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宣玑好不容易从暴怒的肖主任那里弄明白了来龙去脉,不由得暗叹一声:这老肖,真是精英教育生产出来的标杆,虽然生了一副猪狗不如的臭脾气,关键时候也清正得起来。
他虽然对巫人咒一知半解,但出于某种说不清的直觉,几乎立刻就明白了盛灵渊的用意:“老肖,你先听我说,你先不要作任何回应说明……”
肖征:“废话,我他妈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回个什么?”
“镜花水月蝶这事,对方在暗,我们在明,谁也不知道这种事历史有多悠久,在组织里扎根有多深,会牵涉到哪些人,对吧?”宣玑知道解释也没用,只好默默地替盛灵渊背过这口锅,顺口装了个神,“我就知道你一冲动准能干出这种事,也不想想,巫人咒的原理有官方认可吗?被大家伙接受了吗?听都没听说过,靠这玩意能当呈堂证供吗?”
肖征听他还在强词夺理,舌尖酝酿了一口芬芳之气:“你妈——”
“注意素质,领导!”宣玑连忙劝道,“你现在本来就秃,再叽燎暴跳,别人该以为你早更了!”
肖征感觉自己不必早更,离早逝都不远了。
“你想想,那个咒文要是只能留个印,下一步你怎么办?把脑门上‘顶花带刺’的都抓起来,到时候人家不承认,你有什么办法?而且打草惊了蛇,提醒人家销毁证据不说,万一对方人多势众,狗急跳墙,给你来个‘大叛变’,你打算怎么收场?”
肖征那边沉默了,片刻后,他冷静了一点:“所以你是什么意思?”
“你过一会再发一封邮件,”宣玑转着眼珠给他出馊主意,“就说你的病房昨天被不明人士闯入,偷走了你的手机,发的邮件里有恶咒,局里正在组织紧急调查,让大家千万小心,然后以‘预防传染’的名义,把中招昏迷的那些人隔离——也就是分开关押起来,你懂我的意思吧?他昨天晚上闯进你病房,不会被监控拍到,但肯定留下痕迹了。”
肖征恍然,目光转向烧毁的能量仪和笔记本:“你是说,明里调查所谓‘恶咒’,暗地里调查这些被隔离审查的人。”
宣玑:“天才儿童,给你一百零一,多一分不怕你骄傲。”
肖征:“滚蛋!”
王泽拿着块奶油蛋糕,用叉子把奶油都刮下去了,听到这段,他顿了顿,打量了宣玑片刻,然后拉开腮帮子,把整块蛋糕囫囵个地塞嘴里了,仿佛一条若有所思的河豚。
“既然你决定查到底,那咱们就查,”宣玑慢条斯理地说,“我建议咱们从现在开始兵分两路。你秘密回总部,我们先留下,把东川这边的事结个案,到目前为止,第二场阴沉祭的疑点还非常多——毕竟毕春生的阴沉祭用了千人活祭,才请出了第一位人魔,相比起来,你不觉得这第二位出场费有点低么?”
肖征停顿片刻,语焉不详道:“风神可以信。”
肖征让王泽传电话,就是相信风神,不打算避讳对方的意思。宣玑抬眼朝王泽一笑,想起公园里那通神秘电话,心说风神也不见得那么可靠,但他没争辩,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知道。”
肖征又跟他交代了几句,撂下一句“剑灵的事回头再跟你算账”,就匆匆放下了电话。
宣玑听见电话里的忙音,一时哭笑不得,心说:我还不知道“剑灵”这笔账怎么算呢。
他的思绪一时又劈了个叉,飘到了盛灵渊身上——他半夜三更到老肖的病房里干什么?因为用雷劈了人家一下,所以想弥补错误,专门替人疗伤去了?
不可能,老魔头有这良心,早改行普度众生了。
仔细一琢磨,宣玑忽然有点后怕——他交给肖征的那张巫人咒是精通“咒”的盛灵渊写的。他当时感觉没什么危险,就直接给了出去,现在回想起来,这事办得实在有点欠考虑,没想到那位陛下居然会循咒夜访。
假如头天晚上,肖征没有正直到底,而是选择偷偷销毁巫人咒呢?
他收到的“礼物”,还会是一份温和友好的“伐经洗髓”吗?
“风神一和风神二的全部队员现已就位,刚刚接管了东川分局,肖主任嘱咐我们听你的,你说怎么查就……”王泽压低声音,说到这,发现宣玑脸色忽然凝重了,忍不住也跟着凝重起来,“宣主任,怎么了?”
宣玑斟词酌句地说:“有一个危险人物,特别危险,一不小心要命的那种。”
王泽:“嗯,谁?”
“别管谁了,”宣玑摆摆手,“现在的问题是,假如这么一个人,但你却总是不自觉地带滤镜看他,经常无意中忽略他的危险程度,忘了防他——王总,这是什么精神系攻击,听说过吗?”
王泽顿了顿:“嗯,听说过。”
宣玑本来是随口一说,没打算听见答案,不料风神老总果然见多识广,忙坐正了洗耳恭听。
王泽一拍大腿:“爱情啊!”
宣玑:“……走吧,咱开工干活了。”
一个小时后,宣玑把自己的肉体和精神一起收拾好,跟王泽来到了异控局的东川分局——善后科和谷月汐张昭已经等在那了,“风神”的特种队员们正在审月德公那些徒子徒孙。
“那就是月德公的所谓‘关门弟子’。”谷月汐把宣玑领到一间审讯室外面。
隔着单向玻璃,只见里面坐着个“地中海”的中年人,一身珠光宝气,皮带上的名牌标识五十米外可见,脖子上挂着个小孩拳头大的翡翠挂件,也不怕让逼人的富贵坠出颈椎病。
“根据宣主任从巫人冢里那个山羊胡处获得的供词,嫌疑人……也是受害者的季清晨,曾经和他接触过。”
季清晨偶然从黑市上接触到镜花水月蝶之后,一发不可收拾,蝴蝶卵用完了,就想方设法找人要,据说是用美人计从月德公这位关门弟子身上套出了巫人冢地址。
宣玑往前凑了一点:“普通人?”
“对,月德公的弟子们向来眼高于顶嘛,”张昭说,“那些特能弟子们平时都跟半仙似的,等闲不跟普通人接触,要不是因为这个关门弟子也是普通人,季清晨怎么跟他搭得上关系?”
宣玑:“月德公怎么收了个普通人当弟子,干什么用?这位什么来历?”
“说来话长,”张昭说,“据说这货早年是个企业家,靠走私以及没被逮住发的家。后来洗白,办了自己的外贸公司,少年得志,中年志残,开始沉迷玄学——因为有钱有门路,所以一不小心被他搞到了真的——花了大价钱,请人把他引荐给了月德公。月德那位大师呢,凡心也是重,天降财神,当然就欣然笑纳,收了这么个关门弟子。平时没什么用,就负责给师父和师兄弟们花钱。”
宣玑秒懂——这是写作“关门弟子”,读作“冤大头”。
审讯室里的冤大头矢口否认:“什么禁地?我听都没听说过啊警察同志……”
“我们不是警察。”
“政府同志,”冤大头立刻改口,嗓门颇为敞亮,他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油,“师父说我修行还没入门呢,画符作法我都没学会,就算有禁地,也轮不到我去啊。这种门派秘辛不都得修炼到一定程度才能参与吗?”
张昭蹭了蹭下巴:“说得还挺有道理,可惜……”
宣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审讯室外面支着一个特殊的仪器,上面连着显示屏,几个精神系的风神特工在操作,精神系真是审讯的大杀器,冤大头脑子里有什么画面,都被屏幕一五一十地呈现出来。
他嘴里说自己从来没听说过门派“禁地”,脑子里回忆的却是他在高级会所里请月德公的其他弟子吃饭,酒过三巡,一群喝多了的“大师”围着他吹牛的场景,讲的就是禁地的事。
谷月汐拿起对讲机:“问问他季清晨的事。”
审讯室里,风神的精神系特能依着队长指示,拿出季清晨的照片,问冤大头:“这人你认识吗?”
冤大头凑近了看了片刻:“唔……眼熟……哦!对,我想起来了,这是个云游到东川的散修。唉,这些散修没门没派,无依无靠,也是可怜,他托人找的我,估计是听说了我拜入大师门下,想从我这套点资源。这个人挺不正派的,我很看不惯,油嘴滑舌,有一次吃饭还带了个小姑娘来……啧,把我当什么了!”
王泽和宣玑对视一眼——山羊胡交代的美人计里的女主角。
口供对上了。
“那个小姑娘是什么来历?”
“不知道,”冤大头摇头晃脑,仿佛四大皆空,“长得再漂亮,也是个凡俗中人,我打听她干什么?”
“回忆一下,跟我们说说这个人的特征。”
“呃……挺年轻的,个头不高,瓜子脸……”冤大头依言转着眼珠“回忆”,好像因为印象不深了,得努力思考,一脸“色即是空”,脑子里的画面却不是那么回事。
“我滴个乖乖,”王泽回手遮住了张昭的眼,“‘二十一禁’,别看!”
张昭愤怒地抗议:“我虚岁都二十三了!”
冤大头的大脑简直成了个小黄片放映机,一片马赛克过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嘴里秃噜了些什么话。这时,画面上的女主角抬起了头,她长着一双狐狸眼,不算大,但媚眼如丝,额角纹着一朵花,正好点缀了略嫌宽的额头,妖气丛生起来。
谷月汐和王泽几乎同时开口。
谷月汐:“等等,我好像好像在通缉令上见过这个人,额头上有纹身的……”
王泽斩钉截铁:“花狐。”
“职责所在,我也不是天天混日子混公款旅游的,”王泽凑近屏幕,“悬赏比较高的那帮都是我‘老朋友’了,这女的……我要是没记错,代号‘花狐’,是‘本真教’的。”
宣玑:“本什么?”
“本真教,”旁边杨潮背书似的小声给他科普,“是个特能人反社会组织。他们认为特能高人一等,应该统治普通人,特能人应该和普通人隔离开,跟普通人结婚是重罪什么的……就一帮极端种族歧视分子。”
“风神追踪这帮大兄弟好多年了,”王泽接过话茬,“本真教认为普通人应该跟猪狗牛羊一样,前些年闹得沸沸扬扬的‘人皮大衣’事件就是这伙人干的。这女的是主犯之一,精神系,一直在逃。”
张昭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所以这是什么情况?一个狗屁不懂的普通人,用一个精神系通缉犯当‘美人计’道具,从另一个狗屁不懂的普通人那诈出了巫人冢地址?”
“那么问题来了,挖巫人冢写阴沉祭文的幕后操纵者是谁?”宣玑捏出根烟,眯起眼,“第一次卖给季清晨镜花水月蝶的是什么人?你们说的‘本真教’在这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
王泽直起腰:“那要问问东川黑市了。”
风神的特种外勤们鱼贯而出,与此同时,一片乌云“无中生有”,遮住了阳光。
东川地区的气象台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早间新闻刚提醒完大家“注意防晒”,城市上空就仿佛台风来袭似的,转眼阴云密布起来,风雷声连绵不断地敲打着地面,像是行云布雨的远古巨龙被什么东西惊动,戒备又愤怒地昂起头,发出沉闷的咆哮。
这场雷暴的始作俑者盛灵渊,此时正在东川城的最高点——金融中心大楼楼顶。
他抬眼看了一眼天色,雷云正在他头顶聚集,虎视眈眈地监视着他,但凡他有一点越轨,随时准备把他劈个外焦里嫩。
第一次他在赤渊杀毕春生,除了阴沉祭的反噬,还招来了八十一道天雷,直接将他那千年灵玉雕的通心草人偶打了个灰飞烟灭。
第二次他在东川城外和阿洛津动手,才动用了一点力量压制住人魔,不等阿洛津伏诛,雷刑就迫不及待地先加诸他身上。
盛灵渊知道,这是此间天地不容他,整个世界都是他的枷锁,一旦妄动,必遭反噬。
他略微一歪头,并没有立刻收回神识,瞥了一眼楼顶避雷针,他决定趁着这“法器”庇护,略探一探天道的底线。
浓重的黑雾在他掌中汇聚,几乎淹没了楼顶,黑雾中涌动着巫人文字的字符,升到半空,越来越大。盛灵渊蓦地将手掌一翻,藏着无数巫人咒的黑雾被他从最高点压向地面,瞬间笼罩了整个东川城,与此同时,耳畔突然“喀”一声如银瓶崩裂,盛灵渊瞬间已在三丈之外——大楼的避雷系统过载,他方才站着的地方被雷劈出了一道焦黑,空气中还冒着“嘶嘶”作响的细小电弧。
盛灵渊回头扫了一眼焦黑的楼顶地面,大概明白了,天道允许他动用的力量不到十之一二,可能还不如当年随便一个妖族战将。
赤渊已经封印了三千年,这个世界的灵气与魔气一样稀薄,天道形成了新的规则,不允许太过强大的外力介入。
人魔只能算是半魔,尚且可以逃脱天道,但他……
下一刻,被激怒的九天之雷劈头盖脸地追了过来,盛灵渊身形如电,趁着天雷被大楼顶部的避雷针吸引了大部分的火力,他迅速收敛气息,循着巫人咒追了出去。
混在黑雾里的咒文缠绕在电网、城市管道上,穿过风与人群,有生命似的四下蔓延,搜索着身上残存着人面蝶气息的人。盛灵渊作为咒的主人,能清楚地感觉到所有的巫人咒正在往两个方向聚集——其中一个地方是“清平司”分部所在之处,应该是“清平司”的后辈们把那帮胆敢占据巫人冢的贼抓起来了,这些后辈虽然血统庞杂,修为低微,但办事还算得力,盛灵渊扫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另一个地方的气息就要复杂多了,有点呛人。
盛灵渊一路风似的穿过东川的街区,抵达目的地,抬头看了看头顶的“东川菜市场”,又低头目击了一只出逃的龙虾迈着小碎步招摇过市,迟疑地停下了脚步。
“东川菜市场”占地三千亩,横跨俩地铁站,生猛海鲜汇聚、肉菜蛋奶俱全,因为食物种类打破过吉尼斯世界纪录,一度还成了个特色景点。盛灵渊到的时候正值清晨,大小餐厅的采购人员、想吃新鲜菜的附近居民……这会儿全在里面逛早市,门口一溜早点摊位蒸汽船似的冒着白汽,路过的白领打着哈欠排队——古董陛下再次被现代化大都市的人间烟火熏了个满头满脸。
盛灵渊使了个障眼法,暂时隐没了身形,小心地避开了四五个朝他撞过来的市民,终于忍不住皱了眉。菜市场里的味实在太杂了,生人味、动物血肉的腥气、水产、来不及清理的垃圾的腐臭味,三教九流……层层掩盖下,咒的气息几乎被遮过去了,难怪那些心怀鬼胎的人会选择在这聚头。
他抬头朝东方望去,正盘算着引来一阵大风,将这里的气味清理清理,忽然眼角扫见了一个从“出租车”上下来的男人。
那人身形高大,头发有点长,随意地扎在脑后,面如刀削,一对深陷的眼窝里有一双亮得刺人的眼,胡子没刮干净,带着点风尘仆仆的落拓味,脖子上挂着一片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金属残片。
盛灵渊之所以注意到他,是因为这人身上竟有罕见的修行气息。
在这世上见到的后辈中,盛灵渊只在两个人身上感觉到了“气息”,其他都只能说是“略有些血统的凡人”,一个是那自称“宣玑”的小鬼,这男人是第二个。
宣玑是个纯得不能再纯的妖,身上没有一点人味,而这位……则基本可以说是个人。
就在盛灵渊打量对方的时候,那男人突然极敏感地一抬头,准确地投向他所在的方向。
- 肉肉屋
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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