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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异控局大厅被阴沉祭引来的雷劈得乱七八糟的,地面大厅到地上十层都封住了,正在装修。连地基树都给密不透风地围上了一圈保护钢板。
    宣玑只好绕路从停车场进去。
    总部大楼的地下六十层是“隔离室”,用于存放各种暂时不知道怎么处理的危险品,门口三道安检。
    宣玑剑不能离手,所以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随身携带了个大魔头进了总部。盛灵渊在剑里身不由己,被迫给安检仪扫了三次,快没脾气了。
    肖征打来电话的时候,人魔阁下正在重剑里闭目养神——本来没想闭,那小妖的竹简残片上有他熟悉的气息,他挺感兴趣,本来希望小妖把竹简摊开后,自己能有个合适的角度看几眼。谁知那不学无术的东西看了没两行就趴下了,睡了个鼻子眼乱飞。
    剑主同本命剑之间可能有什么联系,他这么一睡,浓浓的倦意很快从剑身上传过来,强逼着剑里的魔头也一起乖乖午休。
    肖征一通电话不但打断了宣玑的噩梦,也惊醒了剑里的人魔。醒来的瞬间,盛灵渊心里就一冷。因为这剑身就像个绝顶的温柔乡,太舒服了,他在里面休养这么片刻,识海竟已经平静了,难以忍受的凌迟后遗症也几乎完全消失。
    这剑身有蹊跷。
    盛灵渊厌恶看上去美好的东西。凡是不带来痛苦、甚至让他觉得舒适的东西,都会让他心生警惕,因为诱惑背后往往是陷阱。上一次被阴沉祭文唤醒,盛灵渊虽然迷迷糊糊的,没听懂召唤人在说什么,但那话里的怨毒和杀意是明明白白的,他大致能猜出是怎么回事。
    那么这回把他困在剑里的又会是谁?
    剑主小妖本人最可疑,虽然他一直像一无所知的样子,甚至把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都亮了出来,但卧榻之侧有一魔物阴灵,这种先天灵物真就一点感觉也没有么?
    他有什么目的?
    宣玑不知道自己正在被手中剑阴谋论着,他刚一进隔离区,还没来得及跟肖征打招呼,就看见几个人推着个低温仓飞快地从他身边经过。
    “这是谁?”
    “一个外勤,找那男孩的时候,他在第一线,”肖征大步迎上来,“接触过那男孩以后,好几个一线外勤都出现了类似‘突然转性’的症状,不过都体现在一些小事上,要不是镜花水月蝶这事闹得局里人心惶惶,这些症状可能就被忽略过去了,后果不堪设想——镜花水月蝶从感染到致人死亡,大约是十五到三十天,我们现在把这男孩近一个月接触过的所有人都秘密隔离了——你过来看。”
    肖征一边说,一边把宣玑领到了一个门上挂着“危险”标志的屋里,正中间有个里三层外三层的玻璃罩,罩子里有一只蝴蝶,非常袖珍,大概只有指腹大小。
    “这只蝴蝶是从那男孩身上取下来的,还活着。”
    玻璃罩上有个放大镜,方便观察,宣玑还没见过镜花水月蝶,于是凑过去。只见那蝴蝶身上闪烁着五彩的荧光,左右翅膀上各有一张小人脸,仔细看,那“人脸”居然还会动,先是一对笑脸,宣玑一靠近,“笑脸”就消失了,蝴蝶左半边翅膀上的脸变成了惊惧……而右半边的脸在哭。
    “我把蝴蝶吓哭了?”宣玑心里纳闷地想,“我有那么面目狰狞吗?”
    不等他看清,那蝴蝶翅膀就飞快扇动了起来,在玻璃罩子里乱飞,把四壁都撞了个遍,然后突然消失。
    宣玑下意识地往后一仰。
    “只是隐形了,放心,它跑不出封锁箱,还在里面。”肖征顿了顿,皱眉看了宣玑一眼,“不过一般镜花水月蝶只在寄生人体后才隐形,像这样在体外无缘无故隐形的情况以前没发生过,怎么它一见你就不正常?”
    “古有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宣玑摸了把脸,“怎么样肖主任,你看兄弟我这花容月貌,够不够让蝴蝶羞涩一小下?”
    肖征:“……”
    那八十多道雷怎么没把这玩意一块劈死呢?
    宣玑吊儿郎当地找了把椅子坐下:“这只蝴蝶和以前那些做过‘绝育’的有什么区别?”
    肖征打开笔记本电脑,放出一张放大的照片:“你看,左边这只,是从毕春生丈夫尸体上分离出来的蝴蝶,仔细看,蝴蝶腹部有三条黑色的纹路——右边这只就是你方才看见的,腹部什么都没有。根据史料记载,这些镜花水月蝶是被一些古代特能高手封存的,随着后代中特能人越来越少,保存这些危险物品力不从心,于是上交到了局里。我们猜测,古人最早封存蝴蝶卵的时候,可能对它们做过特殊处理,保证它们在感染人身后也不会在人群里传播。”
    宣玑:“这只特殊的蝴蝶传播途径是什么?”
    “现在看来,可能是接触传染。”
    “真棒,”宣玑打了个指响,干巴巴地说,“生化危机里的丧尸病毒还得抱着啃一口呢——你们检查过毕春生偷走的那罐蝴蝶卵吗?”
    “研究院正在模拟人体环境紧急孵化,测试那些蝴蝶有没有繁殖能力,”肖征说,“结果还没出。”
    “那个小胡子呢?最后一个祭品,他身上的蝴蝶怎么样?”
    “最后一个祭品季清晨被秘银爆头,他身上的蝴蝶也被秘银子弹一起打死了,没法确定。”
    “那麻烦了,”宣玑往后一靠,幽幽地说,“我现在不知道是该盼着检查出问题,还是查不出问题,如果证实了毕春生用的虫卵发生了变异,那么……那孩子身上的蝴蝶最好是她放的,不然就凉了。”
    肖征被他这午夜鬼故事的语气说得头皮发麻。
    “毕春生干的事有时限、有线索、有迹可寻,工作量大点不怕,但要是那孩子身上的蝴蝶是从别处传染来的,那……谁传给他的?在传给他之前,还传染过多少人?这玩意是不是有可能已经在人群里流行泛滥了——搞不好现在全人类,除了咱俩,都已经变成蝴蝶操纵的行尸走肉了……咱俩没准也是蝴蝶,只是不知道自己是,还在这玩‘警察抓贼’的过家家游戏呢,庄生晓梦迷蝴蝶啊老肖。”
    肖征脸都让他说绿了:“迷你个头,闭嘴!”
    “肖主任啊,让我们怀抱着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从理性的角度想一想,”宣玑慢吞吞地将话音一转,“这个世界上所有事都不是新鲜事,假如蝴蝶大规模感染事件可能发生,上下五千年,那么长的历史,肯定早发生过了,不可能等到现在摊在你头上,你又不是被选中的孩子。”
    “滚!”肖征先是横眉立目,随后又略微一皱眉,咂摸出了一点味道,“慢着,你什么意思?”
    宣玑说:“你有没有想过,对于镜花水月蝶这个物种来说,‘太监’才是正常的。”
    “你是说,这种蝴蝶可能不是有性生殖……”
    “我是说,这种蝴蝶根本不生殖。”
    肖征:“别扯淡,世界上怎么会有不生殖的动物……”
    “有啊,”宣玑杠道,“骡子不就是么?少爷,不事稼穑啊。”
    肖主任被他噎了一下。
    “我怀疑,这种蝴蝶跟骡子一样,都是老祖宗的‘智慧’——肖正直同志,你真觉得镜花水月蝶这玩意,会是天生地长的么?要真是那样,人脑和猪脑对寄生虫来说有什么区别,为什么这玩意只寄生在人身上?”
    肖征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的打了个寒战。
    宣玑隔空点了点肖征的胸口,含糊地一笑:“妖、魔、鬼、怪,哪一样歹毒得过人心啊。”
    他一边说话,一边用食指的指背在剑刃上来回蹭,手指灵巧又危险,好像在玩火。那把剑塞不回“鞘”里,于是就晾在外头,剑身显得厚重古朴,只有双刃收成两条锋利的线,上面擦不干净的血迹像个什么古老的图腾,平添了几分危险的气息。
    随着凌迟后遗症平复,盛灵渊的感觉也越来越敏锐,此时他已经能从剑刃上若有若无的触碰中,感觉到宣玑手指皮下血流的声音。大魔头很有蛰伏的耐性,也不怕别人摸,只是看着那一小段在皮下若隐若现的血管,一阵阔别了几千年的饥渴感突然涌了上来,让他几乎没法集中注意力听那两人说什么。
    他发现自己想喝血。
    盛灵渊定了定神,虽然记忆像个破败的口袋,空荡荡的没剩下什么,但他觉得自己以前应该没有这种胃口。他一时判断不出自己是单纯想喝血,还是只对这小妖的血感兴趣,细细地体味着那一阵一阵的焦灼,他觉得有点新鲜。
    这时宣玑仿佛察觉到了危险似的,手指倏地一缩,对肖主任说:“你还记得总局档案里,关于‘镜花水月蝶’的部分是怎么说的么?”
    不等肖征回答,他就自己背了出来:“‘镜花水月蝶’,寄生生物,一级危险,只寄生在人体。幼虫和卵可以长期休眠,一旦长成成虫,就不再具有寄生新宿主的能力,离开原宿主、或是原宿主死亡,成虫往往会在短时间内随之死亡,通常是一小时以内。”
    宣玑一指身后的玻璃封锁箱——他一走开,那小蝴蝶就又出现了,安安静静地伏在玻璃壁上:“你看看那位,从宿主身上拿下来几天了吧?我看它老人家身子骨还硬朗得很。”
    肖征从兜里甩出个鳄鱼皮的钱夹:“从现在开始,你每坚持说一分钟人话,我给你一百块钱。”
    江湖传言,说肖主任是个富二代,家里有矿,上班工作压根不是为钱,就是为了自我实现,传言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哎,没问题,爸爸!”宣玑对着五斗米,腰立刻软得柔若无骨,二话没有,整个人都端庄了起来,“感染镜花水月蝶的人之所以不容易被发现,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你想,如果蝴蝶脱离人体后能生存,还能在人体内繁殖,那会是什么场景?感染的人死以后,尸体七窍中会飞出一大帮五颜六色的小蝴蝶。父亲大人,咱可能已经看了无数场恐怖版《梁祝》现场了。”
    他话音刚落,一个穿着全套隔离服的研究员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肖主任,检验结果出来了!从毕春生家里搜出来的半罐虫卵都是没有繁殖能力的处理蝴蝶……”
    “那么问题来了,”宣玑磨蹭了一下自己的下巴,“东川的那个小男孩,到底有什么特别?”
    “我们排查了那男孩所有的社会关系,他跟异控局没有任何直接或间接的联系,这个事件里,跟他接触过的只有最后一个祭品季清晨,”肖征语速飞快地说,“季清晨没什么特殊的,也是毕春生救过的人,平时靠做视频和直播赚钱——不过做的不是什么正经直播,都是些哗众取宠的东西。哪有事故他往哪钻,夜路走多了,有时候也遇见‘真鬼’,他经历过的一起食人兽事件是毕春生处理的。”
    “他是最后一个祭品,‘没什么特殊的’本身就很特殊。”宣玑说,“这个小胡子在网上放了四十多个短视频,还有十几场直播,这几天我都翻了一遍……”
    肖征一愣,没想到宣玑看似吊儿郎当,工作居然做得这么细致,震惊地问:“你全看了?就这么几天的时间?”
    “对啊,”宣玑莫名其妙地一摊手,“零碎时间,顺手翻一翻——你平时不刷短视频吗?就……等车、洗澡、上厕所,吃饭……自己一个人吃饭的时候,没有‘吃播’,你拿什么下饭?”
    肖征:“……书。”
    宣玑也震惊了:“你有病吧?”
    网瘾青年和铁血老干部面面相觑,互相都觉得对方不可理喻。
    肖主任这会用得着他,只好暂时求同存异,问:“他的视频怎么了?”
    “这四十多个短视频里,大部分内容都是他给别人解决‘灵异问题’,神神叨叨的,一看就是江湖骗子套路,”宣玑说,“一拨人固定追随他,没事就给别人讲‘大师’是怎么救命的。”
    “托儿吗……他们管那叫什么,‘网络水军’?”
    “还真不一定,这些人叙述水平有高有低,每个人的故事都有自己独特的版本,如果是水军,水得太真情实感了。不过虽然版本不同,但他们讲的经历都大同小异——都是有一天在什么地方偶遇了一个大师,大师给算出有劫难,一开始不信,回去过了几天,果然‘被孤魂野鬼’上身,症状是‘脑子很清楚,但身体不受控制’,拼命发出求救信号,家人看不懂,最后还是大师来救命——怎么样,症状听着耳熟吗?”
    肖征沉思片刻:“你的意思是,这个季清晨可能之前就接触过镜花水月蝶,或者类似的东西。”
    宣玑眯起眼睛笑了起来,样子像个死没正形的花花公子,举起剑照了照自己的脸,然后看了一眼表,不客气地从肖主任钱包里抽了五百块钱。
    “五分二十秒,都是熟人,零头给你抹了。飞机准备吧,我这就去趟东川,带人过去查这个季清晨的祖宗八代。”宣玑把钱包还给肖征,当着研究员的面,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一笑,“放心。”
    肖征一滞,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放心,如果只有这么一起蝴蝶变异事件,只要查清楚了,就能把影响降到最低,不会闹大。
    不知为什么,肖征非但没有放心,反而觉得如鲠在喉。
    宣玑拎起重剑走了,剑里的人魔还在猜自己没听懂的词:“准备什么鸡?”
    异控局里因为自查的事,闹得人心惶惶,善后科官司缠身,更是恨不能自己不存在。
    宣玑一进办公室,就感觉自己是误闯了植物园——到处都是刚剪下来的绿萝叶,用塑料矿泉水瓶装着,贴墙角挂了一排。
    罗翠翠战战兢兢地解释:“领导,我一紧张,手指头和脚趾头就疯长,不受控制,不剪不行……那个,您今天有什么指示?”
    绿意盎然,当然是怪养眼的,但一想起其中一部分是顶破了老罗的袜子长出来的,宣玑就觉得整个办公室里充斥着迷之气味,他脚步一顿,已经迈进屋的腿又缩了回来:“罗翠翠,平倩如,还有……那个……算了,我都不熟。你俩再找个人,跟我走,出差去东川,其他同志麻烦不忙的时候收拾一下办公室哈。”
    善后科的员工管理手册上有一些很刻板的规定,比如出差团队人数不少于四人时,才能动用部门专机,为了节约成本。毕春生不在了,于是善后科一个穿连帽衫的小青年被临时喊出来凑数,三十分钟后,他跟宣玑、罗翠翠和平倩如一起上了飞机。
    “连帽衫”名叫杨潮,二十来岁,八字眉,脖子仿佛比正常人短一截,看着总像端肩,年纪轻轻就一脸愁苦,随身抱着一打书。
    “这是我们部门的小杨,”罗翠翠介绍说,“特别会背书,什么都知道,好多事您问他,比从总局调档还快。”
    杨潮刚要跟宣玑打招呼,张开嘴话没说一个字,先打了一串喷嚏,把五官喷得猪突狗进,好不热闹。
    宣玑:“那个……身体不舒服的同志别勉强啊,换个人来也一样。”
    “没事,主任,我鼻炎,一紧张焦虑什么的就容易犯病。”杨潮从兜里摸出个皱巴巴的口罩戴上,瓮声瓮气地说,“我可以。”
    宣玑不太放心,觉得这位也不太靠得住的样子,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什么——行吧,反正是凑数的,再不靠谱,也比召唤大魔头的强。
    “怎么出差还带本书?”
    “复习考研呢,”杨潮诚实地回答,“万一考上就得辞职,想多攒点钱,咱部门出差有津贴,还管饭,能省一天饭费,谢谢同事们给我机会。”
    宣玑听完他这番精打细算,无端想起了自己的银行卡余额,不由得悲从中来:“唉,那就走吧。”
    “羬羊。(注)”盛灵渊想,他从剑里“望”过去,正好杨潮往这边看了一眼,仿佛对上了剑的目光,他激灵一下,打了个差点把飞机喷起飞的大喷嚏,这让大魔头觉得挺有意思,“血脉稀薄至此,倒是敏锐。”
    这时,飞机广播开始提示起飞。
    盛灵渊还在想“起飞”是不是有什么隐含意的时候,飞机已经顺着跑道加速起来,随着“嗡嗡”的轰鸣声,离开地面,往天空拉去。
    没放好的重剑因惯性倒了下来,宣玑下意识地伸手一接,手掌正抵在剑刃上,这把从他脊背里拔出来的剑一下划开了他的手,血顺着剑身血槽流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注:羬羊——来自《山海经》,羊身马尾咩咩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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