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坚第二日便命人去请来了薛玉衡。
    看见薛玉衡，萧璃心里只觉得温暖又亲切：“薛叔叔。”
    当年薛玉衡从蒲城带她回不夜都，后来她虽然在宫中，甚少与薛玉衡见面，但内心深处，总是将薛玉衡当做自己半个亲人。
    如果薛玉衡不介意，萧璃甚至愿意将他当做真正的叔父。
    薛玉衡倒是被萧璃的样子给惊到了。
    “怎么瘦成这样？简直跟我当年从蒲城带你回来时差不多了。这些年你姨母好不容易给你养的肉，都去哪儿了？”
    薛玉衡一边为萧璃诊脉，一边看了眼陵坚，“皇上，不是我说你，璃儿身体本来就弱，你母后而今不在宫里。你得多费点心，照顾好璃儿。”
    “像璃儿这次病得这么重，你就该早点去叫我来。以前你母后有个头疼脑热，你父皇直接就把我拎过来了，这一点，你要向你父皇学习。”
    他微笑颔首：“叔父教训得是。”
    薛玉衡与陵君行和秦落羽的关系非同一般，且陵坚当年能跟随秦落羽穿越浮生道来到这个世界，都得益于薛玉衡。
    是以陵坚对薛玉衡的感情，颇与常人不同。
    在薛玉衡面前，陵坚哪怕是皇帝，也只有乖乖受教的份儿。
    “教训可不敢当，我只是提醒皇上，要多关心璃儿。”
    薛玉衡诊完脉，神色微松，“身体倒是没什么大碍，就是心神不宁，思虑过甚，我给你开个方子，每天按时服药，三剂药喝完，保证药到......”
    萧璃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趁着陵坚不注意，又将一张小纸条塞进了薛玉衡手中。
    薛玉衡不动声色收好纸条，继续道：“保证药到病除。不过保险起见，皇上到时最好再让我进宫一趟，复诊一遍会比较放心。”
    *
    萧璃给薛玉衡的纸条，详细说了安神香的事，希望薛玉衡能帮着查一查那个太医的下落。
    她没说这些安神香是陵坚当初让太医送来的，只说，是自己当年因为睡眠不好，找这个太医开的。
    这些年太医院惠民药局在国内铺展开来，薛玉衡虽然是白衣，却从中出了不少力。
    全国登记在册的医者，薛玉衡那里基本都有名录。
    从太医院退休回乡的太医，惠民药局也会记录在册，以便日后发挥余热。
    所以让薛玉衡帮忙查一查那个太医现在何处，萧璃算是找对了人。
    薛玉衡再来时，已然是两个月后。
    他亲自去了一趟那个太医的老家，这次进宫时，又特意挑了陵坚去早朝的时候来找萧璃，神色比上一次凝重严肃许多。
    萧璃屏退了所有下人，“薛叔叔，是有消息了吗？”
    薛玉衡注视着萧璃许久，轻叹一声：“进宫前，我犹豫了许久，该不该将我查到的情况告诉你。可我思来想去，觉得我不能瞒着你。”
    萧璃心里有些紧张不安，却还是露出个笑容：“薛叔叔你说便是。”
    “那些安神香，是皇上让那太医秘制的。”
    薛玉衡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那太医说，他不记得你曾经找他要过安神香。那些安神香制好后，他全都交给了皇上，皇上赏了他，让他离宫还乡。”
    安神香之事，太医本来死活不肯说。
    不过薛玉衡用药无双，用毒也无双，所以没费什么事，太医就事无巨细老实交代了。
    那些香后来被派上何种用途，太医不得而知。
    但彼时宫里，除了萧璃外，并没有别的妃子。
    所以陵坚要太医制这些香的去处，用脚指头都能想得到。
    薛玉衡初时是极度愤怒的，但转念一想，却又明白了陵坚的用意所在。
    他娶了萧璃，却因为萧璃的身份，不愿让萧璃怀孕生子。
    为了陵国考虑，陵坚此举无可厚非。
    可是这般对萧璃，却未免太过残忍了些。
    陵坚是个好皇帝，却绝对不是个好夫君。
    曾经薛玉衡对陵君行还颇有异议，认为他没有保护好秦落羽。
    而今看来，陵坚这家伙，才真是令人无语到心寒。
    若是没有方清猗小产一事，萧璃怕是终生都不会知道，这安神香里，藏有令她不孕不育的零陵香。
    *
    陵坚回来的时候，萧璃已然睡了。
    她侧身蜷缩在最靠里的角落，背冲着外面。
    陵坚躺下时，习惯性地去抱她。
    他的手触碰到她的刹那，明显感到她的身子一僵。
    陵坚温声道：“还没睡？”
    萧璃“嗯”了一声，却并不转过身来，鼻音有些重。
    陵坚强行将她扳过来，手指无意触碰到她的脸颊，只觉冰凉一片。
    指腹摸索着替她擦去泪水，陵坚在她额上轻轻吻了吻：“又做噩梦了？”
    萧璃这些天总是做噩梦，有时梦里就会哭出声来。
    她说总是梦见她娘拿着竹条狠狠打她，梦里她疼得厉害，忍不住就哭了。
    陵坚以为这会儿萧璃哭，也是因为噩梦。
    萧璃压下眼底的涩意与难受，闭眼深深吸了口气。
    “皇上，为什么？”
    黑暗里，萧璃的声音轻轻响起，“为什么要在月璃宫，备下那些安神香？”
    陵坚的心骤然紧了紧，但很快便若无其事笑了笑：“当初我初登帝位，未免太过紧张，睡不安席，是以便让太医送了那些香来。”
    “是吗。”萧璃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太医到底是为陛下送香，还是为我送？”
    陵坚皱了皱眉，“为谁送的，你该很清楚。”
    “我不清楚。”
    萧璃说，“我不清楚皇上明知我的身份，明明打定主意不想让我有孩子，为何还要娶我。”
    陵坚的脸色终于变了变，“萧璃，你到底什么意思？”
    萧璃没说话，轻轻挣脱陵坚的怀抱，坐起身来，下了床。
    她点亮了烛火，眼睛有些发红。
    “表哥，我近来总是做小时候的梦，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去看我娘啦。”
    萧璃轻呼口气，弯了弯唇，“表哥，你可不可以放我出宫，让我回蒲城，陪陪我娘？”
    陵坚眼神微冷：“不行。”
    “可是我总是梦到我娘在梦里狠狠的打我，说我不回去给她扫墓，不管她。”
    萧璃恳求，“表哥，我求你，放我出宫好不好？”
    陵坚耐着性子，“我派人去蒲城，替你给你娘扫墓。”
    “可是我娘都不认识那些人，他们也代替不了我。”
    萧璃竟是出乎意外地坚持，“表哥，我想回去。若是姨母在，她也肯定会同意我回去的。”
    陵坚不悦蹙眉，“萧璃，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身为后宫妃子，怎能随意出宫？”
    萧璃睁着大大的眼睛，看了陵坚好一会儿。
    她认真地说，“那不如，我就不做表哥的妃子了？表哥，不如你下旨废去我这静妃的封号，贬我为庶人，好不好？”
    陵坚的脸色终于彻底黑了下去，“萧璃，看在你病还没好的份上，今日我不跟你计较。”
    他拍了拍床，朝着萧璃伸手，“过来，睡觉。”
    萧璃抿着唇，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
    “表哥，你后宫有那么多妃子，少我一个，又算得什么呢。”
    萧璃轻声说，“你就放我出宫，不行吗？”
    陵坚沉着脸，“想都别想。”
    “表哥，如果我没猜错，其实你并不喜欢我，对不对？当初娶我，是因为喝醉酒做了糊涂事，又有姨母强压下来，不得不娶。”
    萧璃笑了笑，“如果我没猜错，表哥决定娶我的那天，就没打算让我有孩子，是不是？以前是我不懂事，妄想着要嫁给表哥，忽略了自己的身份，可是我现在知道了，我不想留在宫里，也不想给表哥添麻烦了。”
    她提着衣裙，跪下来，重重磕头：“表哥，求你念在我们表兄妹的情分上，也念在我们夫妻一场的情分上，放我走吧。”
    陵坚目光沉沉地看着萧璃，一言不发。
    她终究还是知道了。
    两年前的他，的确还没有那么喜欢萧璃，所以他毫不犹豫地让太医给月璃宫送了安神香。
    两年后，他已经后悔了，已然让萧璃停了安神香了。
    甚至一改当年不愿加封萧璃的初衷，册封萧璃做了静妃娘娘。
    可他到底还是做了那些混账事事，他没得辩解。
    陵坚走到萧璃跟前，扶着她起来，低声道，“过去是我不对，以后不会了。你留在宫里，也不是麻烦。”
    萧璃抬眸看着他，目光冰凉没有温度，“可是表哥，我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我想回去。”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陵坚拦腰抱起她，“太晚了，你还病着，早点睡。”
    萧璃却不知怎么了，往日那般绵软乖巧的人，这会儿却在他的怀里不讲道理地乱蹬乱挣。
    “我不睡。表哥不答应我，我就不睡。”
    从陵坚认识萧璃的那天开始，从来就没见过这样的，有点近乎......胡搅蛮缠的萧璃。
    虽然很不听话，却也莫名可爱，令他心头都柔软些许。
    意识到萧璃生气他都觉得她可爱，陵坚有些哑然失笑。
    才抱着萧璃，将她放在床上，萧璃立刻翻身爬起，又要下去。
    陵坚抬手按住她，“萧璃，别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