弟弟,他们无妨坦诚相对。

    晨晞,这是一个暴风雨的日子,像极我们山村的暴风雨,肆虐的本性旗鼓相当。这样的恶劣天气只要连续几天,我们的家就会不复存在。从小我就在想,为什么我们的村子能够经历那么漫长的年月,仍然都还在那里?我想,这是人的力量吧。

    不管暴风雨如何掠夺带来多大灾难,村子都不会毁灭。

    你的第一部电影,我很期待。

    寂然想了很多也很久,想说的原本有很多,然而写下来却寥寥几行。想起前些天在宿舍大家一起看的一部电影,主人公送别她犯罪的兄弟说的最后一句话。

    youaremyboy,always.

    先前,她电话回家,说了这个暑期社会实践,暑假可能没有时间回家。和王新良说,要她上城里去照顾晨晞,给他做些好吃的,拍戏会非常辛苦。王新良说不知道拍戏会这么辛苦,说她知道了会去的,东城也说要请人,不如就她去。

    自剧组吃过王新良做的点心后都赞不绝口,便聘请她负责剧组的饮食。以工作人员的身份,骆晨晞也就没什么好说。王新良和当地几个老阿姨一起负责全剧组饮食,一些地道美食还特别放在电影里展示。

    熙来攘往的街市,骆晨晞急促追跑,嘈杂声在遥远的地方,只听得自己胸腔里剧烈起伏的喘息,在小城的早市街头,染一身的蔬果露水和鱼虾肉腥,鞋子被小贩随手倒出的浑水泼湿,东方日头的光隐隐透着一股咸湿,他昂首矗立在这早阳光线里,身后湿的地一片斑斓色彩,和勃勃生机的日常之始。

    导演喊“卡”,立刻围上几个人,为他换上干净的鞋子整理衣着妆容。电影讲的是一个老套的师生恋故事。骆晨晞坐椅子上休息,远远望“老师”的女演员。她刚到片场,她是当红女星,还不是“老师”。他看她的眼神干巴巴,戏外他们几乎无交流。她却认为他是第一次演戏,待人生疏,而自己正处巅峰,傲气有余,也不去搭理他。拍摄中途,也因为临时修改剧本,她与剧组人员闹起来。骆晨晞因此出言顶撞她,反而让她开始注目他,说他很像以前认识的一个人,开始与他讨论一些表演之事。

    校园一场戏时,骆晨晞在木椅后两公分的木板侧面见到两个刻字“阿桡”。他的指头来回触摸这刻字,想象着,感受这之中倾注的感情。不论七岁或是十七岁,仍然会做这样的事吧。就像他演的这个人,这样坚决爱慕着一个人,没有任何想法地爱慕着,相信太阳每天都会照常升起相信小吃的味道和推车的小贩总会守时出现在街角,多么任性地爱慕着。

    他从班主任那里知道了“阿桡”,知道阿桡和骆寂然同级,知道阿桡是连椅桡,在学校毕业相册本上看到了她。和骆寂然多不一样的女生,好像随手就能失去,抓不得的人,如雾如泡影。

    “我教过她高二那年,我有个跟我同届的老师也教过她,他有次和我喝酒喝醉了,跟我说他好像喜欢上了班里一个学生,当时我就骂他了。”

    “阿桡?”

    “是的。我根本没想到是她,同僚和我说起我都不知道说的是谁。他说就像是不存在的人。有一天他拖着自行车走在校园里,背后有人喊‘老师让一让让一让’,他靠边站,那个学生从他眼前跑过去,回头冲他笑,一边笑一边跑一边喊‘老师我爱你’,她好像有很开心的事。我那同僚彻底迷住了。不过后来怎么了,不说也知道。”

    晨晞不由一笑,班主任也笑了,继续说,“高三时她有个男朋友,实验班的学生。”一边说一边翻到实验班的毕业照,晨晞一眼看到了寂然。老师指着寂然右边第三个男孩,“高考前夕因为车祸去世了。当时马路上警车在追人,场面混乱,他为了救一个孩子……可惜了,真的很可惜。”

    这一年雨季悠长绵绵,家里各处泛潮厉害,书架上的书软软耷拉着,拿开湿软的盒盖,蜡笔都长了白白的毛。骆晨晞拿起那只最长最粗的蜡笔,侧面刻着“js”。

    “在我的蜡笔上刻字干嘛?”

    “怕弄混淆了,到时不知道哪个是你的?”

    “就你盒子里那些惨兮兮小个小头的,怎么可能会混淆?”

    “刻都刻好了。”

    “我看看。我的就简单成两个声母啊,错了吧,那个是翘舌音欸。”

    “这种小事就不要那么计较了啦。”

    美术课上无聊又糟糕的对话,然而他却想象不出他们当时的表情。好像水杉的树皮,要用刀割下一块,才能见内里的白滑。

    八月有三天假期,骆晨晞整一天都在睡觉,下午被雷阵雨叫醒。王新良喋喋要他再多睡,说他瘦太多了。骆晨晞刷完牙,看着镜子里的人,倏忽间发觉他这般显老。原来恋爱是痛苦的修行吗?他希望快点拍完,让他得以从这个人那里脱身。

    机会给了他,之于成名,是可以站在一个亮的地方,暴露人前,他想,他更加会懂得如何将热烈秘密隐痕埋藏。

    后来他看过很多电影演过很多人生,那个很早就潜伏的危险感觉,变得亦真亦假,连自己都分辨不出。

    他追逐的,可能是光,可能是回忆,可能是命运,可能是救赎,可能是虚幻,可能是一个黑暗中的孩子。

    继续拍摄的第一天,天气非常好,酷热难当。骆晨晞从学校公共厕所出来,经过教学楼下,遇到一对男女。他无意与他们目光交会,相视无言,彼此又自然地切断了交会的视线。

    骆晨晞没能一眼认出“阿桡”。

    几年后,他与她偶然就碰到了。骆晨晞正当红,阿桡却不识他。阿桡在摄影棚一角,倒出矿泉水的水用来打湿头发。骆晨晞过去,拿过旁边一瓶矿泉水,将水淋在她的头上。一旁的工作人员全都不噤声。他又伸手去挠她的头发,帮她理顺,阿桡仰头望着他。

    “阿桡。”他的笑容对于这场见面而言自然不过,“阿桡,终于见到你。我很早就知道你了。你是我学姐,我市中毕业的。不要问我怎么知道的,我不会告诉你。”

    “阿桡,我是骆晨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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