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这本该残败的河山,确实他和他,两人共挽。
明非透过窗子看那纵横雨线,低低叹了一声,回床休息。
这一夜却睡得不太安稳,梦里总见那一头青丝变白发。明非觉得讨厌,想挣扎着醒过来,却总是被压着一般,无法清醒。
便在心下烦闷之时,忽然有个声音在他耳边焦急大喊:“明非,你昨日见了皇上是吧?他在哪里?”
明非蓦然惊醒,睁开眼。眼前是吉容那皱纹累积的脸,和焦急神情:“皇上一夜未归,我刚刚去御花园外看了眼,没见到人!”
明非不悦皱眉:“他在湖边,不仔细找,你是看不到的。”
吉容伸手拉起他:“既是如此,就麻烦你跟我去一趟吧!”
他力气并不很大,却比明非这病号大得多。常保是他手底下的,自然不会阻挡。观雪想尝试,却被常保拦下。几人於是连拖带拽,进去桃林。
十六
这桃林是赵f的私人地界,连吉容也没来过,因此并不知道里面的具体布置,对里面还没有明非来得熟悉。被明非带着三转两转之後,才到了湖边。
明非远远看去,只见昨日离开的地方有一黑色身影倒着,一阵浓烈酒气传过来。明非微微皱眉,停住脚步,由吉容上前去扶人,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一个花园能有多大?就算道路再复杂,还能找不到一个人麽?
因此别人往前冲的时候,他反而向後退了退,不打算参与这场无聊戏码。
果然,片刻之後,他听到吉容一声大喊:“皇上、皇上你怎麽了,你醒醒啊!”
他觉得好笑,看过去一眼,只见吉容抱起赵f。黑色衣服整个都是湿的,向下滴的水,并不是透明的雨水,而是艳红的血。
明非心里一凛:昨晚离开的时候他就这样子,那岂不是被雨淋了一整夜?而他这血,又是从什麽时候开始流的?
集中注意力仔细看过去,赵f一张脸却是红色的,不正常的红。软软垂下来的手却惨白无比,像是大量失血。他左手手心扎着一片破碎的酒坛瓷片,沿着指尖不停往下流血。瓷片碎裂边缘很是粗糙,一只手便血肉模糊着,显出可怖伤口。
即使明非在疗伤的时候已经习惯了自己身上的各种伤口,面对这样的伤势,依然有隐隐的恶心。他转过头去,不想看那可怖伤处,慢慢向外走去。
他听到一声闷哼,随即见那吉容扛着赵f往外跑,跑得比兔子还要快。在他跑过的路上,留下斑斑点点血迹。
吉容毕竟老了,纵然有片刻的体力超常发挥,毕竟不是真的体能超常,也没服下兴奋剂。将将超过明非,便脚下一软,倒了下去。常保连忙跑上来:“吉公公……”
倒下来的时候,吉容是拿身体当垫子的,因此并没有摔到赵f。他爬起来:“我不成你还不会接着?快抱皇上去找太医……”
“他若真的出血,还是不要移动的好,把他放在地上,常保你去找太医过来。”明非声音在他身後响起,“这是急救常识,赵f都没教过你吗?”
他语气中有很明显的怀疑,吉容一怔,依言做了。他把外衣脱下来,把赵f小心放上去,忽然转身对明非跪下:“明公子,我知道你恨皇上,但他、他都这样了,你能不能饶过他?”
明非轻轻一笑,眼里闪过一丝轻蔑,走到赵f身边,慢慢坐下去。
手碰到赵f的手,竟是火热无比。明非原本的冷笑忽然凝结,手像是触到火一般缩回:“怎麽这麽热?”
“皇上着了凉。”吉容也一脸担忧,“而且还不停流血,明公子……”
明非伸手解开赵f衣襟,只见他脖上胸前尽是抓痕,应该是他自己留下的。明非俯身下去,用额头试了试他头上温度,不由脸色一变:“怎麽搞的?热成这样,都要有40度了。这人是想死吗?”
吉容已经慌张得不知如何是好,喃喃道:“打摆子,是打摆子……这可要怎麽办?”
“打摆子?”明非一怔,才发现赵f一身是汗,不停颤抖着。他自然知道赵f这不是疟疾,但这样的高热和颤抖,看起来比疟疾更要危险。
而且赵f身上有若干瓷片造成的伤,有些瓷片在他身下,被他压得深入身体。又经过一夜暴雨浇打,此刻已经发白发肿,边缘卷起来,血被冲得干干净净,依稀看到泥土。明非把他衣服扒下来,见有一块极大瓷片扎在他後腰上,没进去足足四五厘米。明非眉头紧紧皱起:“观雪,帮我去拿坛烈酒来。”
观雪很快拿着一个小坛子过来:“就剩这一坛了,可以吗?”
明非向赵f刚刚躺着的地方看去,那里一堆酒坛和碎片,看起来着实不少。他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也不怕酒精中毒。”接过酒坛,闻了一下,竟然是大宋特产高度酒。
明非把外衫脱下,沾上酒,小心擦过赵f身上伤口。这酒和纯酒精实际上也差不了多少,赵f高烧昏迷中也能感觉到疼痛,一张脸迅速变了颜色,痛呼了一声,随即咽下。
明非动作不见温柔,赵f额上大滴大滴冷汗流下,他只做不见。将人翻个身,一把拔下瓷片,含一口酒喷上去。赵f身体剧烈抽搐一下,一直紧握着的右手抬起,揪起一片草来。
就在他这麽折腾的时候,太医已经赶到。太医院现在可能是後宫最忙碌的部门,随时都有人待命,此刻也来得极快。看到赵f这德行,赶来的太医也是大惊,急忙处理。
赵f在军中多年,早搞出担架这东西,此刻自己也受了益,被抬回後宫中。他表面上是住在离寝宫最近的一处宫里,抬过去之後,众人开展热火朝天的急救。
明非悄无声息地离开,只有观雪注意到,跟着他回了寝宫。
赵f足足昏迷了两天,高烧两天。等第二天晚上醒过来,他眯着眼,只说了一句话:“哪里的狗?打死。”
吉容在床边泪水不停:“皇上,没有什麽狗……四天前你下了旨,宫里的狗都打死了,皇上你忘了吗?”
赵f眯着眼,眼神空茫,不知道在看着什麽。依然侧耳听着,眼里尽是杀意。
眼前一切都是红的,他耳边依然听到狗叫声,还有蛇爬行的索索声音。赵f翻身下地,要去杀了那些动物,耳边却响起明非那句话“和人比起来,动物要可爱得多……哪有首恶不办却杀从犯的道理”。
最该死的人,是自己吧。
赵f呆呆向前走,完全不顾身边的吵闹。他看到房间里的柱子,描龙绘凤的,看起来很结实。
以前小陶总说撞墙触柱而死需要很高的技术,这一次便由他来试试好了。
赵f忽然加快步伐,向着柱子撞过去!
但这是宫中,他身边围着无数路人甲,怎麽可能容得他干这种事?当即有人抱住他的腰拉他的手,再有人挡在柱子上,完全不让他碰到一点。
赵f觉得愤怒,欺负过明非的,都该死!他说首恶未诛,怎可杀从犯?那麽,就先杀首恶好了。
他被拉回床上,床头有一个碗,是刚刚喂他喝下的米粥。赵f一把夺过碗,向着床头砸去,抓住最大一片碎瓷,他眼睛都红了,狠狠向着手腕剁下去。
杀死你!你死了明非就不会想要走、就不会难受。是你害他,一切都是你做的,你下令你鼓励你指使──
赵f,最该死的是你!死後也该下地狱,刀山油锅,永不超生。
瓷片被抢过去,赵f身体虚弱,连身边的太监太医们都争不过。吉容哭着劝,赵f连听都听不到。
最後迫於无奈,只好把赵f绑在床上。赵f便闭上眼闭上嘴,不言语,不进食,寻找这一切杀死他自己的机会。
吉容被吓坏了,跑着去求明非。明非这两日都在宫里待着,每天下地活动一圈,身体是在好起来。他一直没问赵f的情况,见吉容过来哀求,眼底却掠过一丝冷笑。
跟着吉容到赵f床前,他刚刚站过来,赵f便睁开眼,瞬也不瞬地盯着他。明非冷冷一笑,开口道:“闹失踪的话,就走得远一点;耍酒疯的话,就喝得多一点;若是发烧,怎麽也得烧过42度再被人发现;没人的时候不闹自杀,身边一堆人的时候倒想起来了……赵f,八点档你还要多看啊。”
赵f的眼一下子瞪大,极黑的眸子看着明非,眼里露出绝望。他张开口:“明非,我、我不是……”
“别玩了,善泳者溺於水,万一哪天玩过头没收住,我可不想给你陪葬去。”明非看着他唇角流出的血,淡淡道,“你内脏没受什麽伤,也别吐来吐去的,又不是在拍古装武侠剧,哪有那麽多病可以吐血,小心被当成肺结核隔离……”
他转身,向外走去:“这一出戏,我陪你演的也腻了。你想要做什麽,记得别让我看见,也别特意通知我知道……若要死,等我离开皇宫再死,我这条命捡来不易,没兴趣陪你了。”
他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冷冷的笑,笑得很是嘲讽,外加些许不耐烦。
他已经背转过身去,因此完全没看到,在他背後,赵f低下头,吐出一大口血,染在被子上,艳若朝霞。
他听到太监们的惊叫,他在呼声中很平稳地往外走,脚步不稍乱。不管身後怎麽叫,他始终没有回头。
赵f看着他的背影,忽然笑了,轻轻开口对吉容说:“你们哭什麽?明非说的对,这是朕含了个血泡,很像是吐血吧?”
吉容听他这时候还开玩笑,更是害怕:“我不该叫他来,皇上你别伤心,不要说话了……”
“我没伤心,我只是跟你一起演戏罢了……”赵f笑着,头一歪,让嘴角不停流下的血直接渗入枕巾,“吉容,你不用再哭了,反正,他也不会信的……”
他觉得冷,在这大夏天的,冷入骨髓。
明非说他不想陪葬,那麽他就要活下去。也许,这漫长的一生里,他耳边始终会有奇怪的声音,眼前的一切始终带着血色,而身体的温度,也会一直这麽冷下去。
反正,在明非眼里,不过是场戏。无论他做什麽,是死是活。
只是一场戏。
弘兴元年的夏天过得很慢,却又很快。
赵f最後还是赦免了皇後和妃子们,只将人赶去冷宫──至少表面上如此。至於那位孕妇,被他放在德妃宫中,只是撤换了太监宫女。
他没有再做什麽和明非相关的事情,尽管他天天都待在一墙之隔的书房内。他看着明非一点点康复,看着明非渐渐恢复活力,看着明非的世界里,甚至没有自己的名字存在。
明非并不知道他就在隔壁,每天做自己的事情,偶尔也写点书给观雪,让她找人帮忙印了。赵f扔出去的都是理科教材,他写的则是文学和思想,也引起不小回响。
他自己做了张年历挂在墙上,每过一天就划掉一笔。赵f知道,他是在计算离开的日子,迫不及待。
就这样入了秋,一日冷过一日。明非还在调理中的身体经不得寒,炉子便早早被推进来安上。赵f就算再天纵奇才,也没可能搞出空调,但暖气实际上还是勉强可以做到的。至於本时代特产的手炉,更是种类多样,精巧无比。
後宫现在只剩下这麽几个主子,宫女太监便不再补充,一日少过一日。整个宫里,除了太後保证了生活质量,所有资源都被送到这寝宫来了,虽然明非并不在意。
不过自然,还有一名孕妇几个孩子。明非想,朝堂上那张龙椅多半还要落在那几名男孩之一上,因此从小就该形成比较健康的心态。没有母亲的话,对孩子没有好处,何况那些孩子们的父亲似乎也不太用心。
於是後宫又出现了名为童话寓言的读物,不久之後,又有一些自称科普的出自御笔的书流传出来。赵f明白他的意思,便把每天的时间再分出一些来,给他的孩子们。
他每日除了处理朝政,其余时间都用来偷看,间或出去做菜泡茶。由於他的教材,这几个月间大宋民间科技力量开始大量涌出。而明非开展的关於“君子言利”的辩论使得商人地位不知不觉间有所增进,发明和生产的积极性上来了,即使赵f不去亲自制作,也有不少“新发明”产生。那些看着很像二十世纪初的东西,也都进了宫,成为逗明非开心的小物事。
明非现在已经能在宫里到处溜达了,只是不想遇到赵f,大多时候都不会走得太远。他注意到宫里很多宫女太监都穿上了棉布衣服,便多问了几句,知道似乎江南有人做出什麽织机,棉布价格大幅下降。以前还算稀罕物,现在却很多人都穿得起了。正好天气冷下来,内廷便采购了一些。
明非眉头紧紧皱起来,侧头问常保:“赵f在哪里?”
“皇、皇上在休息吧。”常保结结巴巴,他是知情的,听明非这麽问,不由心下慌张。
明非恩了声:“那你帮我通知一声,我有话要对他说,哪里见面都行。”
常保连忙点头。
明非回寝宫不久,赵f便跑过来。轻轻敲门进去,走到床边:“你找我?”
“恩。”明非听到是他的声音,抬头道,“我有点话要跟你说……”
他的声音忽然停滞在嘴边,眼睛瞪大了,一脸惊讶之色。
──这、这人还是赵f麽?
明明有一米八以上的身高,看起来却像是一百斤刚刚出头的样子,整个人简直就是一枝竹竿。衣服应该是後来做的,已经很瘦了,却还是显得空空荡荡的。满头银发束起,偶尔有几缕垂在脸颊。一张脸消瘦无比,眼窝深深陷下去,几乎瘦得走了形。若非一双眼还是他熟悉的,明非当真要怀疑对面的人是谁。
明非视线向下,赵f的手都只剩一层皮,看起来让人不由打个寒战。
和明非不同,赵f向来是标准马上皇帝的形象,英俊强健。现在呢?
明非呆了片刻,随即回神,见赵f看着自己,眼神并没有什麽变化。从进来到现在,那双眼都显得有些疏离。
明非心里有一点别扭,随即挥去,看着赵f:“你高中是在国内读的吧?历史学过吧?”
赵f怔怔的:“啊?学过……”
“圈地运动记得吗?羊吃人知道是什麽吗?工业革命的後果你懂吗?”明非一连串问出来,声音越来越大,手在床边案上一拍,“你那些教材我也没仔细看,到今天才发现你竟然连机床都往上写!什麽珍妮纺纱机,简直就是最基础的东西──你知道工业化然後生产过剩,会导致什麽结果吗?这可不是倒牛奶的问题!”
赵f被他一连串的问题问懵了,他看着明非的脸,上面只有愤怒。
生气的明非看起来要有活力得多,像是初识的时候,那个稳重中还带着几分稚气的男生。被自己纠缠得烦了的时候会对自己喊,会生气,甚至会捉弄人。
已是隔世。
好久没这麽近距离看他了,赵f有些走神,完全不知道明非在说些什麽。努力保持表情平静,赵f低低开口:“我……好像背过,但是忘了。”
明非火气稍降,侧头看着他:“我就知道你不会记得。自己国家的历史都没记住,还能指望你去记住英国的历史吗?”
他的手又在案几上敲了两下,赵f见他眉毛略微抽动一下,心下一阵紧张,一伸手把他的手握住,翻了过来。明非的手刚刚拍打得有些发红,手心那可怖的伤疤附近却是极白。赵f轻柔地捏着,低声道:“别那麽用力……疼不疼?”
明非无语,用力把手抽回来:“赵f!你听没听到我在说什麽?”
“你说高中历史。”赵f回答得很快,一双眼仍然盯在他手上,“要不要敷一下?有点热……”
明非只觉头疼,躺了下去。赵f紧张兮兮又要上前,明非抬起手:“你能不能安静一下?我找你来,不是为了向你撒娇的。”
赵f表情一黯,动作僵住,站在床边。
“我们谁也研究不出高产农作物,也许过几年会有新生科学家逆天,但不是最近。幸好我之前已经推广了地瓜土豆玉米,即使农田少一些,应该也不至於会饿死人。”明非见他终於安静下来,缓缓道,“也幸好现在是宋朝末期而非明朝清朝,大宋和海外贸易还是不少的。泉州要建海关,其它港口也要开起来,这是生产力过剩的最佳转接方子。”
“进口国不会设贸易保护吗?”赵f听到做生意,总算是明白过来,接话问道。
明非白了他一眼:“这大古代的,谁能有这麽先进的意识?再说你搞那麽多兵做什麽的?我们不偷不骗不抢,若别人不愿意跟我们公平做生意,你不会打过去啊?”
赵f摸摸头:“我记得你是和平主义者。”
“我是,但是我始终不是国际主义者。”明非瞪着他,“幸好大宋本来就有点资本主义倾向,不然大批机器出现,社会还不知道会动荡成什麽样子……你真是一点历史规律都不懂!”
赵f低下头,咬住牙:“我若是能多懂得一点,又怎麽会……到今天这地步。”
明非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微微闭了下眼。
不过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明非对於工业化的後果显然比赵f了解得多,自然就担心的多。向赵f普及了一下历史知识和经济常识之後,赵f也马上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虽然是技术人才,毕竟也创办公司且非常成功,这点事情还是能想明白的。
两人於是也顾不上其它,开始热烈讨论起来。在原来的时代,赵f比明非大十几岁。他出生的时候,农村穷且落後,很多物事都还属於“劳动人民的智慧”,而非科技成果。赵f脑袋里那点东西,倒能多少提升一下农业大国的现状。
同时,赵f对商业法劳动法很了解,而明非也研究过不少法律,又熟悉古代社会。两人加在一起,讨论内容互补且有用。
中途常保来送了饭,观雪端茶送点心。两人听他们说话,完全听不明白。虽然每个字都听得懂,但加在一起,怎麽好像是鸟语一般?偏生皇上和明非说得热切,虽然有争执,但好像彼此都明白对方在说什麽似的。
他们自然不知,在这个世界,这个时代,本来就只有赵f和明非二人,能互相了解彼此。
除了对方之外,谁也不行。
十七
讨论过一阵子之後,明非低头动笔写商法。他身体还有些虚,写了十几分锺,刚刚讨论带来的兴奋渐去,开始感觉到了疲倦。
人歪歪倒下去,没有被扶住。明非一怔,才想起来观雪和常保都不在屋里。他眼珠一转,只见床边有个人早就倒下去,半趴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
明非眉头皱了下,凑过去看,赵f满脸通红,呼吸有些弱。明非久病成医,一看便知他是身体弱,竟然禁不起刚刚的情绪激动,昏睡过去。
明非怔怔看了他半天,赵f那麽身强力壮的一个人,现在怎麽成了这样子,身体比他这个病人还要弱些。
看看一边的表,显示已经晚9点。两人足足讨论了三四个小时,难怪都疲了。明非也不想去麻烦别人,用力把赵f抬到床上,
收拾了一番,他便睡下,躺在赵f旁边。偶尔碰到,便觉对方身体硬得咯人,不由轻叹。
在一片黑暗之中,他呆呆看着赵f,看了一会儿,方才睡去。
半梦半醒间,很单薄的手臂环过来,很自然抱住他。明非被骨头扎得有点疼,下意识移开一点,马上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的不舍和哀求。似乎有声音很低地叫着他的名字,那样沈,和痛楚。
算了,虽然咯得慌,但是很暖和。
明非心里模模糊糊地想,向前一点,钻进对方怀里。
父母意外去世时,抱着他安慰的怀抱,也有这麽暖。他本来并不喜欢江瑞成,一开始就看出对方的心思,一直明明白白表示拒绝,但对方始终没有直白表达也没有进一步的要求,他也没办法做得太绝。但後来,对方缠得久了,总是缠出些感情来。何况在他最脆弱的时候,只有这个人陪在他身边温柔安慰他。
明非半梦半醒地想着这些,梦里渐渐有了从前的种种。
忽然之间很安心,在这个怀抱里,他不用强行抑制自己,不用连做梦都要控制自己的声音──他不敢叫出来,在金国的时候,那一出无间道关系太大。就算他豁出自己性命,总不能把大宋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断送掉。
到了大宋,他又马上受到了那样的待遇,更不肯露出任何口风,免得自取其辱。
这世间没人懂他,除了一个人。连潜意识都知道,在这个怀抱里,他就可以尽情安睡。说些什麽都没关系,对方会懂的。
於是一夜安睡,睡得很香。
第二天一早,是赵f先醒过来。这几个月间,他身体确实虚弱,但总是少眠。这一晚能睡得这麽久,已是难得。
刚醒来的时候意识还是朦胧的,只觉得怀里抱着的身体软软的。赵f微微笑起来,抱紧怀里的人,下意识低头,在对方颊边一吻。
这是他十几年来的愿望,如今终於实现了。他的小陶在他怀里,天都亮了,却还赖着不肯起──等等,小陶?
赵f猛地睁大眼,低下头看去。怀里的人睡得安稳,眉心有些微褶皱,五官也少了些稚气。是陶然没错,但是,已经不是十几岁的那个少年了。
赵f闭上眼。他不知道自己昨晚是怎麽爬上床来的,但他知道,这代表不了什麽,甚至明非醒过来看到他,可能会生气,会怀疑他故意占便宜。
於是他爬起来,从床边慢慢下去,站在床头看了会儿明非的睡颜,只觉心魂俱碎。
若是一切都没有发生,他和他能有这样局面,该有多好。
只是已经太晚。
明非其实并不是一个矫情的人,既然主动找过赵f几回,索性告诉他以前那“不见”的禁令就算取消,当真有事的话,随时都可以过来找他。
当然,即使如此,赵f也很清楚,明非还是不愿多见他的。他向来识趣,既然知道,便不会多去,很多布置都是通过文字来交流。反正两人有着独特的默契,很容易了解对方。
而同时,赵f依然无微不至的照顾着明非。秋天是进补的时候,皇宫里少不了药膳的方子,明非本来身体就弱,现代的时候,赵f为了他也动过不少脑筋,现在也还没忘。一时之间,皇宫内都是药膳那淡淡清香味。
便是到了中秋,赵f这没学问的问明白这时代没有月饼,就自己做了出来。仔细想想,明非在吃喝方面要求不高,不过还很喜欢蛋塔和一些小吃。
於是,八月十五的晚上,後宫的院内摆出一张桌子,摆上月饼蛋塔牛肉干瓜子等食物,明非身体正在康复,连茶都很少喝过凉的,因此只给他准备了一小瓶葡萄酒。瓶口很滑稽的用木塞封着,常保拿出一个奇怪的开瓶器,折腾了半天也没打开。
明非呆呆看着月亮,转头看到他一头大汗,不由失笑,一挥手:“你下去,问问赵f有没有空吧。”
常保一怔,随即大喜,马上下去唤人。观雪也愣了下,随即一笑:“那我也下去了?”
“你总有相熟的姊妹们吧,这时候该是合家团圆,还是和同伴一起比较好。”明非看着天上,痴痴道,“不过你还是告诉常保一声,不要去喊人了……他又不是我,他有家人的。”
不过他这话显然说晚了,片刻功夫,赵f就过来了。
赵f并没有陪伴他那些孩子们,他是一个非常称职非常融入角色的古代皇帝,没那麽多温情,没那麽细腻的心思。除了对明非。
常保叫他的时候,他正在做样子的房间里,一遍又一遍地练字。写的只有两行: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他和明非相距半里都没有,却无法婵娟。月缺月圆,不过是自转公转的问题,和人心本来无关。
生在严格计划生育的年代,父母一去,就再也没有太亲近的亲人。如果没有明非,赵f甚至连寂寞都不会有,会很好地融入这个时代。
但是有明非。那个人便是他生命里注定缺少的那一部分,想到的时候,心都是疼的。像是生生被切碎过。
却长不全了。
听到常保召唤,赵f连忙跑过去,带着讨好微笑地打开葡萄酒酒瓶,为明非倒满一小杯:“孔大夫说喝点这个对你的身体有好处,不过别太多……”
“壁薄如纸,其声清越……”明非拿起杯子叹了口气,“在现代的时候,想过很多次真正的宋瓷,现在身边满地都是。”
“那不是很好?”赵f带些笑意,表情极是温柔,“你以前就喜欢这些,我那时就觉得,你实在不像是现代人,而应该是生在古代的。”
明非苦笑,喝了口酒:“哪有你适应,我怀疑就算把你扔到原始社会,你一样能成为大统领,把什麽太昊少昊甩得远远的。”
赵f眨了眨眼:“那是什麽?”
明非无语,知道这是对牛弹琴了。他再喝了一口,又为赵f倒上一杯,举起酒杯:“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作为两个见了‘古时月’的‘今人’,我敬你一杯。”
经过这麽久的古代常识补习,赵f总算是知道这首诗的。他很慌张地举起酒杯:“那个,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那个……”
他是想说句诗应和的,但话出口觉得这诗实在太扫兴,便有些紧张地要打岔。明非却“噗”一声笑出来:“搞错节日了。”
“啊?”
明非低下头,眼神渐渐凌厉。他再倒了一杯酒,一挥手洒在地上。把酒杯往桌上一放,他站起身看着赵f,冷冷道:“你告诉我,你以前兴致勃勃和我讨论什麽武侠小说,是你真的看过,还是假充了解?”
赵f心猛烈揪起来,迟疑片刻,狠狠咬牙:“我没看过。”
“我想也是。我本来想,你至少看过神雕侠侣,至少也该知道史弥远和贾似道是坏人和危险人物,前者你没尽快处理,後者你却拿来封官重用……”明非高声笑道,“可笑我机关算尽,就是没想到你以前竟然都是在骗我!”
赵f低下头,看着手中杯子,竟然无话可说。
那些为了追求而用出的小手段,本该是无伤大雅。陶然感兴趣的事情,他确实没有什麽耐性去了解,就用了取巧的法子。
他当时却忘了,小陶本来最讨厌欺骗。
而如果不是那时的欺骗误导了小陶,也许在重逢的那一次,明非会直接喊出双方的名字。就是因为对之前的试探很有把握,明非才放弃了猜想,然後、然後……
“独在异乡为异客……赵f,这个世界里,只有你我来自於同一个地方。但是,我绝不会视你为亲人。”明非起身,看了眼桌上月饼,又道,“顺便一说,我最讨厌月饼,甜得发腻。”
说完,他扬长而去。皎洁月色洒在他身上,有光华笼罩。
“u”一声,酒杯在赵f手中碎成无数片。红色葡萄酒流在他手上,鲜艳如血。
明非出了院子,只觉情绪激动,一时竟有些头晕。他抚着额头,眼神黯然。
“我恨你啊,赵f。”
“在这中秋,是你让我这麽寂寞。如果你没有错过那麽多次,至少在这个世上,我还可以有你。”
──是你,让我失去了这个时代里,唯一可以让我不寂寞的人。
赵f已经完全麻木了。如果说先前他还有几分奢望的话,现在经过几次打击,就一点都不剩了。
是他对明非爱如珍宝,是他渴求得痛彻心扉。可已经被恨到这种程度,还有什麽可以指望的呢?
北方冬早,中秋过後,天很快就冷下来,便是入了冬。明非身体不好,到了冬天就手脚冰凉,多少个手炉都不成。他便天天把自己埋在床上,死也不肯钻出来。
“我要去江南,我要去海南岛,我要去广州!”明非在床上抱着被子滚,“我要地中海,我要去赤道……我不要在开封待着,好
恋耽美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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