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碧水湖边，水波微兴，荷叶田田。
    小太监们划着船，手脚麻利地去摘那翠绿的莲蓬。
    小船靠在岸边时，一个小太监抱着一大捧莲蓬上来，恭敬行礼：
    “静妃娘娘，这些够么？不够奴才再去摘。”
    萧璃含笑道：“够了。我要不了那么多，剩下的，送到御膳房，给皇后娘娘做莲子羹吧。”
    小太监连忙应了。
    萧璃又让小太监采了好几支粉嫩荷花，交给朝云拿着了，这才往馨庆宫去。
    路上遇到的太监宫女，纷纷对萧璃恭敬行礼，口称“静妃娘娘”。
    朝云跟在萧璃身边，颇有几分扬眉吐气。
    那次雷雨之夜，陵坚来月璃宫歇宿后，没多久突然就封萧璃做了静妃娘娘。
    萧璃倒是一如往日宠辱不惊，朝云却是开心死了。
    这段时间她简直是眉开眼笑，说话底气都足了许多。
    最重要的，以后那个如妃，再也不敢仗着位份比主子高，就肆意欺负主子了。
    萧璃到馨庆宫时，如妃常敏竟然也在。
    旁边的桌案上放着一个锦盒，盒里是一根百年老参，一看就价值不菲。
    常敏正笑着跟皇后方清猗说话：“皇后娘娘，这是我娘特意为你寻的老参，好让娘娘补身体呢。”
    萧璃带着朝云走进去时，常敏听到脚步回头。
    她瞥了一眼萧璃，阴阳怪气道：“喲，姐姐这拿着荷花莲蓬，就来看皇后娘娘了？如今娘娘可是有身孕的人，月璃宫若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不如去我那儿，我给姐姐一些？”
    萧璃还没说什么，榻上的方清猗眼睛都亮了：“哇，莲蓬！”
    方清猗特别喜欢吃莲子，少时聚在一起玩时，她曾经创下一气吃了十三个莲蓬的记录。
    而今她有了身孕，胎像有些不稳，太医要她好生养胎。
    她不能出宫，是以碧水湖里的莲蓬熟了，她也不能去摘。
    萧璃知道她爱吃这个，今日特意让小太监们摘了来送给她。
    “没给你摘多少，你有了身孕，不能吃太多莲子。”
    萧璃笑道，“也就给你拿了四个，解解馋。”
    方清猗开心道：“还是姐姐最懂我，谢谢姐姐！”
    一旁的常敏脸色都僵了僵。
    她倒是不知道，方清猗还有这个癖好。
    荷花被交给侍女拿去插瓶，莲蓬也被装在盘里送过来。
    萧璃在榻边坐下，帮着方清猗剥莲子，又细心剔去嫩绿的莲心。
    方清猗心情很好，一边吃莲子，一边和萧璃说话，不时咯咯笑。
    常敏憋着气，不甘心道：“皇后娘娘，这莲子最是性寒，最好还是问问太医，别到时吃出什么问题了。”
    方清猗不以为然，“我就吃这么几个，能出什么问题。我跟你说，你可千万别多嘴，别告诉太医，不然他们又要给我没事找事。”
    她性子率真，说话不假思索，想什么就说什么，常敏勉强笑道：“怎么会，娘娘放心，我绝不会说出去的。娘娘毕竟有身孕，还是小心些为好。”
    萧璃淡淡道：“放心，我问过太医了，太医说，娘娘可以吃莲子，对胎儿有好处。”
    常敏干笑一声：“那就好。静妃你倒真是有心了。”
    方清猗吃着莲子，叹了口气。
    “这个孩子来得可真不是时候。我都要跟着皇上南巡了，可偏偏就怀孕了。
    方清猗好生烦恼，“若儿跟着皇上南巡，不知道玩得多开心。可我就得被关在宫里，连馨庆宫的门都出不去。”
    两个多月前，南楚出现蝗灾，陵坚决意南巡。
    一来体察民情，二来他收到消息，说秦落羽和陵君行就在南楚逗留，正好前往相见一面。
    陵若闹着要一起，方清猗也要跟着，陵坚同意了，本来也打算带着萧璃一起的。
    然而临行前几天，方清猗出现呕吐症状，查出已有一个月身孕，且胎像略有不稳，此行自然不得不作罢。
    方清猗不能去，萧璃便也留了下来，最终只有陵若跟着陵坚一同去了南楚。
    每每想到这事，方清猗可是窝心了。
    毕竟出不夜都的机会难得，她不知道多渴望去南楚走一遭。
    萧璃柔声安慰：“太医说，头三个月得多注意。等过了这段时日，娘娘就可以出门了，到时皇上和若儿也该回来了。”
    方清猗愁眉苦脸地“嗯”了一声，“姐姐你不知道，我天生就是个爱动的性子，现在门都不能出，我感觉我整天都没什么精神，晚上觉都睡不好。以前我一挨枕头就睡着了，可现在折腾到好晚都睡不着，快烦死我了。”
    萧璃问：“太医没开什么药么？”
    “给我开了些安神的药，每天和安胎药一起喝，可我感觉什么用也没有。”
    方清猗郁闷，“一到晚上，还是睡不着。”
    萧璃想起月璃宫以前每晚都会点的安神香，“我那里倒是有安神香，待会儿我就给娘娘送来，娘娘试试看。”
    “好啊好啊。”
    方清猗嘴里塞了好几颗莲子，腮帮子鼓鼓的好生可爱，含糊道：“姐姐也是晚上睡不好吗？”
    萧璃欲要摇头。
    想到身旁还有常敏，她怕说出原委，常敏听到又会节外生枝，便点了点头。
    月璃宫这两年晚上总会点安神香，其实是因为陵坚。
    两年多前，她刚嫁给陵坚那会儿，陵坚让人在月璃宫备了许多特制的安神香。
    据说这种安神香有益睡眠。是以这两年月璃宫每晚都会点安神香。
    不过自从雷雨那夜，陵坚在她这里歇了一晚，第二日起来，便不让她点这种香了。
    “这香也不过如此，没什么用。”
    陵坚眼下带了些许阴影，显然是没睡好，“晚上闻着反而不适，以后不必点了。”
    从那晚之后，萧璃便让朝云将安神香都收了起来，再不曾点过了。
    本来陵坚是让她将那些香都扔掉的，可萧璃到底没舍得，怕陵坚万一哪天想起来又要，所以还是留了些。
    那天萧璃回月璃宫后，吩咐朝云将安神香给馨庆宫送了好些过去。
    *
    数日后的深夜。
    月璃宫的大门被“砰砰”拍响。
    “娘娘，皇后娘娘出事了！”
    萧璃被惊醒，赶紧穿衣出来时，就见内侍总管庞舜满头是汗站在门外，神色竟带了几分惶急。
    方清猗小产了。
    皇上不在宫中，宫里唯一能让庞舜信得过的人，也就是萧璃了。
    萧璃到底是皇上的表妹，如今是静妃姑娘，和皇后娘娘关系又向来亲昵。
    所以庞舜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赶来找萧璃。
    萧璃一颗心都沉了下去，匆匆跟着庞舜去了馨庆宫。
    方清猗脸色惨白躺在床上，神色痛苦地捂着肚子，雪白的里衣衣裙已被鲜血染红。
    见到萧璃进来，方清猗哭了，“姐姐，我明明很努力的养胎，为什么还会这样......”
    萧璃心下黯然，握着她的手，柔声哄着她。
    侍女端着煎好的药送过来，萧璃亲自一勺勺喂方清猗喝下，又帮她擦洗干净身子，换了衣裙，陪她睡着了，这才悄悄退出来。
    庞舜和太医令心惊胆战诚惶诚恐地候在外厅。
    皇上南巡前，可是嘱咐太医院务必要让皇后娘娘好生养胎，绝不能有半点差池。
    馨庆宫的饮食，向来是太医院、膳食房和庞舜三方亲自监管，断不会出任何问题。
    此前娘娘脉象也一直平稳，没有什么异相。
    可谁能想到大晚上的，娘娘突然小产了。
    皇上赶明儿回来，他们如何交代？
    十有八九，这颗脑袋都要保不住了。
    萧璃问太医令，“娘娘为什么会突然小产，原因知道吗？”
    太医令神色有些羞愧，“臣愚钝，尚不知原因。”
    他犹豫了一会儿，“不过臣在娘娘寝殿中，闻到了极淡的零陵熏香的味道。”
    未婚女子常闻此香，可致不孕，有孕女子闻此香，极易滑胎。
    萧璃微惊，“娘娘寝殿怎会有这种香？”
    一旁的庞舜道，“奴才已命人将馨庆宫的宫女太监都抓了起来，严刑拷问，很快就能问出来。只是......”
    他顿了顿，欲言又止。
    萧璃说，“这里没什么外人，有什么话，你说便是。”
    想到此次皇后娘娘小产，事关重大，庞舜决定豁出去了，“自皇后娘娘怀孕以来，来馨庆宫探望娘娘的，除了静妃娘娘您，就是如妃娘娘了。”
    他压低了声音道：“静妃娘娘和皇后娘娘向来亲密，奴才自然不会怀疑静妃娘娘，可若是如妃娘娘......”
    庞舜没有再说下去，萧璃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不想让庞舜为难，“但凡出入过馨庆宫的人，都一起查吧，我也不例外。”
    这几天和方清猗接触过的人，除了馨庆宫的侍女太监，也就只有她和常敏。
    若是只查常敏，不查她，未免难以服众。
    萧璃自持坦荡清白，也不怕查。
    庞舜感激不已，躬身行礼：“奴才多谢娘娘。”
    没有萧璃这句话，他着实也不敢查到萧璃头上。
    旁人不知皇上对萧璃如何，庞舜在宫里多年，还能不知吗。
    虽然他相信萧璃绝不会对皇后娘娘不利，但无论如何，程序还是要走一下的。
    哪怕是做做样子，也得调查萧璃一番。
    庞舜没有料到，这一查，还真就查出了问题。
    当晚，那些被调查的馨庆宫侍女众口一词，说萧璃曾让侍女朝云给馨庆宫送来了安神香。
    这一点，也得到了如妃常敏和皇后娘娘方清猗的亲口证实。
    方清猗还有些虚弱，但听庞舜问起这安神香的事，直接瞪了他好几眼。
    “你可别为了给皇上交待，就故意冤枉好人。萧璃姐姐给我的安神香，是助眠的，怎可能会害我？”
    庞舜也觉得不可能。
    他带了剩下的安神香，去找太医令。
    结果太医令闻了这香的味道后，脸色都变了，“这香里，的确有零陵香。”
    静妃娘娘明知皇后娘娘怀孕，却给皇后娘娘送去了能导致小产的熏香，还说这是安神香......
    庞舜看了一眼太医令，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恐。
    皇家之事，秘而不能宣。
    庞舜不敢再查了，也不敢去问萧璃什么。
    虽然皇后娘娘小产与萧璃有关，可萧璃毕竟身份特殊。
    此事，怕是只能等皇上回来，才能解决了。
    *
    翌日。
    卫无殊得到消息，立刻赶到宫里探望方清猗。
    她问起方清猗小产的原因，庞舜不敢隐瞒，只能据实以对。
    卫无殊第一反应是不信。
    她亲自去问方清猗，萧璃是否送来过安神香。
    方清猗说，“是呀。我晚上睡不好，姐姐特意给我送来的。”
    卫无殊却仍是不敢信，又去找了萧璃，婉转提了安神香的事，得到的，自然又是肯定的答案。
    “我听清猗说，你前几天送她的安神香甚是好用。”
    卫无殊不动声色说，“你若还有的话，不如也给姑姑一点儿。”
    那些安神香所剩不多，萧璃毫无保留地都拿给了卫无殊。
    卫无殊拿着这些香，去了隐医堂找薛玉衡。
    “零陵熏香，避孕断产之香。”
    薛玉衡只闻了闻香的味道，便说出了此香的成分，“内中虽有安神药草，却是为了掩盖零陵熏香的本味。”
    若非精通医道之人，断难闻得出来。
    卫无殊只觉手足生凉，好像大冬天里被扔在冰水里滚了一圈，人都有点发抖。
    萧璃这孩子几乎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
    她性子安静，乖巧又懂事，卫无殊很喜欢她。
    当年萧璃学骑马时，卫无殊将女儿和小公主陵若都交给丈夫方谦去教导，自己却亲自手把手来教萧璃。
    因了她的身世，卫无殊对萧璃，总是多存了一分怜爱之心。
    岂料这孩子......竟做下这等事来。
    眼下陵坚不在京都，卫无殊不便多说什么，也不愿对萧璃如何，只以方清猗需要休养为由，接她回了方家。
    后宫本就是个不安生的地方，无风都要起三层浪。
    眼下皇后娘娘意外小产，不查真凶，却回了娘家，宫里自然流言纷纷。
    到最后，所有的流言，都指向了萧璃：
    静妃娘娘送给皇后娘娘的安神香，才是导致皇后娘娘小产的真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