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略一沉吟,压低了声音说道:“慧明,对于皇额娘当初突然宾天之事,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朕?若是当初朕刚刚登基,你有意隐瞒事情真相来减少朕与太后的冲突还有情可原,可是如今太后的两个亲生儿子都已不在人世,她在朝中的势力也被剪除得七零八落,你也该告诉朕了吧?”
长公主眼睫垂落,说道:“臣妹并无什么隐瞒皇兄。”
皇上道:“那为何你这些年来都不愿去寿康宫觐见太后?”
长公主道:“就算是臣妹心胸狭窄吧,不愿看到本属于皇额娘的尊荣落到了旁人的手中。”
皇上道:“慧明,你不知道这些年来朕过的多么地辛苦。针日夜思念皇额娘,却不得不对太后尽孝道!尽孝之余朕常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若是她真的害过皇额娘,这么多年来,朕岂不是认贼作母、枉为人子?”
长公主道:“不,不会。世事如斯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皇上赢得了善待养母的好名声。对于一个帝王来说,好声望比了结私怨重要得多。皇兄为君多年,自然懂得这个道理。”
皇上急道:“这么说果然是太后害死了皇额娘?”
长公主叹了口气道:“真相远比皇兄想得要复杂,皇兄真的要知道?”
皇上道:“朕要知道,朕必须知道,朕不会让皇额娘殁得不明不白!”
长公主道:“皇额娘生前对事情原委已是明明白白。”
皇上道:“皇额娘与你说过什么?”
长公主道:“皇额娘出身不高,皇祖父将她指给皇阿玛为嫡福晋是为了混淆视听,让朝臣不知道他立储的意图。当年皇祖父早就与钮钴禄氏族形成了某种默契,当今太后钮钴禄氏嫁给皇阿玛为侧福晋不是目的,他们是想要族中再出一位皇后,而皇祖父也想皇阿玛有一位出身名门望族的皇后。皇祖母最初只是一名宫女,出身低微。若不是皇阿玛天命所归,皇祖父众多的儿子要么不幸早逝,要么才疏学浅,皇祖父本不会属意皇阿玛为储君。而既然皇阿玛已经承袭了皇位,已经没有强大的母族做后盾,便不能再没有得力的妻族。皇额娘出身正白旗的喜塔腊氏,又没有为官作宰的父兄……”
皇上道:“你的意思是皇祖父派人暗中害了皇额娘?”
长公主道:“不错,不仅如此,当今太后一定也推波助澜,做了些手脚。以太后的为人,为了得到皇后之位一定是无所不用其极。”
皇上五内如焚,继续问道:“皇额娘还说了什么?”
长公主道:“皇额娘说她生平有几大幸事。与皇阿玛少年夫妻、琴瑟和谐,共度多年美好的时光,此一幸也;教养出你我,以及庄静固伦公主这几个孩子长大成人,均不负所望,此二幸也;能为皇阿玛的江山万年慷慨赴死,此三幸也。虽有此幸,却仍有一大憾事。那就是不能亲眼看到皇兄你成为有道明君,继承大清江山。”
长公主一边说,一边忆及孝淑睿太后的音容笑貌,不自觉地泪流满面。
皇上也是心绪起伏,已经难以自抑,仿佛听到孝淑睿太后轻轻地在他耳边说话。
“皇额娘!”
皇上突然发出一声悲鸣。
然后火速起身,冲了出去。
长公主在他身后唤道:“皇兄!”
话音未落,皇上已不见踪影。
高成正在门外守着,见皇上匆匆忙忙地冲了出来,连忙跟上。
皇上道:“马上回宫!”
一炷香的工夫,皇上已到了寿康宫外。
高成呼道:“万岁爷驾临寿康宫!”
寝宫内,太后自言自语道:“今儿皇上不是出宫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宫了?”
淮秀道:“也许是皇上惦记着政务,不便在外面多停留。”
正说着,皇上已经踏进太后寝宫。
淮秀见皇上脸色不佳,连忙行了大礼,说道:“奴婢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阴沉着一张脸,说道:“你们,都出去!朕有话跟太后说。”
淮秀连忙带着寿康宫一众宫女退了出去。
太后道:“皇上今儿个是怎么了?”
皇上坐在一边,说道:“朕又许久没来向皇额娘请安了,今日得了空闲,便来给皇额娘请安。”
太后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哀家看皇上的脸色可不大好,可是外头的臣子惹皇上生气了?”
皇上道:“的确。洋人虎视眈眈,大清官兵无力御敌,朕有负皇阿玛和皇额娘的重托。”
太后道:“皇上莫要担心,哀家族里还有不少能征善战的后起之秀,想必可以帮到皇上。”
皇上眉毛一挑,冷笑道:“是啊,朕差点忘了,钮钴禄氏满门骁将,能人辈出。”
太后道:“皇上多心了,哀家并不是在为子侄求官。若是皇上信不过,不用他们便是了。哀家老了,也管不了这么许多,不过是在这寿康宫里多喘息几日罢了,本不该多言,没得惹人厌烦。”
皇上道:“朕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皇祖父怎么想。”
太后道:“皇上此言何意?哀家倒不明白了。”
皇上道:“早在圣祖康熙在位时就为几位出色的皇子择取名门望族的闺秀为妻,以求引以为臂助,特别是母妃出身不高的阿哥更是如此。雍正爷的母妃乌雅氏早年只是康熙爷御前的宫女,所以康熙爷为他指了费扬古将军的女儿为福晋。八阿哥胤禩的生母早年出身更低,乃是辛者库罪奴,因此康熙爷为他择了安亲王岳乐的外孙女郭络罗氏为妻来弥补缺憾。后来九王夺嫡,险象环生,血雨腥风,终成为康熙爷晚年最遗憾之事。此后便诏令后继之君,生前不再立储,而是将立储的诏书存放于正大光明牌匾之后。”
太后道:“皇上今日怎么有闲情逸致追往忆昔了?”
皇上道:“皇额娘只需告诉朕,朕说的是或不是。”
太后道:“皇上所言不错。”
皇上继续说道:“皇祖母是正黄旗的包衣奴才出身,最初只是孝贤纯皇后身边的婢女,乃是孝贤纯皇后进献给皇祖父才得以封为贵人的,这不得不说已经严重影响了皇阿玛的出身。而相比于喜塔腊氏,皇额娘所在的钮钴禄氏在朝野中根基更深,在皇阿玛即位之初更能助皇阿玛稳定朝局。”
太后道:“皇上今日究竟是怎么了?哀家身为先皇的妻子,哀家的亲族为先皇出力乃是份内之事。”
皇上冷笑道:“皇额娘糊涂了,皇额娘只是皇阿玛的继室,若我亲皇额娘尚在人间,只怕出力也无法这么名正言顺吧。”
太后道:“原来皇上今日是为了你额娘的事来怪罪哀家。”
皇上一腔热血快要喷涌而出,他红着眼睛,像得了失心疯,或者说是一个暴怒的野兽。
“朕知道不能怪任何人,皇祖父利用皇额娘来蒙蔽群臣,最后又将她弃如敝屣,又狠又绝这才是为君之道。而你,你也只是顺应天命而已,即使没有你,也会有别人。朕,朕该去恨谁呢?”
太后从未见过皇上如此,着实被吓了一跳,不禁高声唤道:“淮秀!淮秀!来人!”
第二百二十九回 止作秋风过耳 何妨尺雾障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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