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西楼,玉钩罗幕,暮烟轻轻袅袅。
纸上字迹初时还算娟秀工整,后来愈发潦草飞舞,顾熙一鼓作气将最后几行字抄完,将笔一搁,拿小团扇照着纸面来回挥了几次将墨风干,这才舒服地坐回椅中,刚想舒展几下筋骨,胳膊甫一抻出,便立时痛得龇牙咧嘴收了回去。
“小祖宗,您就不能乖乖坐稳了,总这般毛躁,伤几时才能痊愈?”琴玉掀帘进了屋,手中托盘上放了碗热气腾腾的羹汤,见小姐如此不小心牵引伤处,忙上前扳住她胳膊,“这臂上伤势若没养好,老爷责怪下来,奴婢可是担待不起!”
顾熙吐吐舌,朝她抱怨道,“也是倒霉,为何伤的偏不是执笔写字的右臂?如此一来《女诫》也不必抄了,岂不逍遥自在!”
琴玉掩嘴笑道:“到时老爷自有别的法子罚你,奴婢看这抄书已算是轻的了,小姐也该知足。”
顾熙左右一权衡,也觉得琴玉说的在理,微微敛了身,觑了眼桌上的汤碗:“今日又是什么?猪骨汤?羊肉汤?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十全乱炖大补汤?”
琴玉回道:“是雪凤鹿筋汤,润肺和胃,补中益气,生筋续骨的,夫人特意吩咐厨房做的,小姐趁热喝了吧。”
顾熙起身凑到汤碗前,见那汤面上浮了层白花花的油沫子,入鼻也是一股淡淡的异味,便也料到做汤之人显是手艺不精,鹿筋未完全煮透泡开,以致掺了腥气浪费一锅好食材,心下对厨房那几个向来混吃干饭的厨子轮流腹诽一通,眼珠子骨碌一转,偏头对琴玉道:“我瞧着这汤喝下实在太油腻,好琴玉,你去姨娘那儿给我讨几颗金丝党梅过来,我喝完了好含着解腻。”
如此一来一回,怎么着也能耗上一刻钟时间,足够她把汤全部倒掉并“毁尸灭迹”了,顾熙心里小算盘拨的噼里啪啦响,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谁知琴玉闻言笑眯眯道:“奴婢就猜小姐爱吃党梅,这梅子眼下现成就有,倒不必去姨娘那儿讨呢。”说罢从腰间荷包里摸出一个白色软帕,托在掌心打开,里面便露出几颗党梅。
“你倒是有心……”顾熙白她一眼,接了过去。
“跟在小姐身边,不得不有心,”琴玉笑回,也不理对方频频投来的眼刀,“快喝了吧,奴婢一会儿还要去素风苑给夫人和姨娘复命呢。”
顾熙问:“我娘也在素风苑?”素风苑是顾绍洺正妻关氏的居所。
琴玉应道:“在,不但姨娘在夫人那里,三房夫人和管事的也都在呢,这不老太太六十大寿快到了,夫人找了大家共商寿宴礼宾和贺仪之事,等闲是不得打扰的。”
顾家老太爷顾镇刚是两朝元老,累官至枢密使,加封龙图阁学士,太子少保,其三子均居庙堂,长房大爷顾绍华五年前携家眷离京外任,如今已转迁福州通判。因大房夫人不在京中,二房夫人关氏便负责主持府里中馈。
顾熙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琴玉想起一事,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道:“奴婢刚才路过老太太院门口的时候,正巧碰到三房的清姑娘和然姑娘定省回来,似乎听她二人议论,老太太有意让姑娘你去跟着两位姑娘一同上学。”
“让我同她俩上学?”顾熙诧异道,“父亲不是说待我伤好了,要给我另择女师么?”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想来老太太突然关心起小姐的念书情况,应该是之前老爷跟她有商量过了吧。”琴玉猜测道。
顾熙心里顿时觉得有些发堵,再看那碗油花花的鹿筋汤时,愈发觉得恶心,在琴玉的监视下好不容易喝了半碗,便将羹碗往桌上一顿,胡乱擦了擦嘴,摇头道:“不行,我得去问问父亲。”
秋水堂内,顾婉正帮父亲挂着前几日裱好的字画,顾绍洺心情颇佳,对大女儿的裱画手艺不住夸赞,是故看到闯进门来的顾熙,虽然眸子变得凌厉,脸上却犹挂着笑。
顾熙与父亲目光一碰,内心生出几分怯意,上前行了礼问安,才道出来意:“父亲,女儿不想跟三房的姐妹一同上学,女儿想……”
“为何?”顾绍洺打断她。
她总不能直言说与那两姐妹相处不来,来日若是在一处上学,还不被那两人一起挤兑才怪,忖了一忖,方才小心翼翼道:“女儿怕功课跟不上,两位姐妹都是随府中女师学了多年的,女儿只是断断续续念过几年书,怕跟不上进度,万一一时愚笨出糗,岂不平白讨人笑话?”
顾绍洺神色缓和几分,背了手道:“我原本是想给你单请女师,但前几日跟老太太偶然聊到此事,正巧你三叔也在,便说跟着三房两个女儿一道念书便是,一则省下一份束脩,二则那女师向夫人也是个极有才学的,善论文章,人又柔明端慈,你跟着她断不会受到苛责。今日你娘也与那向夫人说了,人家愿收你这个学生,只说你懂的少学的慢,便从易到难,先从简单的开始教便是。如今人家有这个心,你一个晚辈倒拿腔拿调的做给谁看?”
一番话,将她的前路后路都给堵上了。顾熙给顾婉使了个眼风,本将她作为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却听她道:“妹妹莫要顾虑,向夫人我也曾见过的,人品学识自然不在话下,你学问上有不懂的,别一味拘着,尽管大胆请教便是。”
言下之意,也是站在父亲这边,劝她与三房姐妹好好读书了。
顾熙只能偃旗息鼓,耷着脑袋回了院子。
几日之后,待她的伤好的差不多,十篇《女诫》也都抄完,琴玉便帮她收拾好纸砚笔墨,将一众物品挪到清韵斋,从此便与三房两姐妹一道读书。
清韵斋位于秋水堂北面,中间隔了一片竹林,微风拂过,林鸟啼啼,清响簌簌,四围敞厅内置了几张桌案,顾熙的那张桌子靠近北面窗户,虽照不到阳光,夏日里倒是个十分清凉的所在。
向夫人果如传闻那般知书讲仪,工诗词,善鼓筝,一手丹青妙笔,为人十分谦逊有礼,对顾熙这个起步慢的学生,也是多有耐心教辅,是故顾熙上了几日学,先前心中的紧张感倒渐渐消散,反而被新鲜感所取代,对读书也开始有了兴趣。
最为难得的是,顾清和顾然两姐妹居然出乎意料的没找她什么麻烦,这令她颇有些意外。
这一日午饭后三人均早到清韵斋一刻,顾清与顾然玩着双陆,顾熙一人在旁练字,有一搭无一搭地听着两人聊天。
顾清道:“再过不到一个月便是老太太寿辰了,咱们做晚辈的总该奉上礼物表表孝心才是,只是送什么礼物倒有些讲究,老太太素来不喜大手大脚花钱的,能用银子买到的东西她老人家必不喜欢,所以这贺礼颇要花番心思才是。”说罢有意无意向顾熙这边投去一眼。
果然见顾熙手中笔尖一顿,耳朵支了起来。她自打来了顾府,还是头次赶上老太太寿辰,对老太太素日的脾性喜好自然没有摸透,此时听二人议论,自然关心起来。
顾然嘻嘻一笑,与顾清目光一碰,会意道:“姐姐说的是呢,这些日子我一直在练筝曲,就盼着在老太太寿宴上能好好表现一番,博她老人家一笑。”
顾清道:“你这贺礼倒是妙,我自知琴艺不如你,也只能在绣工上下番功夫了,我给老太太的寿礼是一幅自己绣的寿字屏风。”
顾然拍掌道:“这个礼物最是有心,想来祖母必定喜欢的。”
顾熙在一旁蹙了蹙眉,发愁自己送什么才能讨老太太欢心。
顾清见了她的样子,嘴角轻轻挑了笑,隔空问她:“不知熙妹妹要送老太太什么贺礼?可想好了?”
顾熙老老实实摇了摇头。
顾清故作讶然道:“这可如何是好?时间所剩不多了,得早作准备才是。”
顾然在旁帮她描补道:“熙姐姐不比咱们是嫡亲的孙女,又兼来府日子不多,摸不透老太太的脾气,自然不懂这中间弯弯绕绕,咱们姐妹平日虽不在一处,也偶有磕磕绊绊,可毕竟同气连枝,这会子说什么也要帮熙姐姐一把,姐姐你说是吧?”
顾清一唱一和:“妹妹说的是。我倒有个现成的主意,不知熙妹妹以为如何?”
顾熙不知她卖的什么关子,也看不出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心底盘算一番,决定先听了再说,便道:“姐姐请讲。”
顾清道:“原也不难,老太太年岁大了,近些年一直修身养性诚心礼佛,我看妹妹的字写得很是清秀,老太太喜书簪花小楷,于此道颇有研究,妹妹不若以簪花小楷抄上一部经书,作为贺礼献给老太太,定能博她老人家欢心呢。”
“可我的字……”顾熙低头望向字帖,“我的字写得不好,到时怕入不了老太太法眼。”
“簪花小楷深受闺阁仕女所喜,被誉‘宛然若树,穆若清风’,其实说破天不过是花架子,最易临摹,以熙妹妹天资聪颖,摹个几日便能大有所成,如今这妙法我只告诉你,旁人想知道却也难呢。”
顾熙盘算一番,以她平日经验,这两姐妹未必存了什么好心思,但她将顾清的这个提议思前想后,也并未觉出有何不妥,难道,这两人真的转了性子,诚心帮起自己来了?
无论怎么说,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顾熙决定一试。
顾清与顾然见她埋头若有所思,不由相顾一笑,若无其事地继续下起了双陆。
第11章 中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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