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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丝戏

    季寒初出了祠堂,门口站着谢离忧。
    他看着他走出来,嘴唇翕合,欲言又止。
    整个季氏,整个五扇门,最了解季寒初的不是别人,而是这个被季家长子收养、与季寒初一同长大的第二门门主。
    从那句“不悔”开始,谢离忧已经察觉到什么了。
    他走到季寒初身边,望着祠堂大门,声音平静:“季三,不走行不行?”
    季寒初没有讲话。
    谢离忧抱手,靠在树上,喃喃道:“就为了个女人……”
    他很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因为他活得很自我,几乎不去关注除己身外的人事。可季寒初今天让他撑不住了,他唯一的兄弟,唯一的亲人,如今要走上叛族的不归路。
    季寒初低声说:“对不起。”
    谢离忧偏头:“你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
    季寒初蹒跚着走近,“二叔呢?”
    谢离忧:“接了新的任务去洛京了,你不等他回来吗?”毕竟季靖晟可以算他半个养父。
    季寒初摇摇头。来不及了,等天亮了殷家人就会发现殷芳川的尸体,到时候恐怕会麻烦,他不想让事情变得棘手。
    季寒初:“你替我和二叔说声‘对不起’。”
    “怎么又是这个?”谢离忧嗤笑,“季三,你没对不起任何人,你只是选择了你自己想要的,无愧于心就好。”
    顿了顿,又问:“以后还回来吗?”
    季寒初静默一会儿,轻轻摇头。
    谢离忧弯起嘴角,满满苦涩:“那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要去哪里。”
    情报门要对宗主直接负责,绝不隐瞒,这是历来的死规定。
    季寒初点头,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我走了,你保重。”
    谢离忧很低落,面容隐在树影下,看不太清。他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的袋子,丢给季寒初。
    季寒初接过,打开一看,一袋的金叶子。
    谢离忧背过身去,冲他挥挥手,“我把五扇门的人都调了些开,趁着天还没亮,赶快走吧。”
    季寒初愣了愣,“谢谢。”
    谢离忧挥手,直到他离去,脚步声消失,也不曾回头。
    挽留不住的,就不留了。
    人活一世,生命太短,这辈子见不到了,下辈子、下下辈子总能见到的。
    *
    天亮了,季寒初走了。
    谢离忧坐在屋顶,疲倦地往后躺下。
    日头带着凉意,照在他丰硕的躯体上,他眯起眼睛,想到了记忆里自己的养父,季家早逝长子。
    他已经很久没想到他了,也很久没这么消极了。
    “唉,都走了……”他抬手遮住眼睛,心里难受到极点。
    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好的,他是真的想不明白,能让季寒初家也不要了,正道也不要了,名声和地位都不要了。
    谢离忧闭着眼,感受阳光盖在脸上,脑子里都是季寒初,他看着医书,半天翻不过去一页,怔怔地坐几个时辰,偶尔勾唇微笑,偶尔低头沉思。
    虽然不说,但谢离忧知道他是在想红妆。
    他问过他,“人的杀孽太重,死后还能不能进入六道轮回?”
    谢离忧不信佛不信道,当然也不知道答案,可他偏偏明白,季寒初隐在这个问题下的真实心意——他还想着祈求来世。
    “这个疯子……”谢离忧笑着骂出来,“这辈子都过不明白了,还想着下辈子的事。”
    有病!
    吃了迷魂汤了!
    谢离忧不知在屋顶上躺了多久,躺到日头越来越暖,底下有小弟子叫他。
    “谢门主,谢门主!”
    谢离忧翘着腿:“今天不见客。”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想动。
    小弟子战战兢兢地说:“宗主叫你去书房。”
    “……”
    还真是天王老子来了。
    谢离忧啐了一口,麻利地爬了起来,隐隐又有些担心。
    等到了书房,这隐隐就变成了真实。
    季承暄坐在书桌后,桌上放着逐风和一个红锦袋,听到谢离忧来了,抬眸看他,眼神说不出的锋利。
    谢离忧是有些怕他的,又敬又怕,硬着头皮说:“宗主。”
    季承暄将门关上,把他推到了书桌前,示意他去看桌上的东西。
    红料子上的鸳鸯戏水,栩栩如生。
    季承暄:“这个锦袋是今早在血衣里发现的,洗衣的奴仆说,这是寒初的。”
    谢离忧答得干巴巴:“这样啊,那得收好了……”
    后半句话面对季承暄可怖的目光,被吞回了肚子里。
    季承暄拿起锦带,手指摩挲着精致的绣纹,那鸳鸯戏水真生动啊,底纹明明稚嫩如生手,可经过第二个人一改,登时活灵活现。
    那个人的手,做女红很好,做木雕也很好,她总向他炫耀,光这双手就值得十斤金叶子。
    季承暄按着锦带,旋身,紧盯谢离忧:“杀殷家人的到底是谁?”
    谢离忧企图蒙混过去:“大概是殷家的仇人吧,当年殷宗主为了抢回寄雪剑得罪了不少人,说不定是颖川剑鬼的后人。”
    季承暄扣了扣桌板:“谢离忧。”
    语气淡淡的,可谢离忧知道这是他动怒的前兆。
    “你是第二门的门主,应该知道第二门到底要做些什么。”季承暄坐到桌案后,手指抚摸上逐风,“姑苏季氏不养废人。”
    明明是一双好看的眼睛,看人时却让人脊背发凉。
    季承暄又问:“杀殷家的人是谁?”
    谢离忧吞咽喉头,迟疑道:“一个小姑娘。”
    “几岁了?”
    谢离忧想了想,“约莫十几岁。”
    季承暄摸刀的手一下停住。
    谢离忧看他的表情,猜到他在想什么,犹豫再三,还是说:“宗主,她看起来……年纪比三公子要小些。”
    红袖失踪时,季家长子甚至还未娶妻。
    所以红妆不太可能是季承暄的女儿。
    季承暄没接话,想了想,又问:“她叫什么名字?”
    谢离忧:“红妆。”
    名字在嘴边过了两过,季承暄的眼落在锦袋和逐风上,片刻后抬起,望着谢离忧:“找到她了吗?”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红袖。
    谢离忧摇摇头。
    红袖出现得离奇,不知来处,她自己也不肯说来自哪里,只讲那是秘密,她和季承暄在一起已是断了与师门的联系,不愿再透露和师门有关的一星半点。
    除了一把逐风刀,她什么都没留下。
    季承暄找了她十几年,找到现在,甚至不知道自己还在坚持什么。
    他其实信了,她可能已经死了,也怀疑与殷家脱不了干系。
    但到底怎么死的,没有确凿证据,他什么办法也没有,只能一直找下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季承暄拿起锦袋:“这锦袋是红妆送给寒初的?”
    谢离忧点点头。
    季承暄:“为什么不上报?”
    谢离忧为难,声如蚊呐:“宗主您说过,和殷家有关的事情,不要让您听到一个字。”
    话是这么说,但私心也有。
    季承暄冷哼,把锦袋收进怀里,对他说:“走。”
    谢离忧小心地问:“宗主,去哪儿啊?”
    季承暄开了门,往别院走去。
    “现在去找寒初,问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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