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在走廊转角处墙壁上的宋寒章在心里默数着时间,又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02:14。
周围越来越浓郁的血腥味和锈蚀的气味让他很不舒服,对一个略有洁癖的人来说,这种环境简直是精神污染,他一分一秒都不想在这个世界里待下去。
这条l型的走廊并不长,以林觉的速度,最多半分钟就可以跑完,看到他并不在约好的地点,他一定会着急地喊他,像只跟丢了主人的可怜宠物一样到处找人。在遍寻不得后林觉会怀疑他是进入了幻境,却根本想不到是宋寒章主动离开了他,因为他根本不愿意接受这种可能。
所以其实他并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甩开林觉。
可是一种快要走到终点的倦怠感让宋寒章迟迟没有行动,他甚至隐秘地希望林觉能找到他,尽管这个“意外”会像是爪子上沾满了墨水却在剧本上走来走去的猫咪一样,把整个故事弄得一团糟。
但这个印满了猫爪的“意外”却仍是可爱的,因为在主人眼中,制造了意外的它是如此可爱。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理性远大于感性的人,就像这二十多年来他的经历告诉他的那样——他比普通人缺乏同理心,很难与人共情,虽然不至于到反社会人格障碍的地步,但是他很清楚自己与其他人的不同,也很小心地掩饰着这一点。小时候是不得已,长大后这种习惯已经是一种本能。
他的灵魂中有一块是缺失的,是天生还是后天影响导致的遗憾,已经无从考究,他也不想追究,因为这毫无意义。他更关心这种与生俱来的性格会对他的人生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这种缺陷让他难以与人建立真诚的友谊,也极有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同别人组成家庭,他也无意为了力求“正常”而勉强自己去寻找一个伴侣,这将是一场漫长而虚伪的欺骗,总会有一个人会在这种婚姻中感到痛苦,也许两个人都会。
所以呢?他就注定要孤独地走完一生吗?哪怕他未来成就非凡,可到生命尽头的时候,他依旧孑然一身。
他为此感到痛苦遗憾吗?是的,他感到痛苦,并且遗憾。
因为在内心深处,他仍然渴望着从前他不曾得到过的东西——一份平等的、信任的、尊重的、包容的感情。
但现在,他已经拥有了。
所以他踌躇满志、恋恋不舍,却还要假装不动声色,只因为在他眼中,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会带给他极大的不安全感,几如在遍布着野兽的丛林中放下手里唯一的武器,任由野兽来掌握他的命运。
他甚至本能地想去怀疑,去质问为什么,就连对方偶尔流露出对他的恐惧都让他焦虑不安,可是这种患得患失的行为无疑是愚蠢的,他只能静静地观察,甚至小心翼翼地试探,直到这份感情在一次又一次的危机中被反复确认,直到他自己都深信不疑。
是了,当满怀戒心的老猎人行走在漆黑的丛林中时,无意间救下了一只幼崽,这只天真又勇敢的小兽满怀着孺慕之情跟随着他,在他沮丧迷路的时候温柔地用舌头舔舐着他的手背,在凶猛野兽袭来的时候强忍着恐惧去保护他,哪怕自己遍体鳞伤也不退却。
他的勇敢近乎天真,却又不是无知无畏的勇气,而是在明知生死危险之后仍旧做出的选择,是在被危险磨难淬炼之后才会拥有的赤子之心。若无恐惧,何来英勇?这样的林觉,他无法不被打动。
他第一次庆幸自己会进入这个游戏,如果不是这样极端又恐怖的环境,他们绝对不可能走得越来越近。换作是现实世界里相识,他绝对不会对林觉另眼相看,林觉也必然受不了他的性格,扭头就跑,他们成为朋友的概率无限趋近于零。
但如果不能活着回去,这份幸运将毫无意义,他甚至不会把自己真正的感受告诉林觉。可如果他们真的回到了现实,他就决不允许林觉转身离去,他会牢牢抓住他,让他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不惜一切代价。
为了这个未来,即便残酷、即便痛苦、即便要赌上性命,他也愿意去尝试,只要结局是好的,他可以忍受一切艰难苦痛的过程。
对他而言,这就是爱情。
第28章 吊死鬼(上)
林觉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从上一层宿舍楼的走廊里狂奔到另一个楼梯口,宋寒章不在,血腥陈旧的走廊里只有铺天盖地的猩红,在微弱的照明灯下越发诡异,他的心里“咯噔”了一下,随即又想到自己跑得这么快,也许是学长还没走到这里呢。
也不对啊,他是看着宋寒章走到走廊拐弯处才动身跑过来的,没道理他都跑完了全程,宋寒章还不见人影吧?
林觉急了,迅速从楼梯上跑了下来,在下一层楼里东张西望,却依旧没发现宋寒章的踪迹。
“宋寒章——!”林觉忍不住喊了一声,哪怕这可能会惊动隐藏在这栋楼里的单凉也顾不得了,他一边跑一边喊,将整条走廊寻找了一遍,却一无所获。
就只是几十秒的时间,宋寒章怎么会不见了呢?
林觉脑中一片空白,紧张得胃里都在痉挛,他苦思冥想,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就在这短短几十秒的时间里,宋寒章被卷进了幻境之中。
如果是进入了幻境,结束后就会回到原地,林觉靠在走廊拐弯处的墙壁上,一会儿看看左边的走廊,一会儿看看右边的,总觉得耳朵听到了脚步声,可是每次看过去都是满眼的失望。
林觉安慰自己不要着急,进入幻境到杀死里面的怪物出来需要一段时间,没有那个该死的死亡提示信息就是好消息,只要他耐心地在这里等着,宋寒章总会出现的。
就在他焦虑不安之际,脚下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好似是宿舍的铁门被人撞开的声音,林觉像只受惊的兔子似的蹦了起来,抬头看了几秒,拔腿就往楼梯间跑。
等他心急火燎地冲下楼,看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宋寒章时,脑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隐藏在心底的——对于失去宋寒章的恐惧在这一刻成为了现实,林觉狂奔到宋寒章面前蹲了下来,这张熟悉又惨白的脸刺痛了他的神经,他连着叫了两声,这才浑浑噩噩地用颤抖的手去试探他的呼吸。
此时此刻他已经忘记了死亡会有系统提示音,也忘了思考为什么宋寒章会一个人倒在这里,更别提更多更多他本应该注意到的问题,这些危险的信号被他统统抛到了脑后……他将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就在手即将碰到宋寒章鼻尖的那一刻,他动了!
这一刻,说不清是本能还是直觉,或者是冥冥中有一个意志在提醒他——危险!
危险!
林觉的大脑还被恐惧填满着,身体却在这一刹那发挥出了可怕的反应力,在他的眼睛看清躺在地上的“宋寒章”将手中的匕首刺向他之前,他已经动了起来,哪怕只是一个微小的幅度,这也足以让他避开了即将割开他喉咙的致命一击!
他的反应已经够快了,可是蓄谋已久的人又岂会放过这难得的机会,那把寒光四溢的匕首稍稍偏转了一个弧度,刀尖的角度微微向上偏移,锋利的刀刃在皮肤上狠狠划过,从耳下一直划开到额头——霎时间血液狂喷而出,左眼在剧痛中血流如注!
林觉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在凶手一刀建功之后不退不避,一枪刺向对手,可惜早已做好准备的歹徒灵活地在地上滚了几圈,站了起来。
林觉也站了起来,左手捂住流血不止的眼睛,这种恐怖的痛感仿佛有无数根尖针不断戳刺着眼球,温热的血液从紧贴着皮肤的手掌缝隙间往下流,甚至沿着嘴角渗入了口腔之中,让他尝到满嘴的腥咸。
被欺骗的怒火疯狂地在他心头燃烧,林觉仅存的右眼怒视着不远处笑盈盈地注视着他的“宋寒章”,奔涌在心头的杀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单凉,这个家伙是单凉!
“对,就是这个表情,我喜欢这个表情。”单凉的眼睛闪闪发亮,隐含着狂热病态的渴望,“你还可以再愤怒一点,再痛苦一点,再绝望一点,因为你的宋寒章已经抛弃你了。”
林觉的瞳孔微缩了一下,隐藏在心底里那个不愿意去设想的可能被人无情地刺穿。
“我的奖励只有在接触对方之后才可以生效,所以你猜,为什么我可以变成他的样子?为什么他明知道我会变成他的模样来欺骗你,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你是死是活对他来说重要吗?他会为你的死悲伤难过吗?他会离开你,已经给了你一个答案了,而你却在自欺欺人。林觉,你真可怜!”单凉的声音因为兴奋变得扭曲,亢奋到尖锐刺耳。
在单凉越来越疯狂的呐喊中,林觉就像是一棵被蛀空了的树,越来越空虚,越来越脆弱,随时都会在一场暴风雨中摧折。
为什么?林觉对着那个远去的背影问道,背影不会回答,他总是将一切深深地掩埋在心底,从不肯轻易向他坦白。
林觉生气过、恼怒过,在心里偷偷摸摸地将宋寒章的恶劣性格数落了无数遍,可到最后他仍是在乎这个人。
他当然会不甘心,恨不得把这个家伙揪出来先打上两拳再狠狠质问一通,逼着他发誓以后绝对不再这么做。可他也知道,真到那个时候,他已经什么怒火都熄灭了,只要能看到一个平安无事的宋寒章,他就已经心满意足。
所以他要活着,干掉一切妨碍着他的跳梁小丑,扫平阻碍着他的重重危险。无论是满腔怒火还是自怨自艾都毫无意义,他从来不是趴在命运面前摇尾乞怜的可怜虫!
林觉慢慢松开捂住眼睛的手,露出和干净的右脸截然不同的,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左脸。
单凉心头一凛,眼前的这个人明明深受打击,可为什么让他莫名恐惧?这种可怕的杀意和强大的压迫感,怎么可能出现在林觉的身上呢?
“单凉。”林觉冷眼看着他,轻蔑又嘲讽地说道,“像你这样活在欺骗和谎言里的垃圾,谁会在乎你呢?你是死是活,有谁关心过吗?你有什么资格觉得别人可怜?”
单凉的表情在一瞬间扭曲了,不再用药物控制之后,他的情绪本就是极端不稳定的,别人不经意间的一句话尚且会让他顿生恶意,这种踩着他痛脚的言论更是令他怒不可遏。
零碎的记忆在黑暗中疯狂地翻滚着,咒骂声、医院、吊死鬼、大火……七零八落的片段席卷了他,他一头扎入混沌的深渊之中。
黏稠如有质感的黑暗在两人对峙的走廊上慢慢凝结,林觉先一步觉察到了,可这时要退出已经来不及了。他厌恶地看向不远处那个用着宋寒章外表却有着一双阴暗恶意的双眼的单凉,单凉看着四面八方包裹着他们的黑暗,呆呆地看着前方喃喃道:“你来了……”
画面陡转,被吞入幻境中的林觉发现自己站在一间陌生的客厅中,沙发和电视都是十来年前的款式和风格,在被异化之后变得陈旧而诡异。墙上、地上、天花板上,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血迹和锈斑。
林觉直勾勾地看向前方,那是一间七八平方米的厨房,而在厨房中央,赫然是一具吊死的狰狞女尸!
第29章 吊死鬼(中)
吊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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