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淑妃继续说道:“我跟你阿姨自小被选为颍王府的侍女,我们都是邯郸王氏出身,与太原王氏也算是远亲。当时你阿姨聪颖,从中牵针引线,联系太原王氏,帮先帝结交王元宥,又通过王元宥搭上了仇士良的线。
“敬宗皇帝驾崩后,仇士良等人拥立了他的二弟,就是文宗皇帝,文宗后宫争斗,贤妃杨氏害死了德妃王氏所生的太子李永,谋立文宗的八弟安王李溶,当时宫里宫外都怀疑他们有染。
“文宗恨杨贤妃入骨,不想遂了她的意,转而立老大敬宗的第六子李成美为太子。但李成美还没有行册封之礼,文宗就驾崩了,有人说是杨贤妃下的手。
“左军中尉仇士良和右军中尉鱼弘志乘机矫诏废了太子李成美,立了排行老五的你爹爹为帝!
“这其中我们姊妹二人是立了大功的,先帝继位后就封我为淑妃,封你阿姨为才人。
“不久先帝就在仇士良怂恿下,杀了李成美、杨贤妃和李溶。加上甘露之变杀死的四位宰相,世人都说仇士良杀了一妃、二王、四相!
“在文宗的葬礼上,仇士良又杀了的枢密使刘弘逸等内宦,大权独揽。”
“再后来,你阿姨很受宠爱,我有峻儿和你,也心满意足。一切似乎都很好,直到会昌三年,李德裕和先帝密谋对付仇士良、鱼弘志,不久真的杀了鱼弘志,仇士良吓得请求致仕。
“这时候甘露之变后一直跟仇士良对着干的昭义节度使刘从谏死了,他儿子刘稹谋求自立,李德裕认为昭义不同于河北四镇,不能同意,于是开始了平叛之战。
“仇士良运气好,因为刘从谏父子都一直攻击他,那时候反而不能动了,因此逃过一劫,得以善终。
“但他儿子宣徽使仇从义就比较惨,被先帝随便找了个罪名杖毙,仇氏一族也被逐岭南。
“仇家虽然垮了,但仇士良经营几十年,宫内的宦官大多是他的党羽,其中为首的就是马元贽。
“先帝无人可用,马元贽表面驯服,于是让他担任左军中尉,为了制衡又启用被仇士良杀死的前枢密使刘弘逸的侄子刘行深为枢密使,加上一直跟仇党不对路的杨钦义,在内宦中形成新的一派。但这两人没有军权。
“马元贽虽然暗怀不满,但还是一直比较老实,没有敢轻举妄动。
“当今皇帝那时还是光王,先帝称他为光叔,其实两个人岁数差不多大。
“先帝专心于平叛,战局不顺时就异常暴躁,宫人动辄得咎,也因此冷落了你阿姨,还打了她几次,于是被光王乘虚而入。
“两人私通,后来我发现有蹊跷,你阿姨苦苦相求,我念在一母同胞,就没忍心告发她,后来反而被拉下水。”
说到这里王淑妃有些语焉不详,言辞间微微有点尴尬,看来当初和光王也不清不楚。
郭弘知道她有些难以启齿,便说道:“这些都过去了,后来为何这些贼人谋害爹爹,杀害他的可是光王?”
王淑妃连忙摇头说:“不是今上。会昌五年他和你阿姨联络马元贽,一起策划投毒,但事情败露,他逃去河北,先帝大索天下,名为灭佛,实际是要抓他。但河北四镇不买先帝的帐,还奇货可居。
“先帝暴怒,将你阿姨赐死,当时若不是有你相求我也险些丧命!
“马元贽却让手下孟秀荣顶罪,且二人自称是被光王所欺,最后孟秀荣被罚去守陵,马元贽却丝毫无损!其实先帝是忌惮他手中兵权,不敢把他逼得铤而走险,只是在暗中谋划慢慢削弱他的势力。
“到了会昌六年,马元贽觉得不妙,就先下手为强,终于得手害死先帝。光王是事后才赶回长安的。”
郭弘咬牙说道:“这么说害死父亲的是马元贽!”
王淑妃点点头。
“其实先帝早已被他害死,但为了等光王,他们隔绝内外交通,一直把秘密保守了五天!事后为打击扶教,就把责任推给了赵归真等人。”
郭弘到现在总算明白了当年武宗暴毙的前因后果,他想了想又问道:“如今马元贽可有什么政敌?”
王淑妃道:“我一直呆在兴庆宫,消息闭塞,大部分外面的事都是听晁美人说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据说马元贽、枢密使王元宥、右军中尉吐突士晔等人是一党,也就是先前的仇党,隐退的刘行深、飞龙使杨钦义是一党,但势力比较弱。至于外朝,我就不清楚了,你可以找郭家人问问。”
“这晁美人对母亲倒是很好。”
“她本是我的侍女,与我一直贴心,你大哥也托她儿子李温照顾,与尚宫宋亦文都是可以性命相托的人。”
郭弘听了一愣,问道:“宋尚宫也是自己人?”
“她是太皇太后和我一手提拔起来的,却对外表现得与郭氏势不两立,这样才得到皇帝的信任。”
“娘亲先前说对爹爹寒心?”
王淑妃揉了揉眉心,说道:“小孩子这么关心大人的事,好吧,我就告诉你,你爹爹是什么样的人!
王淑妃仰望星空,沉吟片刻,才缓缓说道:
“凭良心说,先帝雄才伟略,兴利除弊,惩治贪官,肃清朝纲,不输于秦皇汉武,便是近日闹得沸沸扬扬的收复河湟之战,也是会昌四年平定刘稹后就开始筹划的。我记得当时为了什么备边库,朝廷上下都吵翻了。
“李德裕被贬的理由是会昌五年的错杀吴湘案,其实那是先帝一力坚持的,他最恨贪官污吏,于是下特旨从重办了,以此警示满朝文武,那案子哪里算什么冤案?
“他就是这样一个伟丈夫,雷厉风行,走到哪里都是最耀眼的那个,我和你阿姨都心甚悦之。
“但自从平叛得胜后,他的脾气也越来越大,人越来越急,想把什么事都快点做完,我们都感觉到了,但不知道原因,只能整日陪着小心。
“可你阿姨也是个执拗性子,以前一直受宠,就向他求封皇后。
“先帝当时也喜欢她,加上想起她以前的功劳,就答应了。但随后那天下午上朝回来,却说李德裕认为我们姊妹出身低,不同意封皇后,只说封为贤妃就可以了。
“你阿姨心高气傲,当时就闹起来,先帝大怒,将她狠狠责打一番,从此两人生了嫌隙。
“接着又发生几次冲突,我从中斡旋,总算让你阿姨低头,事情算是过去了,但她的贤妃就一直拖着没有行册封之礼。
“后来直到她被赐死,也还是才人,只不过当时宫内外都称她王贤妃。
“你阿姨死后,李德裕也很吃惊,在他写的《文武两朝献替记》中说,自上临御王妃有专房之宠,至是以娇勡忤旨,一夕而殒,群情无不惊惧,以谓上功成之后喜怒不测。
“其实你阿姨虽然有点恃宠而骄,但并不太过分,她真正的死因是跟光王有染,被先帝撞见,认为是奇耻大辱,之后对此事一直秘而不宣,直到临终都念念不忘,还在下令追索光王。”
“其实你阿姨心中也很矛盾,她死之前哭着和我交代遗言,说其实并不心悦光王,只是为了跟先帝赌气,想不到最后走到这一步,投毒失败是她暗中把毒药的事捅出去的,否则先帝根本就不可能知道!
“我当时便去求先帝,可他根本不信……”
……
郭弘跟养母商量如何去结绮阁盗取郭太后遗物,王淑妃告诉他:“宪宗朝结绮阁是太皇太后居所,如今被郑太后占了去,说是住不惯兴庆宫,其实她原来住在掖庭宫,有什么住不惯的,还不是怕了太皇太后。”
郭弘告别养母返回归真院,从夹城路过十六王宅,然后就进入大明宫的东南角。
迎面碰上晚莺,说他来的正好,李汭要跟随柳婕妤去不远处的东内苑,那里正在举行马球赛,皇帝召众妃嫔前去观看。
于是郭弘跟上柳婕妤的队伍,李汭见到他很兴奋,从车中跳下来问长问短。
队伍很快进入了东内苑,这里本来是皇家禁苑,随着宦官规模不断增大,苑中建立小儿坊,成为给使小儿的居住地,侵占了大半地方。
另一边是御马坊和内教坊,内教坊是教习歌舞的地方,旁边有看乐殿,皇帝会来这里观看新排练的歌舞。
本来有个龙首池可以泛舟,十四年前左神策军两千人填平此处作为鞠场,旁边又造了毬场亭子殿。
左神策军的大本营就在东面,离这里很近。
皇帝每次视察左军,都会来鞠场看神策军比赛马球。
今天是左右神策军的比试,两军中尉都已到场。
柳婕妤到达后被引入毬场亭子殿,见到相熟的人便上前寒暄。
郭弘跟在李汭身后,听一旁的晚莺小声说道:“这位是史才人,旁边是她生的五皇子庆王李沂。”
史才人姿容倩丽,也不丰满,郭弘看到晁美人,才知道皇帝的偏好与众不同,似乎很喜欢瘦小的。
一群皇子聚集在一起,分成泾渭分明的两伙,小孩子没什么顾忌,都不会掩饰自己的好恶。。
李汭走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身旁,躬身行礼,说道:“大兄一向可好?”
那人拉住他的手,说道:“二弟,快坐这里一起看球。”
这应该就是李温了。
第七十章 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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