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到京都时,张丛行没能忍住,当众吐出了一口鲜血。
第六十六章
裴衍洲在长河峡谷设埋伏是在立冬之夜。
由秋入冬, 长河上的风自西北而来,夹杂着细雨绵绵,是彻骨之寒。
沈月溪这几日在河东, 一直被关在屋内, 便是裴衍洲领兵出战,她也不敢出房间, 生怕坏了他的计划。
虽然裴衍洲出发前曾吩咐沈月溪不必等待,他在天亮之前不会回来,然而夜风吹得庭前草木沙沙, 冷雨拍得窗框潇潇,罗衾冰寒,孤枕难眠。
沈月溪在床上几个翻来覆去之后,索性披衣起床, 点了一盏微灯, 朝外间走去。
因着裴衍洲装病,这大半个月来皆是在屋内处理要务, 故而外间的书桌上摆了不少来各地呈上来的奏疏,还有一些兵书、舆图。
沈月溪坐在那里, 仔细看着裴衍洲的字迹, 男子的字苍劲有力, 自有方遒,全然看不出他识字读书连三年的光景都不到。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描摹过裴衍洲的字迹,又将目光转到摞在一边的兵书上, 第一本便是她曾经翻过的《孙子兵法》,她没什么兴趣地跳过去, 往下又翻了翻, 压在最底下的是一本《吕氏春秋》。
沈月溪来了点兴致, 抽出那本《吕氏春秋》翻开一页,第一页竟是一张袒胸露臂的仕女图。
她不由一怔,想不明白《吕氏春秋》怎会有如此奔放的描图,好奇之下,她又翻了第二页——
沈月溪猛地瞪大了眼睛,一张粉白的脸涨得通红,手指慌乱地合上书本,心中万分气恼,好你个裴衍洲!看着一本正经的模样,竟拿着《吕氏春秋》的面裹着避火图的芯,还光明正大地摆在书桌之上!
也不知道平时他整日捧在手里的是什么书!
沈月溪在心底暗暗唾弃,只是她到底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嫁妆箱底也压着几本学习闺房之乐的避火图。
脸上火热过后,她不免轻咳了两声,看了一眼紧闭着的门口,又做贼一般地打开那本《吕氏春秋》,里面的避火图倒是比她嫁妆箱里的那几本更大胆新鲜些,看得她颇为震惊,甚至还有不少女子坐在上面的——
怪不得裴衍洲提了好几次,让她主动坐在上面,她又羞又恼,却又难忍好奇地看完了全本,看得她的脸越发殷红起来,竟在这初冬寒夜里浑身发热,忍不住推开窗户透气。
窗户轻启时,透窗而来的寒意叫沈月溪瑟缩了一下,又不禁抬头望天,夜半雨歇,天上的乌云已经散去,余下几缕云雾缭绕。
凉月似弓,光影婆娑,也不知共处一轮弯月下的裴衍洲如今在何处……
她忽地想起,前世那些关于裴衍洲的传说,传说中的叛军首领杀人如麻,冷血无情,以至于她初见裴衍洲时吓得瑟瑟发抖,可今生在一起久了,她似乎再难想起那时的害怕了——
裴衍洲的刀很快,杀人也确实不眨眼,可她却知道,若是他的刀不够快,那么倒下去的人便会是他,是这一方的百姓。而那在他人面前冷得像冬日石头的男子同她在一起时,却会为她煮长寿面、刻玉佩,还会亲她的脚背……
沈月溪好不容降下去的火热又蹿了上来,烧得她一张脸蛋红如枫叶。她轻拍了一下面颊,再望向漆黑之中的独明,双手合十,对月祈祷,只愿苍天保佑,裴衍洲能平安无事归来……
也不知是不是吹了夜风,第二日醒来时,沈月溪觉得自己头重脚轻,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只是心里惦记着裴衍洲,她还是硬撑着身子起来。
门外传来稀稀落落的声响,她连簪子都没簪,慌忙拉开房门,还未看清便急急问道:“可是有前方消息了?”
再定神一看,却是那冷面郎君一身萧杀地站在庭院之中。他穿着一贯的玄鳞甲,右手放在腰间的长刀刀柄之上,在抬眸望来的一瞬神色冷冽,却又在目光交融时,寒冰转瞬退去,浅色的狼眼里有了春日的暖意。
“阿月,我回来了。”裴衍洲率先走上前,单手扶住沈月溪微微前倾的身子。
玄色的盔甲在冬日的萧瑟里寒气逼人,沈月溪那颗悬着的心却终于有了着落,她顾不得裴衍洲身上犹带的血腥味,主动环住了他的腰。
裴衍洲有些惊喜于她难得的主动,只是在对上她雾气蒙蒙的眼眸与绯红的脸颊时,便发觉不对劲,慌忙伸出手探向她的额头,掌心下传来的温度有些烫手。
他一个弯腰,便将沈月溪抱起,把她抱到床上,转身就要为她去请大夫。
“衍洲,别走。”沈月溪扯住他的刀柄,并不让他离去。
裴衍洲低头看向那躺在床上的女子,清雅的面庞因着发热而染上了不寻常的红,透出几分以往没有的艳丽,杏眼湿漉漉地看着他,带着迷蒙的魅惑。
他颇有耐心地半蹲下身子,手中的护甲覆在她的额上,为她降下额头的高温,“我去请大夫。”
沈月溪却是摇了摇头,“我自己便懂医术,没什么大碍,不过是受了风寒。”
“还是叫大夫来看看。”裴衍洲颇为担忧,河东刚发过瘟,虽然已压下去,可难免城中还有遗落的病气,事关沈月溪,他不愿意冒半点风险。
“真的无事,是夜里吹了冷风才会这般,”沈月溪可怜兮兮地瞧向他,温热的葇荑握住他修长的手指,“你脱了盔甲,到床上陪我,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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