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把你这副鬼样子收起来!去年不让你随行淮南是宅中总得留个在外的耳目,莫非你要让九娘子去打探消息?前两天也不是不想见你,是我想静静心,一见你免不得就要说官场上的事儿,心还怎么静的下来?现在说吧,先捡要紧的”
前几日知道柳轻侯远行辛苦,杜门谢客也就无人前来打扰。等到他三天后开始开门见客,接风宴就一场连着一场,可惜李太白随岐王去了终南山中别业避暑,少了他这个酒桌上的超级杀器,柳轻侯天天喝的是苦不堪言。
一连折腾了七八天,该赴的酬酢总算是应酬的差不多了,柳轻侯接到通知让他参加后天的大朝会。
这天难得的没有应酬,柳轻侯陪着家人在后花园中纳凉,九娘子一边吃着柳轻侯给剥好皮的葡萄,边听他说五娘子的事情,等听到说五娘子已经成为扬州当之无愧的花魁,并有了一间自己的醉梦楼后,叹息着笑了笑,“五姐总算是得到她想要的一切了,这样也好,明天我得跟大姐说说这事”
随后,换着九娘子在说,说的都是过去一年家中产业的事情,总之是家业兴旺,一切都很平顺。
两人吃着西瓜葡萄说着家常,天色慢慢到了黄昏时分,两人也不想回房,就在西园里吃了晚饭,九娘子见柳轻侯心情不错,遂就将准备了一下午的话说了出来。
无色要出去行脚了。这是上次送度牒时无色亲口所说,态度温煦,但决心却是坚定不移。
柳轻侯闻言安静的剥了两个葡萄塞进九娘子嘴里,“他要去哪儿?”问话出口,心中蓦然想起《玄奘西行求佛传奇》,“他该不是要往天竺跑吧?”
九娘子吐着葡萄籽儿摇头,“啊!不能吧,他打小就没离开过长安,天竺,那可是在天边儿上了,依我看哪,他就是想出门看看”
柳轻侯将刚剥好皮的葡萄狠狠扔进嘴里,“想去就去吧,强拦也拦不住,他心里也不快活。对了,以后不许叫我‘官人’就叫无花”
九娘子一双大杏眼扑闪了两下,“嗯,他永远是无色,你也永远都是无花”
大朝会如期举行,柳轻侯参加的作用就是个引子,入殿当众陈述完大检天下粮仓并检讨粮仓监管制度的建言后就按规矩退了出去,出殿前听到的话是李三儿让众朝臣针对他的建言进行廷议。
“新一轮的人事大调整这就开始了!”柳轻侯感慨着出了大殿,今天这个日子注定会很敏感,他也就没往王缙那里晃悠,就连御史台都没去,老老实实回了家。只不过他前脚刚进门,朱大可后脚就出去了。
时近正午,柳轻侯想着大朝会也该结束了时,门子突然急急慌慌的跑进来,话都说不利索了,“少爷、娘子……有太监上门传旨了”
九娘子闻言“啊”的一声站了起来,手扎煞在空中都不知道该怎么好了。柳轻侯笑着把她的手拉下来,笑斥门子道:“什么太监不太监的,或称内臣,或称中官才合规矩。开大门,中堂设香案,无关人等回避,准备接旨”
这些东西当初进士及第后在礼部学礼时都是学过的,九娘子见柳轻侯镇静,自己也就安静下来,按着吩咐开始办事,虽然第一次难免有些手忙脚乱,但最终还是办下来了。
传旨中官是十多天前在宫中自流亭见过的内宦之一,柳轻侯与他不熟也就没什么寒暄,公事公办而已。
焚香袅袅,在中官略有些怪异却异常清晰的宣读声中传旨完毕。旨意的内容是两块儿:
一则是对柳轻侯此次淮南之行的褒奖,赞其能勤于王事、不避艰危,扬州城中士子遇匪更能以身相代,有人臣之体、恤民之念,朕心甚慰。为奖忠勤,特赐宫花两对、霞纱样十匹、白金十斤、并帝所用金著一双。
金著就是金子做的筷子,帝所用就是李三儿已经用过的筷子,这也能赐人?
柳轻侯心里正犯嘀咕,旨意中的第二条来了,是赐婚的,赐婚的对象为李清臣家二闺女李商隐,因是天子赐婚,特命京兆大尹裴耀卿代为行媒,着太史局卜定佳期后依吉时行六礼完婚,钦此!
这其实是早就安排过的事情,只不过上次私下商量没成,这回索性直接下旨了。
“状元郎,还不谢恩接旨”那中官宣旨完毕见柳轻侯有些愣神,还道他是第一次欢喜的傻了,遂笑眯眯的出声提醒。
柳轻侯接旨谢恩,将旨意在香案上供好之后起身,那中官并未就走,依旧带着脸上的笑容指着香案上供奉的那双黄金著道:“陛下有言‘赐汝此物,非赐汝金,盖赐卿之著,表卿之直也’恭贺状元郎得了个好大彩头啊!”
柳轻侯再度致礼谢恩,起身与中官寒暄时早已准备的谢仪顺手就递了过去,宣旨后有辛苦钱这是旧俗,皇帝都知道的,那中官也无扭捏的袖着收了,谢过之后回宫。
太监刚走,哗啦声中刚才不知藏哪儿去了的奴婢们一窝蜂般涌进了正堂,围着供奉圣旨与赐物的香案热火朝天的议论并看起了热闹。奚奴们多是关注那双皇帝亲自用过的金筷子,新罗婢们则围着宫花与霞纱样眼珠子都转不开了。
他们看热闹的劲头儿实在太大,情绪太高昂,硬生生把柳轻侯都给挤到了一边。
柳轻侯的心思不在香案而在九娘子,怕她伤心难过,结果却发现九娘子正带着梅兰竹菊护着香案,并不断喝止那些忍不住伸向霞纱样和宫花的手,脸上居然看不到难过的表情。
柳轻侯上前拉着她出了正堂,“天子赐婚的事情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我早就知道了”
九娘子见柳轻侯猛地瞪大眼睛,讶然道:“回来这些日子你常去后花园纳凉,就没发现咱家和左右邻居两家的园子早已打通了吗?”
柳轻侯有些懵,“啥时候的事儿?”
“就最近啊。天子要赐婚的事儿二娘子前两天就告诉我了,那天她说了好多话”
“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不让说。这种事旨意一天没下来怎么说?万一要是没有旨意又说了,多丢人”
“哎,只能看不能摸!这可是天子所赐,容不得你们平日的放肆”九娘子冲着屋里喊了一声后看着柳轻侯道:“行了,别婆婆妈妈的了,赶紧写谢恩表去吧,我得单独安排个房间把这些东西供起来”说完,转身跑进正堂去了。
柳轻侯摇摇头去书房写谢恩表,这是必须要完成的作业,还不能拖延。
表刚写完,朱大可回来了,满脸放光,进门就抱怨错过了天子赏赐这么大的热闹,并不住口问圣旨里说没说升官的事儿。
“这是天子发内库对臣子的赏赐,升不升官则要经过政事堂和吏部,一公一私岂可混为一谈。大朝会结束了?”
“既然有赏就说明至尊对你这趟巡按淮南很满意,这还能不升官?”被柳轻侯瞪了一眼后才忙道:“大朝会结束了”
柳轻侯递给他一盏冰过的茶汤饮子,“说说”
“今天的大朝会可是天翻地覆啊”朱大可忍不住感慨一句,“政事堂四位宰相罢了三个,首辅源乾曜源相罢相,降为尚书左丞,李元紘李相与杜暹杜相皆外放贬官为刺史。硕果仅存的萧嵩萧相以门下侍中升任政事堂主笔,从今天起,政事堂首辅就姓萧了”
尽管早料到今天的朝会上会有大动静,但三位在京宰相全部被罢仍是让柳轻侯大出预料,“确实是天翻地覆,看来陛下对李元紘与杜暹实已不满到了极点。原门下侍中本是张燕公,自他罢相以来此职就一直空缺,萧嵩既任此职,升为首辅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只是他的朔方节度大使由谁接替?”
“信安王李祎,此人乃宗室出身,张掖郡王李琨之子,入仕之初久在剑南道任地方官,这人为官清廉,治理有方,很得官民敬服。
其后入朝为光禄卿、将作大匠。开元十五年拜金吾卫大将军后开始掌军,同年十月出任朔方军节度副大使,这两年朔方军的军务倒主要是他操心的更多,萧相于河西节度使府用功更多。三月时李祎刚刚打了一场石堡大捷,此番顺位接任朔方节度大使也是理所当然”
柳轻侯对朱大可的介绍极为满意,点了点头,“这个人要多留意。还是说政事堂吧”
“萧嵩为首辅,宇文融以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入政事堂为相。此外兵部侍郎裴光庭亦以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入政事堂为相。现在的政事堂又跟以前一样是三位相公了”
“宇文融终究是入相了!”柳轻侯感慨一句,“这就是有实绩的好处啊,手握实实在在的功绩,就算跌倒也很快就能爬起来”
前些天他已经从朱大可口中了解过宇文融的动向,要说此人真是个干才。此前因与张说之争被贬魏州刺史,刚刚到任就碰上黄河在魏州决口造成大水灾,身为贬官的他一手料理赈灾,一手维持漕运,同时上表朝廷请用《禹贡》九河故道,开稻田以利人,并回易陆运本钱,结果官府大收其利,愣是化危为机,将损失降到了最低。
就因为他才干太显眼,此事一了李三儿马上就又将他调回京中任鸿胪寺卿正,别称大鸿胪,并兼户部侍郎。估计鸿胪寺的人都没认全,现在旋即入相。
“他这复起的速度不知要看瞎皇城多少双眼睛”想到宇文融此前出京时有些寥落的场面,柳轻侯忍不住嘴角翘了翘。想完宇文融就是裴光庭,他的正妻就是武三思之女,李林甫如今可是扎扎实实给宰相戴了顶绿帽子。
“户部侍郎的位置很重要,宇文融既已入相,那接替的是谁?”
朱大可哈哈一笑,“这个美官落在令师裴京兆头上了,而裴京兆,不,应该是裴侍郎的老师宋相则出任尚书省右丞,正好压在源乾曜头上。不过据说这两个任命都是宇文融举荐的”
事关裴耀卿与宋璟,柳轻侯坐不住了,从椅子上起身绕室徘徊琢磨这两个人事变动的用意。刚转了不到两圈脸上已露出笑容。
李三儿心动了,这是在为漕运改革预做人事调整了。
户部无尚书,此前宇文融长期为户部侍郎,他就是在这个位子上主导的籍田括户大政,如今裴耀卿接任这个官职岂是偶然?
而宋璟为尚书省右丞则表现的更为明显。尚书省掌六部,在三省中的分工管的就是执行,如今尚书省中尚书令与左右仆射皆虚置,实际权力最大的就是尚书右丞。
此前宇文融主导籍田括户时,因首辅张说掣肘推进的很艰难,最后甚至不得不另搞出一套班子。李三儿必定是从之前吸取了教训,此次漕运改革裴耀卿主导在前冲锋,其师坐镇尚书省做后方保障,师生同心其利断金,这安排绝妙。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宋璟终究未能入相,否则以他的资序和威望,进了政事堂必定就是首辅,哪儿还有萧嵩什么事儿?
柳轻侯摇头笑笑,贪心不足了!李三儿真要能这么干的话那他也就不是李三儿了。
裴耀卿之后此次人事大变动中最值得关心的也就一人而已了,“张博物可有动静?”
“有啊。张九龄召还入京为秘书少监,兼集贤院学士副知院事”
柳轻侯听完毫无意外,李三儿的平衡术嘛。秘书监监正是贺知章,前集贤院副知院事则是徐坚徐元固,两人都是文学派大将,两个地方也都是文学派的老窝,两人的年纪也都比张九龄大。
如果说宋璟的安排是给裴耀卿保驾护航,那张九龄的安排就是让贺知章与徐坚给他保驾护航,张九龄接替张说成为新的文学派领袖已是势无可挡。
宇文融刚入相,张九龄就回来给予这种官职安排,意图明显的很哪!只不过跟以前不同的是,现在朝中除了吏干与文学之外,裴耀卿与宋璟的结合事实上已另成了一个中立派,三方相互牵制相互竞争从而形成稳定的三角结构。
裴师由济州而宣州、冀州、直至京兆尹,今天总算是修成正果入为朝廷重臣了,并且俨然已成一方势力领袖,不容易啊。或许李三儿刻意扶持中立派也是裴师入为户部侍郎的重要原因?毕竟此前只有两派时朝中委实是斗的太厉害了。
柳轻侯一念至此,自然而然的想到了自己。如果李三儿这个心思没揣摩错的话,那自己怕是很快也要动动了,毕竟自己算得上裴师的得意门生,而裴师此前又是久在地方任职……
由此再想到今天的赐婚,这一场大朝会真是越想越有嚼头,越想越意味深长。但今天的人事调整中似乎还少了个人,“李林甫可有变动?”
三百六十二章 赐婚、大朝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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