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猛然惊醒,额头上涔涔汗下。
半刻钟之后,他这才有些迟疑的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马车,有些颠簸。
气温,很是炎热。
撩起车窗的帘布,外面炎炎夏日,知了的叫声嘶声力竭,一个老仆驱使着驽马无精打采的行驶在黄土铺成的道路上。
微风吹过,尘土扑面。
凌云放下了帘布,脸上的表情很是凝重。
没有人知道,他此刻的内心早已经掀起了惊天骇浪。
“云无常!”
“我是八百年后的至尊云无常?”
“……还是八百年前的凌云?”
“凌云?这个名字已经五百年没人叫过了吧!”
“云无常?这难倒就是我的未来!”
两断记忆完成了初步交融,让他微微沉下了心。
手指划过马车上木料的纹理,眼神扫过帘布正中绣着的那个记忆中的凌氏火焰标志,凌云眼中那抹不可思议的神情终于有些收敛。
“虽然天魔劫变化无常,无形无相,最是迷人心魂,堕入幻境无法自拔,但我总不可能在一连击败三大魔君、五方帝君之后连破一重大境界、三个小玄关进而达到渡劫大成的程度……”
“这都是什么记忆?魔神帝君?”
“难道……”
“是因为那演天珠的缘故……”
“我云无常竟然重生回到了少年时代?”
“不……应该说是我凌云接收到了八百年后的记忆……”
……
八百年后的凌云,被修行界尊称为“无常至尊”。
风无相,云无常!
谓器世间山河大地及一切有为之法,迁流无暂停,终将变异,皆悉无常。
覆盖在那短短十五岁记忆之上的,便是那浩如烟海、波澜壮阔的至尊云无常的一生。
那浩瀚记忆,他这具身体小小的识海一时间根本不能吸收,只能犹如幻灯片一般大致的浏览。
他三十岁机缘巧合在九星连珠之下开启上古传送阵,得大机缘,飞离这个在修仙界都无名号记载的末法世界,从此踏上修仙之路,开启那段波澜壮阔、精彩纷呈亦是九死一生的八百年修仙之旅。
谁也不知道,八百年后的至尊无常,来自于末法的小千世界,做过三流宗门厚土宗的杂役,在灵田里苦苦煎熬了三年之久,才一步一步从底层杂役爬到外门弟子的位置。
可惜,天不如人愿,一场无妄之灾落在那个偏远弱小的仙门之上,山门被攻破,高层被屠杀,他也只能再次流落凡尘。
之后,他做过地师盗过墓,学过炼丹画过符,打过劫也跑过路……
一十七次陷入死地,竟然都被他闯了出来,并获得了不小的机缘。
终究,他混出了点名堂,以区区八百年的时间,修成合道境,仅仅一步便能跨进渡劫境,可窥仙人大长生。
这八百年间,云无常更是纵横修仙界,与万族争锋,生死万战,被修仙界共尊为“无常至尊”。
直到那一天,修仙界出现了一颗演天珠,传说乃是仙界坠落的仙珍。
云无常以至尊战力,连战三大魔君、五方帝君,斩杀诸多势力强者,重伤得手之后,还未等他炼化演天珠,记忆便到了眼前这一幕……
凌云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尝试着感应体内熟悉而又陌生的力量,那记忆中自己一身足可毁天灭地的法力却是消失的无影无踪,半滴不剩。
而那不朽不灭的元神,不要说感知,现在便是精神力外放或者内视周身都做不到了。
至于那颗仙界坠落的仙珍“演天珠”,号称能够演化天地、推演万物的至宝,更是毫无踪迹,只留下一副梦境般的画面。
云无常,风无相,梦无痕!
如梦似幻,犹如夏日午后的白日梦,那么的不真切!
“我还是我吗?”
少年陷入到了经典的哲学问题里,然后苦笑着摇摇头。
终究他不再是那威压一域、镇压万古的至尊云无常,一身法力、神通空空如也,那八百年来以至尊战力或炼制的、或夺来的法宝神兵连块碎片都不剩,便是那苦修的道心都成了一张张记忆里的画面。
但他也不再是凡人少年凌云,那浩瀚的记忆已经融入到了他那简单的十五年灵魂里,被动的接收,初步的融合。
“我就是我!”凌云咬着牙很是坚定的暗暗道。
少年再次细细翻阅了一些记忆,良久,眼神却是陡然锐利了起来,那漆黑如墨的双瞳里更是有一股火焰在燃烧。
“原来……我会有如此坎坷的人生……”
“好好好……都该杀……都该杀……”
“八百年时光,重走一遍,那些欺我、辱我、贱我的仇敌们……”
“我凌云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此世……求个顺心意!求个天下无仇!”
凌云看向车窗帘布上凌氏那熊熊燃烧的火焰族徽,脑海里与之匹配的记忆滚滚而来。
……
他出生在大夏应天府江宁县一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看似普通、但其实很不平凡的家庭。
凌氏乃大夏南直隶应天府大族,虽然不是顶尖豪门,但在应天府也能排得上名号。
简而言之,就是地方豪强大族。
而他凌云便是出自应天府凌氏,并且是直系子孙。
父亲凌秉行乃是凌氏主脉第二子,如今是江宁县的县丞,正八品,与县令同品,但却属于县官的佐贰官。
所谓佐贰官,就是指县丞不是县令的下属,只是官阶比县令低一些。对于县丞的任免,直接归吏部处理,县令无权问责。不过,如果县丞做得不好,县令是可以上奏弹劾的。
要是从县丞发挥的作用、地位来看,差不多相当于今天的副县长。
虽然县丞官阶不大,但县里的事情,少了他们,也很难运转起来。除了要协助县令处理好公文,更要懂得跟各乡各族的人打交道。
大夏,乃至大夏之前的各朝,家族才是组成整个社会的基本单位。如果朝廷任命的县令跟族长、里长的关系搞僵了,再大的命令落实到底层,也很难执行。县丞的存在,就好像朝廷的县级衙门与底层宗族的缓冲带。
凌秉行作为凌氏嫡系子孙,二甲进士出身,才学、能力俱佳,县丞一职很是屈才了。
但这些年来,他一直升不上去。
并非能力不足,而是另有缘由。
而这个缘由,便出自凌云的母亲王瑾瑜身上,她出生于京城一个大家族。
那个家族哪怕在京畿燕京也是首屈一指的豪门大族。
五樟堂王氏,一甲子前的从龙之臣,公爵世家,位列三公。
凌云的外公,便是五樟堂的主人,太傅王攸。
如此身世,便是庶女也不可能远嫁给一个地方小贵族,而这个小贵族至今还只是个正八品的县丞。
十五岁的凌云自然不知道其中的隐秘,但八百年后的云无常,却是经历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
自然是洞悉一切,了解的很。
此方世界乃是末法世界,虽是末法,那也只是与修仙界相比,依旧是有修炼体系的,这便导致女人并不完全附属于男人。
大夏朝立国不过一甲子,风气开放,并不是女人裹小脚足不出户的明清,更像民国,女人进学读书再正常不过,做生意的已婚女子比比皆是,乃至练武上阵杀敌并出入朝堂的也不在少数。
太祖起兵时,马皇后披甲而战,平生无败绩,乃是真正的枪道宗师。
虽然,大夏根子里还是男人统治的世界。
王瑾瑜乃是嫡女,太傅王攸的三女,自幼便与兰陵萧家定亲,可惜,那萧家子命不好,十六岁的年纪,便感染天花而亡。
大夏朝以武立国,移风易俗,虽然还未到完全自由恋爱的程度,但女子在择夫上也有一半的权利。
第一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倒也罢了,这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如何会不抓住。
所以第三年的冬天,王瑾瑜遇到进京赶考的凌秉行,几番因缘,两人遂成鸾俦。
五樟堂王氏,如何看得上凌氏这种地方上的低门小户,而且凌秉行还不是嫡长子。
那萧家子无缘分早早而亡,今后必然要在京城觅一门当户对的良婿才是。
而且,已经有人来提亲,王攸很满意,家世、才学、人品,样样满意。
结果自然是百般阻挠。
奈何王瑾瑜已经钟情于凌秉行,无奈之下远走江南应天府,自简单的婚礼之后就再也未曾与王氏有过多的交集。
不过,却连带着二甲进士出身的凌秉行官运惨淡,二十年来还只是个正八品的县丞,升官无望。
“王家……”
凌云轻轻吐出两个字,嘴角带着一抹玩味的笑意。
这其中恩恩怨怨,一言两语说不尽,也没有谁亏欠了谁,但要让凌云认下这个母族,这是不可能的。
记忆中,母亲这十来年足迹踏遍整个江宁,苦心孤诣,拜访无数纺织女工和浸染老师傅,研究纺织和浸染工艺,终于有了成果,经营的凌氏织造厂今后三年内扩建再扩建,一举成为江宁乃至江南的纺织业巨头,甚至在七年之后成为了皇商,改名江宁织造。
但年年到了京城去了五樟堂也被嫌弃满身铜臭,遭尽了白眼。
五樟堂王家书香门第,满门的公卿,自然看不上小小的地方土财主。
至于凌秉行那正八品的县丞,说句不好听的,连迈进王家门的资格都没有。
后来江宁织造因为没有真正的大家族庇护,十几年后被蚕食鲸吞,凌家落难的时候,也未见王家雪中送炭,甚至暗地里还有一部分人落井下石,要分一杯羹。
书香门第?公卿世家?
都是狗屁,利益面前哪里还顾得了吃相难看。
父母在王家面前一辈子抬不起头来,父亲一辈子蹉跎于一县之地,母亲一辈子心血为他人作嫁衣裳,五十不到便郁郁而终。
为人子者,自当为父母分忧。
王家又如何?
便是大夏天子,在至尊无常的眼中也不过是蝼蚁罢了。
既然相看两厌,那么便不要怪我无情。
那张稚嫩的脸上隐隐出现了一丝杀意,冷酷的让人心惊。
“王氏,萧家,大大小小落井下石的官吏、世家,最终夺我家业逼死我母亲的曹家,四皇子一系……嘿嘿嘿……最好这一世不要出现的在我的面前……”
记忆一转,凌云心头却是又涌出一阵暖意。
无数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从心中一一闪过……
“一切还未开始,我凌云必叫此生不再留下任何的遗憾……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第一章 少年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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