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璇闭目道：“那谁有资格呢？对暴行漠视的朝廷？还是你所谓的公法？公法，从来就不是健全的东西，不过是为了维护大多数人利益制定出来的游戏规则，这种东西，能够审判这些将活人当作祭祀品，残杀无辜的人么？甚至连公法也因为皇帝对于教派的喜好，对这些人大大宽容。

    资格又是什么？无非是强权强力迫使别人承认，弱者自我慰藉的借口。”

    “你杀了那么多人！你杀了你那么多人！你太残忍了！”尹证已经几乎狂乱。

    “我杀的都是该死的人，稍微有些人性的人，今晚就不会留在这个广场上。而你，也是推波助澜的助力，尹证，你会和我一起走下去，不是么？”苏璇的声音，犹如恶魔的诱惑。

    尹证看着自己的双手，是他的一刀，引发机关，杀了现场成千上万的人。

    是苏璇蛊惑了他，让他沉湎于所谓正义的梦幻，他真的以为，他是真的相信苏璇能够扭转一切——但是，苏璇的正义，竟然是如此血腥，沉重，偏执。

    大错酿成，无法回头了。

    苏璇，你是何其精明，又是何其偏执扭曲啊！你的知识和智慧，究竟带来了什么！

    你真的是恶魔么！

    尹证痛苦的握紧拳头，努力使自己的语调平复：“苏璇！我是公门中人！我不能知法犯法！这是我的信念！你，必须要为你的暴行付出代价！我也一样……苏璇！你根本不懂……你根本不懂什么是人情……你不懂……”

    “我并不怕死。”苏璇道，“我所坚持的方式，我的理念，是我对世界最大的情。”

    尹证深深吸了口气，再次用目光扫过台下的惨状。

    “你被爱过么？苏璇？只有没有感受过爱的人，才会说出你这样的话。我为你痛心。”

    “也许吧。”苏璇睁开眼，看着尹证。

    一时，两人再无言语。

    ——————————————————————————————

    广场血案，惊天动地。

    然而，最终却被判定为教派彼此械斗，迅速被公门清理，掩盖了真相。

    始作俑者，已然投案自首。

    尹证，以及四肢残废的苏璇。

    莫无名看到尹证的供词后，同样震惊得难以想象。

    苏璇一个人，一个甚至四肢不全的残疾人，竟然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大概世上再没有比他更猖狂的人了。

    然而六扇门给予这种重罪犯最大的惩罚，并非是腰斩和凌迟，而是投入沉狱。

    沉狱，是整个京城最黑暗最疯狂的地方——

    那是一座地底的迷宫，就位于刑部的下方几十丈处，早在几百年前就依托自然的地下空洞开凿而成，内里机关无数。用来关押最凶狠，最残忍的囚犯。

    而这些囚犯在里面，根本没有牢房的拘束，甚至没有食粮和水的供给，想要存活，完全靠自相残杀，蚕食同类。

    依照刑法，杀人万人者，投入沉狱。因为迎接他的，是比死还要可怕的境遇！

    所谓的沉狱，简直是人类版本的炼蛊坑！

    而苏璇和尹证，毫无疑问已经可以达到进入沉狱的标准了。

    “尹证，对不住了。”莫无名亲自来牢房探望尹证时，语气中难掩惋惜。

    “这是我应得的惩罚，你无须内疚，是我自己招致，亦是我自愿承受的结果。”尹证道。

    莫无名凝视着身穿囚服的尹证，突然将手伸入铁栏之中，尹证亦伸出手，两人的手紧紧相握。

    “好兄弟！我一直等着你回六扇门！”莫无名有些激动说。

    “哈哈，若有缘，下辈子吧。”尹证洒脱的笑笑。

    此时，莫无名将手中暗藏着一个小瓶给了他。

    按理说，进入沉狱，除了衣物，不许带入任何东西。

    而这瓶子里的，毫无疑问是自杀用的毒药。

    这也是莫无名给予友人最后的情谊。

    注视着莫无名离开之后，尹证小心收好了药瓶，他的目光转向身后草堆里躺着的苏璇。

    苏璇状况不太好，不时咳嗽两声，似乎是受了风寒，因为看到他四肢残废又生病，那些狱卒并没有为他上镣铐。

    这牢房里湿冷阴暗，囚服又单薄，除了干草，没有其他可以御寒的东西。尹证走过去坐在苏璇的身边，扶起他，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

    “你做什么？”苏璇依偎在他身上问，虽然不是自愿的。

    “我的体温，可以帮你驱寒。”尹证说着抱住了他。

    “咳咳……没用了……反正不是都快要死了么？”苏璇道。

    “那就让我温暖你最后一程，不至于你留在这个世上最后的记忆，依旧是恨和无情。”尹证低声道。

    “进入沉狱后，吃了我吧。那就让我成为你最后的口粮，也算是‘温暖’你在世上最后的记忆。”苏璇淡淡一笑道。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尹证搂着他说。

    “你会恨我么？”苏璇问。

    “我不恨你，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尹证说，“我可怜你。

    因为你没有被这个世界温柔待过。

    你肯定不知道母亲在你摇篮边唱过的歌谣是怎样柔美动人，你肯定没有被恋人的目光和言语打动过，在你痛苦的时候，没有家人和朋友的支撑，

    但愿……来世……

    你能够少一些磨难，被人所爱……”

    第15章

    通往沉狱的“道路”其实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深坑，两人被关在一个铁笼里，从上面用绳子吊住，然后沉入坑道中。

    那坑道四面都是光滑的石板，每经过一段距离，便会有机关咔嚓合上的声音，也不知道有多少道机关，亦或者有多深。

    光明渐渐消失，黑暗的垂直通道里只有两人彼此的喘息声和绳索吱呀下降摩擦的声音。苏璇靠在尹证的身上，任由他拥着，大概此时，连尹证自己都感觉到有些恐惧了。

    这就跟即将进入活埋地狱一样的心情，让尹证的心怦怦直跳。他是已经有了觉悟，但是事到临头，还是忍不住本能感觉到心跳加速了。

    “没想到我们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竟然能同年同月同日死。”尹证在黑暗中说。

    “你不会和我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苏璇道。

    “我若死了，你该如何？”尹证手中一直握着莫无名给他的毒药。

    “你说呢？”苏璇反问。

    一个四肢残废，动弹不得的废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