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莫第二日又跑了趟夫子庙,好说歹说,老拐也不同意收下酒楼,信誓旦旦说着自己等到苏长莫走了便要去浪迹天涯,也难得当着苏长莫的面讲荤话,说要凭着这一手酿酒的绝活儿,好好勾搭几个小娇娘,给苏长莫做婶子。
少年听的面红耳赤,却又无可奈何,只得作罢,最后在老拐的建议下,同意将酒楼交给楚兴打理,靠谱,也能帮衬楚兴家里生计,一举两得。
老夫子一时兴起拉着苏长莫去了个书院靠后的小屋,只是推门之时,似乎一把没推开,老夫子便临时变卦,又带着少年转了转夫子庙各处,讲了讲当年学宫之人倾力打造这座小小的书院,花了多少工夫,又为了什么。苏长莫听得很认真,不过也清楚,老夫子嘴中那些先贤的期许,并不是说给自己听。
之后两日,苏长莫连达叔也很少见,整日便在北山合夏翎过招,自从那日裴煜来过之后,夏翎下手更重了些,可是苏长莫应对的依旧还算妥当,之后夏翎便只是套招,力道再无增加,如今的苏长莫,单纯得捶打体魄意义已经不大,少年需要的是真正的生死厮杀。
这几日大雪不断,积雪更厚,苏长莫夏翎两人切磋之后言语也比着之前少了些。
夏翎还是坐在石边发呆,苏长莫也不清楚少女到底在想什么,只是瞧着应该并不是开心的事。
苏长莫依旧在三尺之外安静看书,这本“天外”少年看得极慢,除了因为看书时总是情不自禁想到前两本“风月无边”和“两三事”相互比对,细细品味,更重要的是,如今看书和看夏姑娘,各占一半。
这两日的夏翎,一身血红劲装,让雪白天地,大放光明,苏长莫一袭青衫,还未褪去乡土气息的清秀脸庞,倒颇有几分绿叶之意。
“回吧。”
“嗯。”
依旧夏翎夏翎率先起身,苏长莫紧随其后,少女从来不喜欢御剑,也不喜欢动用术法凌空,每次都是缓缓步行,让眸中小镇,慢慢塞满眼眶。
酒楼数百丈外,夏翎轻声开口,“今儿我们堆个雪人吧,这次,你教我。”
苏长莫心中一紧,沉声道:“好。”
该来的,终究会来。
夏琳没有进酒楼,而是浅浅一笑,俏皮一越,站在酒楼门前干枯纤细的梧桐枝上,环视四周。
苏长莫仰头望去,微微有些刺眼,“夏姑娘,你去那儿干什么?”
“找个风水宝地,看看能不能让雪人有灵,我堆得雪人,可不能那么俗气。”
苏长莫忍俊不禁,夏姑娘到底是个女孩子,这话倒和小镇上那为数不多的几个女孩子堆雪人时说的一样,“雪人也是人,也有魂魄,只是一直睡着”,苏长莫低头沉思,是不是要给夏姑娘找点胭脂水粉,他说不定也要给雪人描眉点妆,只是现在好像不大好找。
“就那儿了。”夏翎声音清亮。
苏长莫抬头望去,笑得很是夸张,还是自己往年堆雪人的老地方。少年忍着笑意高声道:“好的,夏姑娘你稍等一会儿,我去拿东西。”
两把铁铲,两个用来拍打修饰造型的长木条,顺便提了个小火炉,夏翎手指戳着眉心,嘴角隐有笑意,苏长莫狐疑良久,恍然大悟,自己先一步笑出了声,现在的身子,哪里用得着火炉,“要不我先把它放回去?”
夏翎拿了把铁铲,转身笑道:“放着吧,今儿咱们都是天地间的野孩子,没得修为,也不是什么山上玄修。”
苏长莫连连点头,跟在夏翎身后弯腰铲雪,先清理出一块空地。
往年人多,速度自然极快,今日只有两人,苏长莫又不想夏姑娘太累,看着夏翎挥铲一快,自己立马更快,夏翎一位苏长莫是看不起自己没堆过雪人,还自己较劲,于是收下速度便更快几分,你来我往,好生有趣。
无双不知什么时候拎着一壶酒,蹲在酒楼门槛上,看得不亦乐乎,添油加醋道:“要不你两各堆各的?好好比比谁能更快点?”
苏长莫神色尴尬,夏翎横眉冷目,翻了个白眼,无双顺势一个寒颤,天地之寒哪里冷的过美人之眸。
夏翎毕竟手生,在数次将苏长莫好不容易堆成的人形雪胚毁掉之后便不再插手,一边细细观摩,一边给苏长莫身前铲好的雪块,倒也配合的井井有条。
苏长莫最终还是堆了个老夫子,只是没有原来筹划的算是完成了和唐英等人的约定,即使只有自己知道这其中那不同寻常的心境变化,不过只要能转哀为喜,那便是值得,不过苏长莫的雕刻功夫属实不行,远远不及徐京墨,与人等高的老夫子,外貌出入极大,神采只有一二,夏翎看得也是频频嘟嘴,不大满意。
“你真的堆过好多年雪人?”
苏长莫盯着老先生的雪人雕像,左右观摩,有些迟疑道:“确实堆过好多年的。”
夏翎摇头转身,真是浪费了自己给打下手的血汗,就这么个玩意也拿得出手?还不如自己直接来。
聪明的人干什么都是悟性极佳。
苏长莫开始给夏翎不断运送铲好的雪块,夏翎负责砍削雕琢,耗时良久堆了第一个雪人,谈不上神态,骨架都是松松垮垮,摇摇欲坠,夏翎一铲子拍了个灰飞烟灭,迸溅雪球,砸了苏长莫一身,少年一边抖雪,一边哈哈大笑,倒真有了几分打雪仗的意思。
但是接下来却让苏长莫目瞪口呆,夏翎动手行云流水,角度拿捏极为到位,唐英,徐京墨,司深,穆浩儒,居缘,离烬,钟无魅,众人神态各异,惟妙惟肖,围在老先生一周,嬉笑逗骂,其乐融融。
青衫少年有些泪目,眼前雪人,如人作画,跃然纸上,形神兼备,难免触景生情。
夏翎蹲坐在火炉旁,抬头欣赏自己杰作,看得出来很是满意,嘴角笑意越来越浓,远远望去,如一团盛开血莲。
苏长莫莫名来了胆子,抓起一团雪,双手用力捏的严严实实,朝着夏翎扔去,出乎意料,不偏不倚砸在少女领口处,苏长莫如遭雷劈,不应该啊,怎么会砸中呢?
夏翎缓缓掏出脖颈间的雪球,笑意狡黠,苏长莫心知不妙,却是真的避之不及,被砸了个结结实实,耳后瞬间融化的雪水,清凉入骨。一时间两人你追我赶,左右开弓,在漫天大雪中,成世间唯一美好。
无双笑的前俯后仰,不断给二人出谋划策,“再大些”,“扔的轻了点”,“再扔快点啊”,喊得声音嘶哑,酒壶渐空。
正值无双低头饮酒之际,两人心有灵犀,齐齐转头朝着无双扔出,一个砸在嘴上,一个砸在胸口,骤然炸开,十分好看。
于是天地间一人骑鹤,白鹤身后雪球汇成一片百丈天幕,不断砸向地上辗转跳跃的红花绿叶,连绵笑声,此时天籁。
当夜,酒楼内,达歌,无双,夏翎,苏长莫,喝的宁酊大醉,菜是寻常菜,酒是“团圆”酒,无一人面有悲色。
三更月中,夏翎夏翎依旧来时的黑色劲装,头戴斗笠,黑纱掩面,走到苏长莫门口处又骤然停步,转身离去。
达歌凭空出现在少女身后,轻声道:“真的不道别?”
少女紧了紧腰间剑柄,冷声道:“若是有缘,自会相逢。”
男子微微一笑,此话,俗,也不俗。
有女子,御剑而去,刺破一夜月光。
达歌望了望苏长莫房门,又瞬间消失。
有少年背靠门框,已经站至三更,还将立到天明。
无双在屋内频频举杯,自古情痴无善终啊,可是男子脸色,明明写着无限缅怀。
翌日,苏长莫神色如常,只是坐在酒楼门口,看了一天大雪,然后去了趟北山,想起了老先生曾说过的一句话“起先,少年郎欲去远方,更远方,而后,归故里,乡音旧容,亲朋座上,后来,一回首,世间独余一人,老树新坟,四下无人,天大地大,何处不是远方,四野八荒,从此无故里。”
苏长莫上学时歌坐到少年身边只说了一句话,“伤心了?”
苏长莫转头笑道:“没有,只是有些舍不得,幸好,只是生离,不是死别。”
少年怀中,一条鲜红发巾,藏的不是很好,漏出一个小小尾巴,在寒风中羞涩招摇。
苏长莫没有再去夫子庙告别,行李也在数日前便收拾妥当,月挂高枝,少年灌满了一壶“十八仙”挂在腰间,怀中揣着那本“天外”,一行三人,踏雪而去,踩碎一地月亮。
“小师弟有没有想过以后用刀用剑?”
“有说法?”
“刀为单锋,求得是个一往无前,剑为双锋,伤人也易伤己。”
“哦?”
“当然,剑形中正,也更为风雅,还能时刻警醒自己君子需自省。”
少年眉开眼笑。
“以后再说。”
无双蹦蹦跳跳在雪地踩出各种花样,“想没想过以后做那天下第一?”
少年笑而不语。
“那有没有想过这一路远去,要欠几处风流债,要醉几个仙子心肠?”
四下无声。
“小师弟啊,你这也忒无趣,江湖岂能如此无趣?”
苏长莫微微抬头,江湖定是十分有趣。
第六十九章 江湖路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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