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立业周三几乎一整天都把自己关在那间他用来收藏和陈列古籍古董的房间里,心情郁郁,昨天在雅轩酒店吃饭时,张宏道与石磊的话对他刺激不小。
那本张宏道送给他的薄薄的小书《爱的意义》摊放在书桌上,他今天匆匆地看了一遍,思想上还是有所触动的。其实三人中,他对文学昔日最为狂热。在大学读书期间,本就经济拮据的他还节衣缩食,想方设法进了一家业余大学文学系深造,利用晚上时间风雨无阻去听课。《红楼梦》是他的最爱,他现在收藏的古籍也以《红楼梦》的版本最为丰富。有一段时间他狂热地投入文学创作之中,写了好几本小说,虽未能发表,但他并不如何灰心。实际上他当年下海做生意,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体验生活,积累创作素材的。虽然他有好长时间没有动笔了,但创作的冲动可从未停止过,张宏道和石磊的话也击中了他的软肋,他思想上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
这段时间他其实心里也不好受,虽然与杨惠芳在一起令他身心无比畅快,仿佛时光倒流,青春又重现。但每想起自己的妻子尤娜来,他就感到深深的愧疚,一想起尤娜一旦发觉了会出现的可怕后果,他就忍不住全身一阵颤栗。
罢了,收手吧,就让此事成为将来一段美好的回忆吧,他想。他又想起几个生意场上的朋友为了同样的事情闹得家庭分崩离析的惨状,不由庆幸自己现在还安然无恙。否则,儿子痛恨他,朋友鄙视他,妻子甚至可能会为此寻了短见,他可就没法活了。可这事怎么向杨惠芳解释呢?唉!多么漂亮,多么善解人意的一个姑娘啊!
他压下心中的矛盾和不甘,拨通了杨惠芳的手机。对方温柔好听的声音再次让他感到内心隐隐有些刺痛。他尽量平静地告诉她,叫她今晚八点半到万泉宾馆的茶座里等他,他有事要跟她谈。
杨惠芳接到谢立业打来的电话后,心里很高兴。谢立业是她生命中第一个男人,杨惠芳虽然对自己目前的处境感觉有些尴尬,但这个男人在她心目中的分量却变得越来越重了。没有了曾让她喘不过气来的经济上的压力,每天的上课和练嗓就使她感到既有趣又快乐,生活条件的改善和舒心令她容光焕发越发动人了,而谢立业的文学修养和幽默感以及成熟男人的魅力和慷慨也让她倾心不已,心中虽有所遗憾,她仍感到惬意和满足。
万泉宾馆不大的茶座内只坐了稀稀落落几个顾客,刻意营造的暗淡柔和的灯光让这里弥漫着似梦似幻的氛围,正在交谈的人们也都压低了声音,传到众人耳朵时已模糊不清了。杨惠芳静静地坐在位置靠窗的一张圆桌旁,望着窗外霓虹灯的世界,耐心地等候着谢立业的到来。
她只点了一杯白开水,右手不时无意识地抚摸着放在桌上的她那精致的手提包,那是谢立业不顾她劝阻,执意给她买的高档货。灯光虽朦胧,但她美丽的侧影和婀娜的身姿仍吸引了多人的目光。这悠扬的萨克斯曲真好听呀!寄给家里的钱父母收到了吗?如果问起来,就说自己打工挣的吧。他对我真好啊!我是幸福的。给他打一件毛线背心合不合适?他敢穿在身上吗?
谢立业在茶座的入口处眼睛四处搜寻了片刻,发现杨惠芳后他并没有马上走过去,而是静立在原地,默默地盯着那位丽人。《望春风》是他十分熟悉而喜欢的萨克斯曲子,此刻响在耳畔听来却无比忧伤。她坐在那里多么美丽!多么楚楚动人!这些日子里她给我带来那么多快乐,真的让人刻骨铭心啊!就这样放手我将来会后悔吗?我怎么跟她说呢?但愿她能想得开,不会太伤心才好!
杨惠芳意识到有人正在走近她,忙抬起头来。
“小杨,你来了。”谢立业觉得喉头发紧,说话声都有些变调。
“嗯,来了一会儿。”她站起身来。
谢立业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坐下来,自己也坐在了她对面的那张椅子上。
“你喝什么茶?”杨惠芳问道。
“毛尖吧。”他愣了一下,然后回答说。
她向款步而来的女服务生点了一杯毛尖茶。
有一阵子俩人互相凝视着,都没吭声。
“你明年就要毕业了,有什么打算?”谢立业打破沉默问道。
“能进京剧团最好!”她右手整了整衣衫。
女服务生端着盘子送来一杯毛尖茶,放在桌上。
他点了点头,俩人之间又陷于沉默。
如何开口向她解释呢?她家境那么困难,离开我后她怎么办?多给她点经济上的补偿吧,他下意识地捏了捏身边的提包。
“你电话里说有事要跟我说,是什么事?”她觉得气氛不大对头,有些压抑。
他低下头,长叹了一口气,声音有些嘶哑地说道:“小杨,我们之间的关系可能维持不了啦。”此事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一个好的理由来,无可奈何地就这样直挺开口说了。
她就像突然挨了电击一般,一下子愣住了,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伏在桌上哭了,肩膀耸动得很厉害,他看着她,变得手足无措起来,没有出现想象中的愤怒宣泄和咒骂,对此他感到更无力应对,口中嗫嚅着什么话也没说出来,他惭愧地低下了头。
良久,她抬起头来,两手抹了抹眼泪,也不看他,哽咽着说道:“好吧,那我走了。”说完拿起桌上的手提包,就欲离开。
“等等!小杨。”他有些手忙脚乱地打开自己的提包,从里面拿出一叠报纸包着的东西,递给她,“这是五万块钱,你拿着用吧!”
她愣了一下,然后推开他的手道:“我不要!”转头快速走向门口,脚步有些踉跄。
谢立业很想追上去,把钱硬塞给杨惠芳,却不知怎的双脚却无力向前迈动。
……
省卫视台一行让姚丽珍充分体会到了张宏道对她的倚重,这让她欣喜不已。她暂时抛开了心中的一腔幽怨,全身心投入到筹建文化公司这显而易见她对之很感兴趣的事情上来。其实她也知道,她与张宏道基本上是没有什么可能性的,她见过江雅婷,一开始就为她的学识和风采所慑。她只是太崇拜张宏道了,经常跟着他出双入对去应酬,不时听到有人对她与张宏道之间的关系的猜测和调侃,也不知从何时起她就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了。
张宏道虽然想在工作关系上与姚丽珍保持一段距离,但在一些重要的事情上也不得不让她配合自己去打交道。周四下午,他叫上了财务总监廖江和姚丽珍一起去市建设局办些事。
一路上交通拥挤,他们乘坐的奔驰车像蜗牛似地慢吞吞前行。习惯了这座城市交通拥堵的几人均表现得心平气静,干脆聊起天来。
“张总呀,再在公司里干一、两年,我就打算退休了。”廖江叹了口气说道。
廖江原是国营某道桥公司的总会计师,精通业务,原则性很强,是张宏道花了大力气高薪聘请来的。他闻之一愣,忙道:“廖老身体还很不错啊!完全可以多干几年,帮我培养一个接班人出来嘛。”
其实廖江也不过是说说而已,类似的话说过好几次了,无非是摆摆谱,张宏道深知这一点,常与之逗乐。
“唉!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呀!我与李义山心有戚戚焉。”廖江古文功底不错,除倚老卖老外,还喜欢拽几句文。
张宏道调侃道:“廖老此言差矣!其实李商隐的《乐游原》一诗并无悲观之意,反而表现了一种旷达之情。”
廖江马上反击道:“胡说!这首《乐游原》是李商隐久享盛名的佳作,都认为这首诗是作者赞美黄昏前的原野风光和表现自己的感受。诗人李商隐透过当时唐帝国的繁荣,预见到社会的严重危机。而‘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两句诗也表示:人到晚年,过往的良辰美景早已远去,不禁叹息光阴易逝,青春不再。这是迟暮者对美好人生的眷念,也是作者有感于生命的伟大与不可超越,而借此抒发一下内心的无奈感受。”
姚丽珍也附合道:“是啊!廖老说得没错。据说:朱自清很喜欢近人吴兆江将李商隐的这两句诗反其意而用之,曰:‘但得夕阳无限好,何须惆怅近黄昏!’他将这两句诗抄下来,压在书桌的玻璃板下,用以自策。有一个同学看后对它的意思不甚了解,问他这是否是感到自己老了。朱自清摇摇头微笑道:‘这两句诗只是表示积极,乐观执著于现实的意思。’张总是故意瞎说的吧?”
张宏道笑道:“其实,周汝昌在《唐诗鉴赏辞典》中就认为:李商隐此诗久被前人误解了,他们把‘只是’解成了后世的‘只不过’、‘但是’之义,以为李商隐是感伤哀叹,好景无多,是一种没落消极的心境的反映。殊不知,古代‘只是’,原无此义,它本来写作‘祗是。’”
他在空中用手指写了一个‘祗’字,等他们弄清楚后,接着说道:“意即‘止是’、‘仅是’,因而乃有‘就是’、‘正是’之意了。别家之例,且置不举,单是李商隐自己,就有好例,他在《锦瑟》篇中写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其意就是:正是在那当时之下,已然是怅惘难名了。”
他看了姚丽珍一眼,继续说道:“其实周汝昌的解释是颇有道理的。‘向晚意不适’,这是说心情不好。为此作者采取的是积极的态度‘驱车登古原’,到野外走走散散心。诗人到乐游原,目的是明确的,就是为了要看一看黄昏时的太阳,让夕阳解除‘意不适’。他所要寻找的恰恰就是黄昏这个特殊时间里的太阳,让夕阳解除‘意不适’,并不是想要寻找无奈,寻找苦恼,而是要解除烦恼与无奈。‘近黄昏’是‘夕阳无限好’的必要条件,如果不是在黄昏,也就没有作者眼中的无限好的夕阳了,作者没有理由对产生‘夕阳无限好’的‘近黄昏’表示无奈,表示惋惜,如果他那样做,就等于是白到乐游原了。”
-
张宏道停顿了片刻,见大家都陷入了思索,没人开口反驳,于是接着说道:“人们误解‘只是近黄昏’的根本原因,是将诗中的‘只是’,等同于现在的‘只是’,以为这里的‘只是’就是表示转折的‘但是’,这是用现代的语义解释古代的诗句。-其实,古代的‘只’,还可以表示因果、条件关系。例如:‘不知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这里的‘只’,解释为‘就是’,是表示因果关系的。‘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应该解释为:就是因为身在此山中,所以不识庐山真面目。‘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应该解释为:男儿有泪不轻弹,就是因为未到伤心处。这个‘只’也是表示原因的。
最后,他清了清嗓子,总结道:“而且按照绝句的规则,在第四行诗中不能出现转折,而只能出现一个综合。所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句诗,合理的、正确的解释应该是:夕阳无限好,正是因为近黄昏。-这样的解释也很符合中国古代文人十分推崇的‘散怀’传统,显示出一种心胸旷达的情怀。”
大家沉默良久,姚丽珍首先开口道:“张总说的还真是有道理啊!”而廖江则怒气冲冲地嚷道:“纯属胡搅!”张宏道却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差不多下午三点半才到市建设局。张宏道交代廖江和姚丽珍俩人先去财经处协商拨付工程款之事,自己则独自去找刘汉文局长。他到了刘汉文的办公室门口,见房门敞开着,就径直走了进去。
刘汉文正坐在办公桌前打电话,见张宏道进来,点了点头,手一指示意他去沙发上坐,接着继续打他的电话。过了一刻钟,他才挂了电话,然后走到门口把门关上,来到张宏道面前,神情凝重地告诉他:“省里有领导打招呼下来了,希望二环路工程能照顾省公路局的通程道路公司一个标段,事情越来越复杂了!”(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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