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回到赤城气候转暖,再过几天,大约就不碍事了。”
这一问一答说得自然而然,他二人不觉有异,吴一针听在耳里却几几目瞪口呆——通常探望病人,最先询问的无外乎如何染病,病情如何,而元凰明明牵肠挂肚了一月有余,如今又在房中坐了数个时辰,居然还不曾过问过北辰胤的基本伤势,不知方才都在说些什么。吴一针暗想他二人莫不是果真如他最初所见那样,默然相对了一个下午,见皇帝没有回宫的意思,只得收拾好药盏先行告退。元凰在这个时候转过头去,叫住了正要出门的御医长,善解人意地吩咐道:“给宫里传个信儿,就说朕一会儿回去。还有方才淋湿的衣服,让人烘干了朕好换上。”
“是,衣物早就备好了。”吴一针见皇帝明白了他的暗示放下心来,答应一声将门掩好。元凰待他走后,转过头来向北辰胤轻声问道:“你方才说,左手本有旧疾?——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何从没听你说过?”他一面问着,一面已顾自敛了眉头,言语间颇有苛责之意,那口气倒好像他才是两人中年长的一个,责怪不知轻重的后辈自作主张。
“少年练箭时候落下的伤,那时候还没有皇上,要向谁去说。”北辰胤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微笑着撒了个无伤大雅的谎话:“只在天冷时候容易发作,所以答应了给你亲笔写军情战报,到后来也都只能用了右手。”
“啊……”元凰愣了一下,方才挂在脸上的不悦化作了惊异表情:“后来那些……是你用右手写的。”
“并非故意隐而不报。”北辰胤解释道,知道元凰不喜欢自己有事瞒他:“只是行军在外,不想让皇上平白担心。”
“哈,那些题本都还留在书房,我以为……”,元凰话到一半懊恼地摇了摇头,紧接着笑起来,抬脸看看北辰胤,再低头叹一口气,就这样又笑又恼的,将另一个人弄得莫名其妙,最后慢慢安静下来,一脸认真地说道:“我没看出区别来——只知道是你写的,那就安心了。”
正如元凰对他少年练箭落下旧疾一说没有深究,北辰胤也并没能猜出方才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里,夹杂着元凰当时多少焦灼想念的心思,如今都同那些纷纷杂杂的微笑懊恼叹气一起,被一股脑儿压进了两迭沉甸甸的军情题本,齐整堆放在御书房的书案上再也无人翻动。直到多年之后,经历了生离死别的两个人再次谈起这段往事,才发觉对方原来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坦白,而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分量,也原来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可以一肩挑起。
后来在元凰回宫之前,北辰胤将那条砗磲水晶的链子拿出来还给元凰。元凰对水晶保平安一说就将信将疑,对项链本身并不十分在意,只因为这是成人后长孙太后送他的生辰礼物,多年佩戴下来已经成了习惯。出征之前他将项链交给北辰胤,其实颇有些病急乱投医的味道,并非真正相信砗磲附有灵力,现在见到北辰胤时刻将项链带着,心里觉得喜欢,偷偷将这东西想成是两人间信物,自然不愿收回,反盼望着北辰胤能将它永远放在胸前。这等小儿女样的琐碎心思连他自己都觉得脸红,更不能对北辰胤据实以告,于是寻了借口推脱道:“你觉得有用,就留着吧。朕用不着它。”
“你戴上。”北辰胤坚持道,仍是刚才轻柔的语调,态度不容拒绝:“这串砗磲是太后请高僧加持,特意为你寻来,怎能随便易手。”
“可……”,元凰本想说“可你又不是外人”,话未出口见北辰胤已经吃力地抬起手来,便赶紧低下脖子,顺从地让他把项链套回了颈上,用手拨正了水晶挂坠,忽地明白了什么:“神堪军师曾说,或是北嵎灭国,或是北辰族人尽亡,龙气便会破土而出。现下楚王孙失了军队,要想吞并北嵎已不可能,剩下唯一的希望,便是……”他说到一半捏住了链子,抬起头来:“所以这个保平安的东西,你一定要我戴在身上。”
——率军吞并北嵎已不可能,楚王孙要夺龙气,下一步的打算必定是依仗卓绝武功入城刺杀。北嵎经历西佛国一役已是千疮百孔,守卫皇城的禁卫军所剩无几,更兼都是不懂武功的普通兵丁,万万无法与楚王孙同东方鼎立抗衡。现在的北嵎就像是满负沉荷艰难跋涉的骆驼,勉强维持着平衡,承受不起最后一根稻草的重量。元凰自知并非是楚王孙的敌手,赤城里也无其他高手护驾,北辰胤如今又受了重伤,父子两人的性命好似被托在针尖的秤盘,随时可能掀倒倾覆。北辰胤执意要将项链交还给他,想必也是存着他当日送行时候同样的想法,宁可相信砗磲能够逢凶化吉。想到这些元凰并没有太过惊慌,说话的时候神色平静,只一味地盯着北辰胤瞧,好像要确定他们无论如何都会一起面对。北辰胤本想宽慰元凰几句,又觉得那些没有实际意义的哄劝反是看轻了面前沉着镇定的青年,于是沉默下来,没有正面回答元凰的问题:“戴着它,总没有坏处。”
元凰笑笑没有说话,覆上北辰胤垂在身侧的左手,将他的手指一根根聚拢起来放在掌心,轻轻一握之后,又怕他恼怒似的立刻松开了手,没事儿般地说道:“那我先回宫了,明日再来。”
北辰胤知道这是让他不用担心的意思,默默点头收下了元凰的体贴心意:“嗯。皇上下午才淋了雨,今日早些休息。”
“知道了。”元凰站起来转身要走,低头看看胸前,动手解开了领口,将那块砗磲水晶贴身藏到了衣服里头,确定外表看不出端倪,才又扣好了衣领。北辰胤看着他的动作,想说反正马上就要换掉衣服回宫,何必现在多此一举,突然又觉得元凰的举动或多或少还是透着些孩子气的任性可爱,禁不住嘴角上扬起来。元凰系好了领子见北辰胤看着他笑,略一思索大致猜到了对方的想法,不好意思的偏过头去,装作没看到的样子正要紧步出门,听见北辰胤在背后好意提醒道:“莫忘了梳洗一番,再回宫里去。”
元凰这才记起自己差点披头散发的走出了门外,一时间愈发觉得丢脸,重新坐回桌边摆着的座椅上,唤了下人进来打理,侧过身体去不看北辰胤。
接下去的日子里,元凰仍是每个下午都来王府探望,不到一个时辰就回宫理政,再也不曾留到华灯满城,有时候他也会同北辰胤商议朝事,更多的时候只是简单询问最近的恢复情况,慢慢得他开始发现北辰胤左手的伤势并不像他最初以为的那样只要休息用药就会自行好转,而是根深蒂固的无法彻底痊愈。他问了吴一针多次都得不到满意的答复,平日里善于掩藏情绪的眼睛变得威严冷峻,片刻之后却并没有像御医长担心的那样大发雷霆,而只是微微偏过头去,轻声对北辰胤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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