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生老板的胸膛以古怪的节奏上下起伏。
    明明只是改变了呼吸节奏，可在这一霎间，他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浑身喷发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强大气场！
    与此同时，他的眼神和表情变得分外奇异。
    乍一看去，似乎并无特殊之处，就只是眼神平静、表情淡定。
    可实际上，若用“淡定”、“平静”、“无悲无喜”等这类普通词汇来形容，实在是不恰当。
    更准确来说，他刻下的眼神、表情给人一种……“空”的感觉。
    好像什么东西都没在看，可又像是在注视着目力所及的一切，以及更加遥远的世界。
    看着总算拿出真本事的桐生老板，般若咧了咧嘴，露出兴奋的笑容。
    “‘能够自由进入无我境界的呼吸法’……不管看上多少遍，都是那么地不可思议！”
    他说着岔开双足，架刀在前，严阵以待。
    “师傅！趁着体力还未耗竭，快攻上来吧！”
    桐生老板并不言语，只默默地扬起刀尖，切换为攻击性更强的八双架势。
    事实上，般若方才说得一点儿也不错。
    桐生老板确实是顾虑着自身体力，才不在一开始时就进入“无我境界”。
    他本想着先试试般若的招，待时机成熟后再进入“无我境界”，一鼓作气打败般若。
    然而……姑且不论般若实力如何，光是身体衰老所带来的一系列副作用，就让他倍感无奈。
    7年前能够随便挡住的招式，现在防御得分外吃力。
    7年前能够轻松避开的袭击，现在闪躲得相当狼狈。
    拳怕少壮……这句话放在剑道的领域里也依然适用。
    此消彼长之下，用不了几个回合，他就要败下阵来。
    虽然比预期要早得多……但只能翻出底牌了！
    根据他自个的估算，在进入“无我境界”后，能够全力作战的时间只有3分钟左右。
    换言之——接下来的3分钟，将决定此战的胜败！
    二人重新摆好架势，隔着10米左右的间距，四目直视。
    现场陷入诡异的寂静，只余微风轻拂。
    仿佛过去良久，实际上只是弹指之间。
    嘭！
    用力蹬地的声音——桐生老板从原地消失了，他原先立足的地方多出一个用脚蹬出的小坑！
    般若只觉眼前有一头巨大的怪兽，排山倒海压迫而来！
    紧随其后的，是一道覆盖整片视野的银白刀光！
    桐生老板瞄准般若的眼睛，迅疾斩落！
    来势虽猛，可般若已经做好应对。
    “喝啊啊！”
    他舞起手中的长曾祢虎彻，瞬间在空中画出一道亮光，截住桐生老板的斩击。
    长曾祢虎彻不愧是当世顶尖的大宝刀，硬生生挡住这等威力的重斩，却连一个豁口都没留下。
    “喝啊啊啊啊！”
    又是一喝，伴随着“铛”的一声，他撞开桐生老板的刀，然后顺势挥刃，斜扫向对方胸口。
    没承想，桐生老板的速度更快。
    在刀被撞开后，桐生老板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将刀拉回手边，重新摆好进攻动作，然后猛力朝般若头上斩去！
    不得已之下，般若只能改攻为闪，别扭地往旁边闪身。
    刀锋从其耳根扫过，留下淡淡的一条伤痕，血珠渗出。
    “无我境界”——顾名思义，在进入该境界后，心将化无，空即为无，乃传说中的武道境界，被认为是武道及禅学的极致。
    眼下进入“无我境界”的桐生老板，其精神专注得可怕！远非“全神贯注”、“专心致志”等普通词汇所能形容。
    他的力量、速度，以及招式的精湛程度，全都上升了一大截！
    快速舞出剑花的双臂、轻盈似蝶的身姿、游鱼般的灵敏脚步，丝毫感觉不到这是一位年近百岁的老人！
    二人的立场骤然逆转。
    方才是桐生老板遭受压制。
    而现在，遭受压制的人变为般若。
    为了速战速决，桐生老板全力全开，毫不停歇地释出猛烈攻势。
    一刀接着一刀，刀刀致命。
    在桐生老板的猛攻下，般若的防御越来越多，还击越来越少。
    战况虽显不利，但般若毫不气馁、胆怯。
    他就像是拿到心仪礼物的孩童，颊间喜色愈发浓郁。
    桐生老板的最大弱点是因年老而衰弱的体力。
    因此，对般若而言，最有利的反制手段就是采取龟壳般的守势，跟桐生老板打消耗战，拖到其体力耗尽为止。
    然而，般若并没有这么做。
    他并未使用这种取巧的方式，而是发起足称激进的攻势，以攻对攻！
    向来啰嗦、喜欢碎嘴的般若，这时也顾不得讲话了，屏气凝神，将全身精神集中至眼前的激烈攻防。
    刀光剑影在艳阳下甚是耀眼，接连不断的激烈交锋声直接盖住风声，只可惜无人闻问。
    桐生老板斜扫一刀，划破般若的衣襟。
    般若疾步前冲，滑行般无声地逼近至桐生老板跟前，对其侧腹迅猛一击，后者虽敏捷闪过，但被削下小半截羽织下摆。
    下一刻，般若不依不挠地继续紧贴桐生老板，挥出第二击。
    桐生老板一边再度撤步，躲过长曾祢虎彻的刀锋，一边借助扭身闪避的动作，“呼”的一声甩去身上的残破羽织。
    未等般若发动第三招，桐生老板暗使一股狠劲儿，将力量集中在足尖，疾风般扎向般若的怀中，打断其攻势并且重新掌握战斗的主动权。
    这轮激战持续时间相当长。
    这边是直刺。
    那边是横砍。
    这边是闪避。
    那边是追击。
    这边是狂攻不止。
    那边是水来土掩。
    这边是毫不示弱。
    那边是招招必还。
    闪转腾挪，虚虚实实。
    二人的身形步法令人眼花缭乱。
    假使是眼里稍差的人，只怕根本看不清这对师徒的动作，仅能瞧见两道残影反复闪烁、移动、碰撞！
    在“无我境界”的加持下，桐生老板仿佛化身为毫无感情的挥刀机器。
    他心态格外冷静，冷静得瘆人！
    莫说是焦躁、不耐等负面情感，从其身上感受不到半点情绪波动，像极了一池镜子般的湖面。
    而这，正是“无我境界”的最大特色之一——心中绝无半点杂念，情绪与欲望全部消失，杜绝了感情误事的可能性。
    可饶是进入这等有如神助的强大状态，桐生老板也仅仅只能稍占优势。
    而这点优势，远远不足以转化为胜势！
    桐生老板拿出了真本事——般若亦然！
    他睁大双目，连眼睛也不眨，死死紧盯桐生老板的每一举、每一动。
    前后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他就适应了对方的攻击频率，进而调整自身的动作节奏，以达到能与对方相抗衡的程度。
    一方面，他伸屈自如，使桐生老板的致命攻势全落了空，手段灵活且多样。
    另一方面，他见缝插针地展开反击，气定神闲，纹丝不乱。
    暴风骤雨的攻防……转折点突然降临！
    忽然间，般若猛地将刀胸前，撤步向后，暂避锋芒——表象如此，事实呢？
    事实是，他假意后退，引诱桐生老板来攻。
    身经百战、从几岁打到如今九十多岁的桐生老板，焉能不懂自家徒儿的小心思？
    他仅一眼就看破了般若的企图。
    只不过，他并无退缩之意，而是选择将计就计，毫不踌躇地挺身攻上！
    便见其身躯如猛兽猎食般扑将上前！气势之猛烈，使般若感到有阵飓风扑面而来，鬓发为之凌乱！
    一瞬间，“银色闪电”卷起地上的轻尘、落叶，击向般若的胸腹。
    当时间跳到下一瞬间，般若拼尽全身力气，旱地拔葱地跃身而起。
    桐生老板的刀光、般若的身影——一明一暗两抹残像交错而过，二者只隔了发丝般的距离。
    般若虽躲过一劫，但他背后的那棵大树却倒了霉。
    那恐怖刀光扫过渺无一物的空气后，正中这棵大树的树干。
    这大树的年岁不小，需要至少两名成年人才能将其树干合抱。
    哪怕是最熟练的“木斧将军”，也需要挥上十几次斧头才能将其砍倒。
    可桐生老板仅一击，就让这棵大树变为两截，切面整齐无比。
    轰隆隆隆隆……
    随着参天大树的坍塌，巨大的动静随即传出，无数落叶飘散而下，叶雨纷飞。
    霎时，四周空间充满了“窸窸簌簌”的细碎声响，严重干扰桐生老板的听力。
    桐生老板一边尖起耳朵，一边飞快扫动视线，寻找般若的身影。
    弹指间，他陡然觉得脖子后面有一股寒气，立时扭头看去——漫天叶雨之中，般若岔开双足，沉下腰身，长曾祢虎彻的刀身已收回鞘中，左手握鞘口，右手按刀柄。
    熟悉的姿势……
    对桐生老板而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姿势！
    桐生老板见状，不禁眯起双目，镜片后方迸出针尖一般的寒光。
    “师傅，来吧！”
    般若亢奋着说道。
    “若不用这招来跟你决胜负，我实在心中有憾啊！”
    桐生老板不言语。
    只默默地后撤半步，将左脚收到后方，随后沉低腰身，翻动右腕，刀身在半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从正握变为倒握，接着被一寸寸纳为鞘中……摆出与般若完全相同的拔刀架势！
    “师傅，这一招是你的毕生心血，所以……我不论如何都想让你看看我将此招钻研到何等境地了！”
    桐生老板平静回应：
    “废话少说，尽管出招吧。”
    般若弯起嘴角——这一刹间，其身上气势突变！原本凛然如刃的气场逐渐内收，整个人变得出奇的……静。
    二人之间，落叶仍在飘飞，使双方的视界被这一片片落叶切割成无数个小点，只能隔着这“破碎的空间”来观察对方的情形。
    “……”
    “……”
    喀。
    不知是谁的刀，率先发出响声，空气发生轻微的震动。
    瞬息，这轻微的震动变为山崩海啸般的骇人动静！
    一老一少同时如炮弹般冲出，冲向彼此！激荡起空气呜呜作响，掀出飓风般的气流，继而滚滚四散开来。
    地面上的刚刚飘零的落叶，在这气流的席卷下再度飞到空中，哗哗作响。
    淋漓叶雨之中，二人同时抵近至对方的跟前，双双进入彼此的最佳攻击范围！
    拔刀术·流光！
    长曾祢虎彻的刀锋从鞘中弹出，切碎了沿途的大气、落叶，斩出一个稍纵即逝的缺口，径直地斜扫向桐生老板的胸口。
    桐生老板也在同一瞬间出刀。
    然而……
    就在刀刚出鞘时，其面部神情猛地一变——他右腿因不堪重负而软了一下。
    这虽不是什么严重的失误，但在这等级别的对决下，任何一点微小失误都有可能招致无可挽回的后果！
    就因后腿忽然一软，使得桐生老板没能顺遂地从大地中借力，以致出刀速度慢了一分，没能在两刀相撞时达到最高速度——
    铛！！！
    震耳欲聋的铿鸣。
    以相同招式发出的两把刀，重重地相撞于空中。
    撞击所产生的冲击力，爆炸般震荡开来，震飞了四周的无数落叶，形成以师徒俩为中心的真空地带。
    外边依然落叶飘飘，这儿却连半片叶子都没有……反差显著。
    因为撞击的声响过于巨大，所以使人不禁认为至少有一人的刀断了——事实上，确实如此。
    就在两刀相撞的下一刻，一道闪光冲天而去，而后落至不远处——定睛瞧去，是半截断刃。
    断刀者是谁……已不言而喻。
    般若人刀俱在，可桐生老板的掌中只剩下刀柄和小半截刀刃。
    方才这场“中门对居”的胜负，已然明了。
    其中固然有刀剑质量不足的缘故，可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桐生老板方才的失误……
    尽管掌中刀已断，但他并未就此失了战意。
    只见他迅速调整好姿势，准备就以这把断刀来跟般若继续抗衡。
    可正当这时，他两眼猛地一凸，随后一边紧捂胸口，一边瘫软倒地。
    “咳咳！咳咳咳咳！”
    急促的咳嗽、激烈起伏的双肩……“源之呼吸”难以为继。
    其眸中的奇异光芒随之散尽。
    般若低下头，看着桐生老板：
    “体力耗尽了吗……比我预想中的还要快。”
    他说着解除战斗架势，自然地将刀收回身侧，然后斜眸看向桐生老板的正疯狂痉挛的右腿。
    “师傅，纵使强大如你，也难逃岁月的摧残啊。”
    “如果刚刚你把刀挥结实了，姑且不论能否胜利，但肯定不会落得现在这个断刀的下场。”
    “啧……虽然赢了，但打赢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实在是没有酣畅淋漓的痛快感啊……真让人郁闷……”
    “若是有机会的话，真想跟年轻时全盛状态的你较量！”
    说到这儿，般若换上邀功般的亢奋表情，兴致勃勃地向桐生老板问道：
    “师傅，如何？”
    “相较从前，我的实力大增，几乎判若两人，不是吗？”
    “在亲身体验我的强大后，你还能睁着眼睛说瞎眼，批判我的实力没有进步吗？”
    般若越说越兴奋，仿佛都快原地蹦跳起来了。
    桐生老板已逐渐缓过劲儿来。
    但是，因为体力的耗竭，他现在只感觉四肢百骸沉得厉害，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勉强支起上身。
    看着自鸣得意的般若，桐生老板轻笑了几声：
    “般若，我的回答只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通过刚才的对决，我更加确信了：你的实力确实没有变强，还在原地踏步。”
    此言一出，般若顿时一怔，接着其面部神情被强烈的愤懑所支配。
    “喂，师傅，你这可就没意思了……事到如今，你还要嘴硬吗？”
    桐生老板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我并没有嘴硬，我说的是实话：你的实力确实没有变强。”
    “般若，有一点你误会了。”
    “我口中所说的实力，并非你的力量变得有多强、速度变得有多快、招式变得有多精湛。”
    “我所意指的，是你的境界！”
    般若皱紧眉头：
    “境界？”
    桐生老板轻轻颔首：
    “你的体能、技巧虽有不小的提升，但境界却始终在原地踏步。”
    “究其原因，便如我方才所说的，你的双眼只能注视自己，忽视了身外的世界。”
    “人类乃世界的一部分。眼中只见自己，不见世界，乃歧途尔——若是不能深刻地体察这一点，你是不会达到更高的境界的。”
    般若听罢，“呵”地嗤笑一声：
    “‘更高的境界’？师傅，你是指‘无我境界’吗？”
    “关于这个，你就大可不必忧心了！”
    “我最近已经摸到‘无我境界’的门槛！”
    “想必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在不借助你那呼吸法的情况下，达到这传说中的境界……”
    般若话音未完，桐生老板就以戏谑的笑声将其打断：
    “‘无我境界’？这个算什么。”
    他说着伸出右手食指，指向天空。
    “我所指的是更高的境界！”
    般若死死瞪着桐生老板，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少顷，他幽幽地开口道：
    “够了……”
    “你的谬语，我已经听够了。”
    “师傅，您就这么不愿承认我的强大吗？你就这么不愿承认我已足以继承您的衣钵吗？”
    他一边说，一边缓缓举起长曾祢虎彻，刀锋直指桐生老板的左肩。
    “纵使我已强得能凌虐您，您也不愿正视我？”
    桐生老板毫不畏惧地举目对视，表情平静：
    “你若是想用暴力来强压我也无济于事，你的刀刃并不可怕，只不过是野兽的爪牙罢了。”
    般若闻言，缓缓低下头，阴影巧妙地遮蔽住其面容。
    “野兽……好啊！待被野兽咬下一只手后，我倒要看看你是否还能胡说八道！”
    喊毕的瞬间，般若猛地挥下掌中刀，劈向桐生老板的左肩。
    其意图很明确——他要斩掉桐生老板的一条胳膊！
    刀刃挂风，令人毫不怀疑：一息后，地上将多出一条断臂。
    这一息，般若表情狰狞，面部线条呈现恐怖的扭曲。
    这一息，桐生老板平静地闭上双眼，静候命运。
    同样是在这一息……一阵“狂风”突然袭来！
    这阵“狂风”扑至桐生老板和般若之间后，伴随着“铛”的巨响，般若的刀被稳稳地架在空中。
    一息后，这阵“狂风”化为实体——一位身穿浅葱色羽织的年轻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