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丛云满脸讥讽,为何这么笃定?你又听不见他心里所想,不知道这人那些个难寐的夜里都肖想了些什么,不知道他站在这里究竟都在看些什么。
顾丛云一步步逼近,撩起了他的一缕乌发,越说越快,声音越来越狠:他为你守夜保护你?恐怕他最要提防戒备的就是自己,时时刻刻抑制欲望,压抑本能,警告自己只能远观不能吃。无时无刻不想在夜里走进去,趁着圣上在龙榻上辗转入眠之时,欺身压下去
或者说,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溜进来过,坐在床边借着月光望着你,偷偷摸摸做些不留痕迹的事情,第二天又毕恭毕敬喊你圣上,圣上,昨夜睡得可好
放肆!清脆一声响,回荡在空旷大殿之中,四下立即寂静了。
纪筝狠狠扇了下去,丝毫没有保留劲度。他喘不上来气,胸口上下起伏个不停。
这一下扇得两人皆是一愣,半晌,纪筝讷讷地收回手,冷声道:宫里说话留意,这般嚣张张扬,朕可保不了你。
顾丛云低着头沉默了一小会儿,在纪筝以为他要终于要生气发怒之时,只听小小一个声音,别生我气
顾丛云偷偷来拉他手,像白天那样想与他勾手指,我错了,不该告诉你这么多,我只是讨厌那种敢做不敢说的人,至少我对你是坦诚的,想了什么,做了什么,我都会承认。
纪筝哼了一声,有些心虚地甩开他的手。
明辞越,不会是那种人。
纪筝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心里知道,那夜明辞越有机会对自己下手,但他做了什么?什么也没做甚至任由自己利用他泄火。
明辞越不会是那种人的,不会的。
顾丛云见他背过身,又自己转了个圈来逗他,扯他袖子,挠他肋骨,毫无架子,毫无脾气,跟白天判若两人。纪筝知道他少年性子,就是如此,高兴了就笑,不高兴就闹,肚子里藏不了半点事情。
圣上。是小医士带着常晴,从后门进来找他了。纪筝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正事没办,忙将顾丛云打发出门。
那我真的出去了噢,在外面为你守夜。明辞越不在,你可以像使唤他一样使唤我的,没关系,我不在乎。顾丛云摸了摸鼻尖,异常乖巧,有些不舍地挪动向门外,又眼巴巴地回头补充了一句,我等着圣上唤我进来!
纪筝真的不知道如何处理主角受,只向他摆了摆手,也根本考虑不到外面还是天寒地冻,着急着驱他出去。
他等着顾丛云关上门之后,连忙把一同送进宫的宝贝鹿交给小医士照看,说明了这鹿误食了什么毒物就开始发情的情况,让他务必查出来这种药。
纪筝省略了自己也吃了同种药物的情况。他不想再坐以待毙了,这次就是想纠察到底,若是当真又是顾丛天下的药,也算又有重要证据在握。
圣上。小医士不得不出声打断他的安排,喏声道,白翎鸟突然不见了。
不见了?纪筝眨了眨眼,半晌才反应过来,嘴角缓缓滑落下来。
明辞越离开了,连带着他的鸟也不见了。
他心烦气躁,原地来回踱步,一只鸟算得了什么!
可那是,那是璟王留给您的鸟。小医士肩膀一抖一抖的,卑职知道,圣上其实很喜欢璟王的鸟,都怪我
谁说朕喜欢璟王的鸟?
小医士反问他:难道圣上不喜欢璟王的鸟?
纪筝:
他不得不主动挑开话题,转头跟常晴吩咐起京城制衣产业链的事情,这下子又得到了意外的好消息。原来短短几天的功夫,有了顾丛云那日的出门带货,相似布料花样的衣物一下子就卖得脱销,销路一旦打开,便有更多的门店可以落成了。
常晴知道天子不只是单单为了赚钱而卖衣,又辗转告诉了纪筝一个更大的事情,武安侯府的奴仆采购一大批奴婢衣物时,赖账,争吵起了口角,无意脱口而出天子都查不到他家账本。
一大批奴婢衣服?天子都查不到他家账本?纪筝念叨了几遍,是账本。
没想到能这么快得到有用消息,纪筝有些喜出望外,又跟常晴细谈了接下来门店要怎么布置,如何掌握衣物产品的销路,记录好常出没青楼的达官贵族名单。
圣上,会是位厉害的圣上。常晴逐渐摸清楚了纪筝的目的,看待他的眼神越发崇敬,不禁由衷地出口夸赞了一句。
纪筝苦笑了一下,做这么多还不是为了给不争气的主角铺路,只不过主角至今仍是不领情,不懂他的苦心。
他二人在这里商量着,屋外忽然传来太皇太后的声音,璟王可是在殿内?
纪筝慌忙想收图纸,却又见顾丛云的身影替他死死挡在了门口,回太皇太后,璟王已经在宫外郑越府安定下来了,殿内只有圣上,已经睡下了。
太皇太后见是顾丛云,声音缓和了下来,睡下了,那你找暖和地方守着吧,多陪着圣上,哀家放心了就不打扰了。
是。
纪筝忽然发现,只要顾丛云开心,他就能当一个非常好用的挡箭牌,的确值得他留下来使用。
只是一整夜,他都未曾想起过,要将顾丛云招进殿内。而未得他命令,一整夜顾丛云也没有闯入殿内。
纪筝合衣在床上翻来覆去,彻夜未眠,他无言地盯着帘幕遮掩外,那个草垫放置的位置,究竟有没有可能,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皇叔也曾默默凝视着他。
翌日清晨有经筵早课,这次无病无痛,没有任何理由,怎么躲也躲不过去,纪筝干脆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衣服也懒得再换,一身怨气地冲刺去御书房。
顾丛云作为伴读,也带着几个书童提着书箱也出现在御书房阁内。同样是一夜未眠,这人一身青色袍衫在身后如花瓣般铺开,不带半丝褶皱,上身笔直地跪坐于地,犹如一棵拔地而起的青松,与太傅遥遥相对。
远看,当真与明辞越的轮廓有七成的相似。
纪筝跪坐去一旁,皱眉,不得不承认主角受当真生了一副好皮囊。
这么漂亮一人,怎么就长了张嘴呢?
顾丛云看他过来,瞬间破功,委屈地嚷声道:昨晚我等了一整晚,为何不宣我侍寝?
纪筝:
太傅黑了脸:顾公子失言,圣上只能宣后宫妃嫔女子侍寝,不能宣你。
顾丛云不满:那要是圣上喜欢男子呢?
太傅阖目摇头:那也得遵从礼法规矩入宫为妃,方可侍寝,顾公子,你又不可能甘愿入宫为妃
我若不能,那他堂堂一个王爷凭什唔
纪筝立马捂住了他的嘴,凶道,不得在经筵上无礼。
太傅见今日这二人性子仿佛颠倒过来,顾丛云是全京城里他钦点的文章第一名,鲜有讲堂上失礼的时候,而确又少见天子口中冒出无礼二字,无礼,那小天子就又知道什么是礼了么。
他再次摇了摇头,不甚在意地开始今日的讲经。
原主任性又贪玩,年纪渐长而帝王读书功课根本没做过多少,为他专设的早课需得从古人读书必学的四书五经教起,纪筝看着竖排密密麻麻的小字就犯愁,仿佛回到了前世课堂上,半个字也没听进去,就开始神思乱飞。
笔下不自觉地勾勒出一个人形侧脸的模样,回神之时,画像已经成形了,说不出画的是谁,连纪筝自己都不清楚。
一个笔尖从侧方偷伸了过来,为他这画像唇上加上了两撇。再一看,纪筝乐了,这两笔简直是灵魂所在,画像像极了那个在他们面前唾沫横飞的老学究。
他侧目去望顾丛云,顾丛云坐的端正,目不斜视,笔下一住不住地也画着小人。纪筝目光微变,对他多了几分理解和欣赏,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用气声道:你画的是?
顾丛云突然敛了笑容,将书本紧紧用胳膊护住,连咳了几声,佯作专心听讲。
只是耳后根子红了一大片。
纪筝叹了口气,主角受画的还能有谁,除了主角攻还能有谁。
他也正襟危坐,传小纸条给顾丛云,写道,你非认定是这人了么?
顾丛云猛地耳后根更红了,偷偷瞧了眼怀中的画像,又抬头偷偷瞥了眼他,在纸条上果断决绝地回话,认定了,我就要这人。
这人有什么好的?
顾丛云梗着脖子写道:哪哪都好。
纪筝看着他那一脸怀春的模样,不禁又心生感慨,顾丛云再怎么样,也还只是个如白纸一样的少年郎,心底不坏,看起来还像是个恋爱脑。
半晌,纸条又传过去,打个商量,半个月那件事作废好不好,我的事只有你知道,别告诉明辞越了好不好。
顾丛云接到纸条,神情仿佛松动了一分,继而又紧绷了起来,非常有原则地写道,不行,半个月是底线。
他又想继续写:我想让你看,透,璟还没写完,天子小声惊呼道:是鸟。
窗外扑腾着一只雪白翎羽的小鸟,立在窗缝之间,回头啄着羽毛。顾丛云随身带着打鸟的弹弓,当即对着小鸟拉满了。天子喜欢这鸟,他便一定要为天子打下这鸟。
可天子惧怕那弹弓似地,狠瞪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挡在中间,互住鸟,小心翼翼地把手掌伸过去,任凭鸟跳到掌心里。
再敢在宫里用弹弓打朕的鸟试试!
顾丛云很委屈,又惊讶又委屈,脸皱成了一团。
偏是在这时候,太傅早就忍不住了:上次布置的经典论章,顾公子和圣上可有完成?
嗯?布置的什么?留给纪朝鸣的,他纪筝怎么可能会完成!
怎么当了皇帝也得交作业?!纪筝缓缓抬头,就对上了那只正摊在他面前,有意为难的手。
下一刻,光天化日,就在太傅的眼皮底下,一卷文书被堂而皇之地递上了纪筝的桌案,顾丛云自己那边干干净净,空空荡荡,十分坦然地冲太傅笑了笑,学生愚钝,未能完成。
太傅哪里是没看出来,可看见了也得装作没看见,谁敢当面斥责暴怒无常的小天子。
他几步下来,惩罚全给了顾丛云,气不打一处来,一戒尺一戒尺全打在他的桌案上,想让圣上哪怕旁听着这惩罚,也能清醒点。
顾丛云毫不在意,为天子受训,甘之如饴,他不禁侧目望向小天子,想要得到天子哪怕一个眼神的感动,肯定。
可天子从始至终都低着头,一丁点注意力都不肯分给他,手里不停地在摆弄着那只白羽毛的小鸟。
他骤然僵了脸,缓缓垂下了眸子,把刚刚画好的画像攥成了一团废纸。
有时候他觉得这个圣上待他很不一样,明明会懂他,理解他,靠近他,可留给他温存后,即刻又推开他,厌恶他,丢掉他。
恐怕凡天下登上圣位者无一不喜怒变化无常。
他对圣上,再怎么殚精竭虑,尽心尽力,哪怕做得像明辞越一样好,也永远不会成为特殊的那一个。
为什么,凭什么。
白翎鸟的腿间携带着信,在纪筝腿前蹦来蹦去。他在袖中打开细细阅读,皇叔字迹遒劲,语言精炼,全是汇报在宫外查到的顾家之事,以及成衣铺拓展之事。
圣上在宫中要多谨慎留意。明。
没了,这就没了?!!
纪筝不死心,把这张纸翻过来倒过去,恨不得放火上烤烤看。雪地倾诉完那么多就即刻分别了,好不容易来了封信,公事公办,从头到尾不提及半点关于他的事情。
不过明辞越不就是这种人么,倒是那日雪地像是他的一场春日梦魇。
真没了,皇叔对他无话可说
纪筝强忍着心头的失意,有些粗暴地把白翎鸟的鸟脚拎了起来,抖抖看,能不能掉落更多信件。
小鸟惊恐地啾了一声,啄起了一条白色带子。
是系在信外面的带子,方才未留意,此时拾起来细瞧,眼熟极了。
纪筝指尖微微颤抖,从头摸到尾,轻嗅指尖,沾惹上的是一股皂角的清香。这个时代,带香的皂角可是珍贵极了,可这香味偏又像极了他浴池的那一块。
是那日系在明辞越眸间的带子,纪筝醒悟。
明辞越竟还留着这根带子,一条普普通通,从衣物上撕下来遮眼的带子。
纪筝翻过来,突然发现雪白布带最下角,一行小到不能再小的墨色字迹。
简洁,干练,命令般的语气。
系上。
系在哪?纪筝猛然红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 小皇帝:(小脸通huang)
顾丛云:终究是错付了。
这章讲讲顾公子,下章皇叔就出场。
祝大家双十一快乐哈哈哈,也祝顾三公子双十一快乐,毕竟小皇帝和皇叔不用过节。
第38章
这是谁衣服上撕下来的烂衣带?顾丛云趁着太傅不注意, 把头伸了过来,闻着还挺香?
纪筝脸一红,抓起带子胡乱塞进袖袋, 谁让你乱偷窥别人东西的!
顾丛云被训斥得一脸莫名其妙,一根带子而已
是啊, 一根带子而已, 上面还写着含义不明的话语,纪筝强迫自己忘掉这件事,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等着他去办。
想要帮皇叔尽快掌权, 他们要应对的不只是武安侯, 更是他身后站着的太皇太后, 乃至于半个朝廷党派的势力。
况且眼下, 武安侯的儿子还得了太皇太后授意,日日夜夜守在他这里,几乎与他同食同眠, 说的好听叫伴读陪同,若是往坏里揣测, 可解读的空间就更大了。
于是纪筝只得接连几日昼伏夜出,夜晚召常晴来问成衣铺之事, 由此获取宫墙外十七街八十八坊每一分毫不同寻常的动态,不放过任何一个阴沟角落。也是多亏了这条完全独立的监察脉络, 让他虽然远离朝廷, 确实第一次,真真正正有了掌控京城的感觉。
除此之外,他还要每日夜里将白翎鸟从延福殿放出去一次,这鸟翌日夜里会带来属于明辞越的消息。
分卷(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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