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杨锐和苏洛下山,回到学校里,与小秦坐下来商讨对策。
小秦听了事情原委后,说:“我估计这多半是肖见诚的主意,那人看来心狠手辣,喜欢搞釜底抽薪,你不知道,苏洛说要辞职,其实秘书长开始并没有多少反应,估计也无所谓,后来肖见诚不知跟他说了什么,大概是这个事儿非要苏洛来做,不然就算了。然后马主席好像也给秘书长打了电话,问项目怎么又停了之类的话。秘书长吓得都要七窍流血了。”
苏洛无语,拿着棍子在泥地上画圈圈。
杨锐问:“最近基金会还有没有别的筹款项目?”
小秦摇摇头:“没听说。”
“我跟其他几家做助学的机构联系,别人暂时也没有闲钱可以来帮这里。”
“要多少钱?”苏洛抬头问。
“这个校舍已经基本不能用了,必须推倒重建。而这里交通很不方便,材料进不来,所以成本特别高,估计最少要五十万左右。”
“我们上网发帖?”苏洛建议。
“作用不大,以前我已经试过。”
小秦问:“微博呢?”
“都一样,这种事情,很难成为焦点。”
“除非……”小秦开始奇思怪想:“我们炒作个新闻爆点。”
“有什么爆点?”
“比如泥石流,雷击、地震,然后小朋友流离失所,惨到极点……”小秦眉飞色舞。
苏洛拍她:“你乌鸦嘴。”
“真的!只有这样才有用,现在公众的同情心都快被磨平了。”
杨锐在旁点头:“筹款确实是最难的一件事。”
苏洛把希望寄托在小秦身上:“小秦,你认不认识什么有善心的老板?”
小秦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我结婚早,没机会勾三搭四。”
苏洛沮丧。
小秦伸了个懒腰:“其实苏洛,肖见诚不就想霸占你吗?你从了他,一切都解决了。”
苏洛大叫:“别乱说!”
杨锐起身:“该吃饭了。”他转身向厨房走去。
苏洛狠狠地瞪了小秦一眼。
大家在厨房里吃饭,满妹年纪虽小,但完全不用大人照顾,自己拿着筷子,扒拉得很好。但是,在夹菜时,却看出问题来,她的筷子在碗的外面夹来夹去。
苏洛忍不住想帮她的忙,杨锐用眼神制止。
小秦搞不清状况,直接问:“这个小朋友是不是视力不太好?”
杨锐忙答:“眼睛有点小毛病,准备改天去大医院治一治。”
满老师低着头,继续吃饭。
小秦点头:“孩子的事耽误不得,应该早点去看。”
满妹抬起小脸,懂事地说:“我爸爸赚钱回来就带我看眼睛。”
满老师依旧没做声,扒完碗里的饭,走到屋外去了。
小秦纳闷,问杨锐:“我说错话了吗?”
“没事儿,吃饭!”杨锐只答。
满妹笑眯眯地亮起干净的碗底:“杨叔叔,我吃完了。”
杨锐她的头:“真乖,去玩吧!”
满妹蹦蹦跳跳地跑出去找妈妈。
杨锐低声说:“别问满老师关于她丈夫的事情。”
“为什么?”
“她丈夫……去年在工地上摔死了。
苏洛和小秦大吃一惊。
杨锐接着说:“满妹还不知道,所以你们一定要注意。”
小秦咽了一口唾沫,问道:“赔了多少?”
杨锐摇摇头:“只赔了三万,办完丧事就基本没了。”
“为什么?”苏洛低声叫起来。
“说他不是工伤,是病死了。”
“怎么能这样?”
“好了,别说了,我也不是特别清楚,总之你们不要再提这个事儿了。”杨锐结束了谈话,走出厨房。
苏洛和小秦面面相觑,小秦抚着说:“哎呀,我本来就身体欠安,听了这事儿,心脏真是受不了。”
苏洛站起来收拾碗筷。
小秦奇怪地问:“怎么?你平时不是最嫉恶如仇吗?今天这么淡定?”
苏洛大力把筷子顿齐:“我现在想起那些有钱人,我就恨不得把他们都毙了!”
小秦一拍桌子:“对!先毙了肖见诚,把我拐到这乡下来!”
苏洛拿起筷子,作瞄准状:“好,百步穿杨!”
晚上,苏洛和小秦在房里闲聊,杨锐来到门口,示意苏洛出来。
苏洛赶紧走出去,杨锐带着她到了旁边的屋檐下。
深浓的夜色垂在四周,苏洛想起今天上午他的拥抱,一时间,有些期待。
然而,只听得杨锐郑重地说:“你明天还是跟小秦一起回城里去吧。”
“不!”苏洛马上拒绝:“我要留在这里。”
“苏洛,你听话。我们在这里,是正式派遣的支教老师,有工资的,你呢?没资格没身份,又不能代课,你在这里能干什么?”
“我以后去办支教手续。”
“别傻了。女孩子留在这里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能够帮到那些孩子和老乡。”
杨锐长叹一口气:“苏洛,你信我,将来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我又不是沈莹!”苏洛冲口而出。
忽然,对面那个人,似乎连呼吸也没有了。
苏洛后悔了。
还没等她想好如何回旋,杨锐用平静的声音说:“你再考虑吧,明天学生返校,麻烦你帮忙送小秦去县城,他老公会在那里接她。”
苏洛垂头丧气地回到房间,小秦已经倒在被窝里呼呼大睡。
苏洛忍不住摇醒她:“你告诉我,杨锐和那个沈莹是怎么回事?”
小秦极不耐烦:“我怎么知道他们的事?”
“杨锐很爱她吗?”
“你说呢?长得那么漂亮,家世又好,如果是你,你爱不爱?”
“那为什么又会分手?”
“杨锐凭什么跟她好嘛?没钱,没房子,连家人都没有!就算她答应,她家里人都不会答应啊!”
“家人都没有?”
“杨锐是孤儿,你不知道?”
“不知道。”
“你还号称暗恋他,连这个都不知道!不过,今天知道了,有点扫兴吧?”
“为什么扫兴?”
“这样的男人,虽然很伟大,但暗恋一下就算了,真正结婚,那还是不合适。”小秦边说边打呵欠。
苏洛在黑暗里睁大着眼睛,一点睡意也没有,她问小秦:“我跟他表白,他拒绝我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小秦没有回答,她又睡着了。
夜更深了,远处隐隐传来狗吠,苏洛想着想着,渐渐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二十二,12点过后奉上
☆、(二十二)
第二天一大早,苏洛陪着小秦去县城,她们俩坐的,居然是老乡进城拉化肥的拖拉机。
山路坑坑洼洼,旁边就是陡峭的悬崖。老乡是个中年汉子,皮肤黝黑,叼着一烟,加足马力,马达轰鸣。
苏洛和小秦坐在车斗的铁栏上,完全像在跳舞一般,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起落。
不仅如此,对面经常还有满载石头的运矿车飞驰而过,平添了几分惊险。
小秦死抓着铁栏,一脸惨白,都快哭了。苏洛虽然也很紧张,还得故做镇定地安慰她。
“没事的,很安全的,一会儿就到了……”
“这是什么鬼地方啊!”
“你看,风景挺好。”
“这还好啊?太可怕了。”小秦带着哭腔。
突然前面的老乡发话了:“小姐,放心,我这个车很稳的,不会翻的,如果翻了,你赶快跳,跳下去就没事了。”
“我还要跳啊!”小秦大叫起来。
“不一定,我是说,如果翻了。”老乡赶紧解释:“上次我们村上有人翻了车,坐的人都跳出来了。”
“你们上次翻过啊?”小秦继续大叫。
老乡高声答:“翻过好多次了!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正好又有一部运矿车从对面急驰过来,拖拉机向路边避让,驶进一个大坑,重重落下去,又弹起来。苏洛和小秦两人不备,一屁股坐在车斗里。
小秦吓得高喊:“妈呀!”
老乡回头看一眼:“没事吧?路都被这些车压得稀巴烂了,你们干脆坐在里面好些。”
苏洛和小秦也发现这样坐着更稳当,索不起来了。
小秦悲悲切切地看着苏洛问:“还有多久啊?”
“我也不知道。”
“苏洛,我不行了,如果我出了什么状况,你记得告诉我老公,我家存折密码是我和他的结婚纪念日。”
“你瞎说什么呢?别瞎说。”
“我真的不行了,杨锐怎么让我们坐这个车啊?”
“他担心你坐小面包晕车。”
“这个……不是坐晕的,是震晕的!”
“总比那个好,起码你还记得银行密码。”
“你真的跟我回去吧,另外……找个工作,另外……找个男人!”
“我暂时不想回去。”
“没用的!我实话告诉你,杨锐心里很难接受别人。”小秦被颠得坦率起来。
苏洛笑笑:“那也没关系,我喜欢在这里和小孩子玩。”
老乡突然在前面嘴:“我们村里好几个姑娘喜欢杨老师,你们城里妹子就别抢啦!”
苏洛和小秦面面相觑,苏洛赶紧大声回答:“没人抢,留给你们!”
“那就好,我女儿今年过年回来,我还想介绍给杨老师呢!”
“女儿多大了?”
“快十七了。”
“太小了吧?”
“不小了,乡下姑娘定亲定得早。”
“为什么?”
“有好伢子,得赶紧抢啊!”
“杨老师有什么好的?”
“他人好,长相也好,只有一个缺点。”
“什么缺点?”
“不会杀猪。”
“一定要会杀猪吗?”
“当然,是男人就要会杀猪!”
听得此言,苏洛和小秦忘记害怕,忍不住爆笑起来。
突然,又是一台运矿车,拖拉机又驶入路边的大坑,两人弹到半空中,小秦又大叫起来。
正当这拖拉机笑声叫声地驶上一个山头时,前面出现了上十部大型卡车,横七竖八地停在山路上,拦住了她们的去路,与刚才驶过的运矿车一个模样,只是斗中没有矿石。
老乡不得不停下拖拉机,抱怨道:“我就怕这里,每次都要堵好久。”
“这里哪里?”苏洛坐斗里站起来,问道。
“一个金矿,都在这里等着装矿石。”
“哗,金矿啊!有没有金子捡?”听到金子,小秦激动地站起来了。
“哪有?还要去炼,才有金子。”
小秦立马没了劲头,只问:“要多久啊,我老公已经在县城等我了。”
“不知道,这些运矿车很霸道,每次都不肯让路。”老乡无奈地说。
“离县城还有多远?”苏洛问。
“还有十里路。”
无法,三人只好等着。
车队一辆接一辆地走,又有空车一辆接一辆地来,没有人愿意让出通道。
等了许久,天暗下来,乌云开始聚集,小秦担忧地说:“老乡,你这敞蓬跑车,要是下起雨来,躲都没处躲啊!”
苏洛也觉得这不是办法,干脆跳下车去看个究竟。
只见巨无霸里,都坐着膀大腰圆的司机,无聊地听着收音机,嚼着槟榔,车子首尾相连,等着进矿里去运矿石。
忽然,前面的车队动了,苏洛见来了机会,赶紧示意拦在拖拉机车前的那位司机,请他稍等一下。
但那个司机似乎没有看到,一脚油门把车开动,再次把路封死。
苏洛气起来,跑去拍门,那司机也摇上车窗,完全不理睬。
老乡赶紧走上来,拉开她:“别惹这些人,他们很凶的。”
“怕什么?找他们矿上负责的人!怎么能这样阻碍交通。”苏洛是遇事则强的人,无名火已经在头顶盘旋。她冲着小秦高叫:“小秦,打电话报警!”
“报什么警?”小秦不明所以。
“报122,这里的车阻碍交通!”苏洛继续高叫。
“乡下有什么122?”小秦跳下车,跟过来。
“那就报110!”
老乡在旁边劝她:“没用的,警察不会管的,这里的派出所都收了保护费。”
“哪有这样不讲道理的,我找负责人去!”苏洛沿着车队向矿里冲去。
没冲多远,有两个壮汉拦住她:“站住,找谁?”
“找你们老板。”
“什么事?”
“你们的运矿车堵住了路,麻烦你们指挥他们让开。”
“我们矿里不管这事,这些车都是私人的。”
“那你们就放这些车进去,不要摆在路上。”
“他们摆在哪里,我们管不了,我们只认放车进去装矿。”
苏洛见跟他们说不通,只说:“那请你们老板出来!”
“老板在陪客人,没时间。”
“如果你们老板不出来?”苏洛一边说,一边想该如何威胁他们,正看到一台装满矿石的车准备从矿里出去,她于是说:“如果你们老板不出来,我们就拦在这里,不让你们的车出去!”
说完,她居然真的站到了路中央,小秦和老乡准备阻止她,没来得及伸手。
此时,运矿车急刹,扬起一阵尘土。
苏洛只管站着,任由砂石落了一身。
看门的壮汉无法,只能向对讲机里讲了几句话。
不一会儿,开出一台悍马,停在前方不远处。
车上下来一个小个子男人,脖子上的金项链像手指那么。
“干什么?你这个神经病堂客?”那小个子男人走过来,直接冲苏洛吼道。
苏洛毫不畏惧:“让你们的运矿车让开,我们的车过不去。”
那男人朝路边看了看:“过不去不会等一下吗?”
“为什么要我们等?我们应该优先通行!”
“什么狗屁优先,你再胡闹,小心我剁了你的手!”说完,那男人朝两个壮汉一示意,壮汉冲上来,将苏洛架到了路边。
运矿车马上轰鸣着加速向前驶去,当他停在路边的拖拉机时,车头有意无意地摆了一摆,拖拉机顿时像玩具一样,被带翻过去,滚下山谷。
小秦吓傻了,苏洛和老乡赶紧奔过去,探头一看,拖拉机滚落到旁边的崖下十几米的山洼里,扭成麻花。
老乡急得快哭了,站在崖边直跺脚:“这个可完了!这下可完了!”。
苏洛马上转回身,去找那个小个子男人,正见他的悍马准备掉头。
她冲上去,拦住车头,狠拍引擎盖:“下来!***,给我下来!”她的眼中冒出怒火,
车停了,依稀能看见车里坐着两个男人。但现在,坐十个男人,她也不会怕。
过了一会儿,两边的车门一起打开,两个男人一起走下车,其中一个是戴着金链子的小个子男人。
另一个,碰鬼了,居然又是肖见诚!
小秦发出惊叫:“肖总!”
苏洛死瞪着肖见诚,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个人,怎么能这么坏?!怎么能这么坏!
肖见诚走到她面前,仿佛听到她内心的怒吼,两手一摊:“不是我的主意!”
“要,赔!”苏洛低声挤出两个字。
肖见诚回头看看,无辜地说:“那你赶快去追那台肇事车!当然要赔!必须要赔!赶快追!”
“是,你,们,指,使,的!”
小个子男人冲过来:“有什么证据?你这个堂客,赶快让开,我们还要谈生意!”
“我不让,今天你们不赔,我就不让!”
小个子男人忍不住抬手威胁道:“再不走,我就动手了!”
“你动手啊!”苏洛扬起头,朝那男人吼回去,眼睛已瞄中路边一木棍。
谁知肖见诚在旁边悠悠地道:“要打可以,不准……用武器!”
小秦赶紧走上来,把苏洛往旁边拉:“算了,苏洛!你别逞能了!”
苏洛哪肯,她索弯腰捡起木棍,冲着肖见诚和那男人说:“谁说不能用武器,我用!你们也可以用!”
小个子男人估计没见过这样不怕死的姑娘,进退两难。
肖见诚见她这副样子,忍不住骇笑:“你还是不是个女人?”
小秦忙说:“肖总,你别欺负我们,好歹都是熟人。”
“熟人?”小个子男人疑惑地问。
肖见诚忙答:“认识而已。别理这些疯婆子,我们走进去,让她们在这里闹!”说完,他揽着那男人往里走去。
苏洛想追,被小秦死死抱住:“苏洛,你在别人的地盘上,别冲动。我们报警!”
“报警有什么用,车已经跑了!”
“这里全是黑社会,你还打架?想死啊!”小秦低声吼道。
正当苏洛和小秦争气拉扯之际,肖见诚和那男人已经走得没影了。
此时,雷声轰隆隆从远而近,豆大的雨点落下来
两人四处寻找躲雨之处,一台卡车上的司机摇下车窗,轻浮地说:“美女,上来,哥哥收留你们。”
苏洛气极,把手中的木棍向他扔去,打在车门上。那人赶紧摇上车窗。
小秦安抚她:“算了算了,我们等警察来。”
雨越下越大,苏洛和小秦也不躲了,干脆走到了老乡身边,三人站在雨里,守着翻倒在山洼里的车。
苏洛忽然想起什么,她抹抹脸上的雨水,掏出手机开始照相。
小秦不解:“你现在照什么相?手机会被淋坏的!”
“我要留下证据,不然呆会儿车散了,怎么证明他们堵塞交通?”苏洛为了照到全景,边说边往后退,想寻找一个更佳的角度,但是,她忘了她站在崖边。
苏洛最后的记忆,是四周翻滚的山坡、泥地和灌木丛。
对了,好像还有人摇晃她,抱着她往前走,喊她的名字。
而山路那么长,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
☆、(二十三)
苏洛是被疼醒的。
有人在搬动她的腿,令她剧痛,睁开眼,看见有几个医生站在她身边,正在摆弄她的腿。
“疼……”她大声叫:“住手!”
但是,没有人听见,那些医生继续打开绷带,叽哩咕噜地说着什么。
苏洛想坐起来,发现自己的身体特别沉重,然后,她发现自己的眼睛似乎也不能完全打开。
她就像被缠在破布里,全是束缚。
她只能继续大声喊道:“我很疼,别碰我!走开,别碰我!”
终于有人听见了,凑过来说:“姐,你醒了?” 是苏杰。
“你怎么来了?”苏洛问。
“姐,你要说话吗?”苏杰凑得更近,疑惑地看着她。
“让他们走开,我很疼!”苏洛说。
“什么?你想说什么?”苏杰完全听不到,他转回身对医生说:“医生,我姐醒了,好像想说话。”
一个医生回头看了看她,对护士说:“估计是疼醒的,加一点麻药。”
苏洛不愿意,她说:“别打麻药,我不要,你们别碰我的腿。”
护士过来,苏杰让开。
然后,面前的景色融化开来,仿佛稀薄的牛,或者云层。
苏洛觉得自己在飞,想快就快,想慢就慢,方向和角度都可以任意调节。只可惜,周围没有人,没有景物,没有声音,只有稀薄的白色。
也许我死了,苏洛想。原来死就是这样,真无趣,连个神仙都没有。
可惜,她又被疼醒了,这次是额角上刺痛。
“哎呀!”她大叫。
终于有人听见。
小秦的声音:“苏洛,苏洛,你醒了吗?”
苏洛张开眼睛,很多人围在她床边,低头观赏她。
有小秦,有小秦的丈夫,有妈妈,有弟弟,有喻秘书长,有基金会的几个同事,还有一个严肃的护士,正用棉签在她脸上擦来擦去。
她抬起手,想拂开那个棉签,发现手上有很多管子。
“疼……疼……”她说。
小秦把耳朵凑上来,听见了,安慰道:“护士在给你换药,你忍耐一下,额头上的伤口缝了七针,愈合得不好可就惨了。”
喻秘书长推开小秦,凑过来说:“苏洛,我代表基金会向你表示慰问,感谢你为贫困山区支教付出的努力,你好好养病……那个……那个……”他挠挠头上稀疏的几毛:“基金会等着你回去工作,继续为慈善事业贡献力量嘛!”
苏洛答:“我不回去了。”
小秦问:“你想说什么?”
喻秘书长没打算听,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塞在苏洛枕头下:“这是基金会的领导和同事们,给你的一点慰问金,小小心意。”说完,他象征地抓着苏洛的手握了握,同事赶紧拿出照相机拍照,闪光灯滋滋拉拉。
苏洛的眼睛被强光闪得不舒服,只好闭上眼睛,听得一众人将喻秘书长送出病房。
再睁开眼,却是肖见诚站在床前,漫不经心地俯视着他,苏洛吓一跳。
“怕我?”肖见诚问。
苏洛不想答,把视线移开。
“讨厌我?”
苏洛心里想:知道了还问什么?!
他仿佛听到她的答案:“看来我是明知故问。对了,医疗费是我垫付的,你方便的时候记得还给我。”
苏洛想起老乡的拖拉机,回头瞪他。
他以为她心疼钱:“分期付款也行,我倒不急等着钱用。”
“你要赔……拖拉机!”苏洛说。
“什么?”肖见诚听不清,双手撑在病床的两边,俯□凑近她面孔。
“赔……拖,拉,机!”
“哦——”他看着她,认真地答:“当然要赔!你放心,老乡已经报警了,抓到那个肇事车辆,公安一定会让他赔!”
苏洛知他敷衍,目光中充满谴责。
他饶有兴趣地研究她的表情,然后戏谑道:“苏洛,你现在摔得像个猪头,用眼神可杀不死我。下次我们单挑,允许你用武器!”
门外传来声音,他赶紧直起身。
苏洛的母亲气冲冲走进来,也不管有人在,朝着苏洛批头盖脑地数落道:“你这个姑娘,真是不让人省心,没事跑到这山里来,你看,摔成这样,万一落下个后遗症怎么办,谁还敢要你?住院治病又要花一大笔钱!你真是让人生气!太不听话了,让你不来你要来,好吧,自讨苦吃吧,我是要回去啦,家里还要做生意,拆迁组随时喊谈话,我是不能不在的……我不会管你啦,随便你怎么样……”一边说,一边抄起苏洛枕头下的信封数钱。
苏洛早已习惯这种情况,从小到大,只要生病,妈妈总是先大骂一通。
肖见诚却看不惯了,他打断母亲的数落,说:“没关系,请个护工就是了,你们可以先回去!”
苏洛的母亲一楞,这才注意到他,问:“你是谁?”
“我是她朋友。”
“朋友?”
“对,朋友!而且我管出钱!”说完,肖见诚也没和其他人打招呼,大步走了出去。
母亲更茫然,继续问:“这人是谁?”
小秦答:“一个老板。”
“老板?”
小秦点头:“超有钱的老板!”
苏杰马上反应过来:“就是那个开车的?妈,就是我说的,姐认识一个开豪车的!”
母子俩看着苏洛,露出探究又兴奋的表情。
苏洛无力搭理他们。
小秦凑过来问:“肖见诚跟你说了什么?”
苏洛摇摇头。
小秦得意地说:“我跟你讲,一定要让他赔偿你,我可是一路上都在恐吓他,把他吓个半死!”
苏洛不关心这个,苏洛想问,杨锐呢?
可惜小秦没感觉到,她自顾自地说:“你不知道你摔下去时有多吓人,简直是摔了个稀巴烂!我那时以为你一定会死,估计肖见诚也是这么以为的,他居然想到去搞直升飞机!后来我说等直升飞机来,估计你血也流干了,他才想到往这个医院送。我们一直在喊你,你听到了吗?”
苏洛点点头。
“苏洛,你可真吓死我了。如果你真出了什么事,我怎么交待啊!”小秦讲着讲着,眼泪都快流下来了,他老公过来拍拍她。
苏洛很累,很想睡,但她还是想问,杨锐呢,为什么没有看见他?
幸好小秦说到了这个人:“杨锐也被你吓坏了,他昨天半夜赶到医院来看你,今天一早又赶回去上课。”
苏洛这才放心,她昏昏沉沉地往睡梦里去,心里提醒自己,下次杨锐来的时候,要记得醒来。
☆、二十四
不久,苏洛依稀听见了杨锐的声音。
她努力想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醒不过来。
奇怪的是,即使醒不过来,她也能看见杨锐把那个破旧的登山包放在墙角,走到床前,与小秦交谈。
“情况还好吗?”他问
“挺稳定的。”小秦答。
“那就好。”
“但也说不清楚啊,腿断了,肋骨断了,而且怀疑尾椎骨有压缩骨折,不知道能不能彻底恢复。”
苏洛被吓到,自己居然伤得如此严重。
杨锐自责:“都怪我,让她送你,早知道我自己跑一趟就没事了。”
小秦安慰:“唉,是我的责任,没看好她,这姑娘,就是莽撞。”
杨锐沉默许久,想必是低头无语。
苏洛挣扎着想醒过来,想对他说,别这样,是我自己不小心,可是挣扎只令她辛苦不已。
小秦压低声音:“杨锐,你不要把别人的痛苦都算在自己的账上,这真的不是你能控制的。”
“我应该让她早点回去,不该留她在这里。”
“她喜欢你。”
又是沉默。
“杨锐,趁着苏洛没醒,我问你一句,你对她有没有意思?”
“我……我自己这个样子,不敢往那方面想。”
“你什么样子?你是把自己关在山里,才这样子,你完全可以回城里来。”
“我不会回去。”
“那你真不打算和苏洛有发展?”
继续沉默。
苏洛放弃挣扎,她在梦里,等着回答。
只听到杨锐艰难地说:“……是的。”
苏洛知道自己手上夹着测心跳的仪器,她想象,这一刻,那上面必定显示着一条直线。
多希望只是做梦,一定是做梦。
苏洛终于真正醒来,她睁开眼。
杨锐和小秦双双坐在床边,那个破烂的登山包放在墙角。
小秦惊讶,赶紧问:“苏洛,你醒了?是我们说话吵到你了吗?”
不是梦。
苏洛笑笑:“不是,我自己醒来的,没听见你们说话。”
杨锐看着她,关切地问:“身上疼不疼?”
心里疼,说不得。苏洛摇摇头,答:“没事。”
小秦转移话题:“苏洛,你妈带你弟逛菜市场去了,说要买只土**给你吃。”
“哦,好,我有点饿了。”
“流了那么多血,不饿才怪。”小秦嗔怪地说。
苏洛望着她,望着杨锐:“其实你们都不必在这儿陪着,赶紧回去忙自己的事吧。我这儿反正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小秦反驳:“那不行,在我手里摔伤的,我得负责到底。”
杨锐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正在此时,忽然哗啦啦进来一帮人,个个衣冠楚楚,其中只有一个熟人。
那熟人指着苏洛:“就是这个病人。”
那一帮人又哗啦啦簇拥到床前,有人开始动手掀被子。
苏洛紧张,问:“肖见诚,干嘛?”
肖见诚答:“你不必管。”
“病历资料和片子呢?”其中一人问。
肖见诚转头问小秦:“你没找医生去要来?”
小秦赶紧说:“开始时医生不在,我马上去。”
苏洛的伤口被弄疼,她叫起来。
杨锐拉住小秦:“你在这儿照顾苏洛,我去找医生。”说完转头走出去。
那一帮人围着苏洛左看右看,郑重地讨论,仿佛拿她当一具标本。
苏洛很无奈,却无从抗议。她知道,这就是所谓的专家会诊。
正热闹着,门外走进来一人,却是沈莹。
沈莹拎着一个硕大的果篮,径直放到苏洛头边的床头柜上。然后俯□微笑着望着苏洛:“苏洛,好点了吗?我受领导的委托,代表省政协,向你表示慰问。”
小秦在旁边撇嘴:“来头好大哦。”
沈莹直起腰,看见小秦,马上一脸惊喜:“小秦,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年轻。”
小秦不领情:“领导贵人多忘事,我们上个礼拜还在一起吃饭呢!”
沈莹应变迅速:“是啊,上次吃饭时就想说的,但是没机会。”
小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沈莹也没打算和她恋战,转身朝向肖见诚:“情况怎么样?我请来的都是省城的学术权威呢!”
那帮学术权威赶紧停下讨论,笑着向沈莹表示感谢。
肖见诚却说:“别打岔,听专家意见。”
沈莹笑得依旧温柔,而且有意无意地将手挽住肖见诚的臂弯。
苏洛赞叹此女功力,忽听小秦在一旁呻吟道:“糟糕!”
只见杨锐拿着一摞片子和病历,走进病房,然后,他的表情和身体,瞬间僵化。
如果你爱着一个人,本无从掩饰。
苏洛由此知道,杨锐一直那样沉默,那样孤僻,想必只是为了,不再见到某个人。
沈莹的表情是怎么样?苏洛还没来得及看,小秦已经飞奔过去,解了杨锐的僵局,她高呼着:“病历来了!片子来了!”把病历和片子从杨锐手中夺过来,送到专家们手中。
会诊进入□。专家不停地问苏洛问题,强迫她做答。
等到苏洛再回头寻找,杨锐连同那个登山包消失了。
而沈莹始终手挽肖见诚,面带微笑。
苏洛的母亲和弟弟拎着**走进病房时,正遇上肖见诚带着专家离开。
母亲见到肖,还是有些畏惧,侧身让路。
肖却盯着那只**问:“这是干什么?”
弟弟在旁边答:“我们准备给她炖只**吃。”
“不必炖了,收拾一下东西,马上转回城里。”肖见诚甩下这句话,走了。
母亲和弟弟面面相觑。
救护车条件非常好,宽大,崭新,仪器众多,有医生和护士随行。
苏洛第一次躺在救护车里,感觉很新奇。
肖见诚钻进车里,通知司机:“开车!”
“我妈呢?”苏洛问。
“她们自己找车回去。”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让她坐我们的车?”
“这是救护车,又不是中巴,她们凭什么坐?”
“那你凭什么坐?”
“我不坐,那租车费归你付?”
“我付就我付!”苏洛嘴硬。
肖见诚朝她欣慰地点点头:“看来你死不了,那股子蛮劲又上身了。”
苏洛不管他这些,只说:“住院的钱我以后都还给你,发票都在吧?我可以到医保去报销。”
“行!”肖见诚伸伸懒腰:“先让我睡会儿。”
他把座椅摇低,几乎与苏洛平行地躺在一起。
苏洛有些不自在,赶紧把头转向另一个方向。
车子平稳地驶上高速公路,苏洛看着窗外的天空,时近黄昏,云彩低垂,镶着华美的金边。
苏洛的眼前又回放起病房的那一幕,她不愿相信,自己的初恋就这样结束了,总还有,回旋的余地吧?
她转回头,喊肖见诚:“喂!喂!喂……”
肖见诚惊醒,问:“怎么了?”
苏洛答:“没事。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疯了,我好不容易才睡着!”
“对不起,只有一个问题,答完你继续睡。”
“问吧。”
“你会跟沈莹结婚吧?”
肖见诚一楞,爆笑起来:“怎么问这个?”
苏洛被他笑得不好意思:“不答就算了。”
肖见诚支起身子,看着她,郑重地说:“你放心,你还有机会。”
“我不是这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算了,不跟你说了。”
“喂,你把我吵醒,问我这么个不着调的问题,现在又不跟我说了,你是不是摔坏脑袋了。”
苏洛拿被子蒙住脑袋:“是的,我头晕,要睡了。”
肖见诚可不依,把被子扯下来:“苏洛,你如果爱上我,赶紧报名,我这儿名额很紧张。”
“我才没爱上你呢,摔坏脑袋也不会爱上你,我就想着,沈莹赶紧和你结婚,这样就天下太平了!”苏洛只好说。
肖见诚笑嘻嘻地听她说完,然后回一句:“太好了,看来脑子没摔坏!知道我为啥老是折腾你吗?”
“为啥?”
“我就是喜欢你这股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劲!”
☆、二十五
(二十五)
苏洛没有去医院,肖见诚直接让她住进一个幽静的小院里。里面有医生和护士,也有不少仪器。
苏洛很奇怪,问:“为什么住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肖见诚搬着个凳子,站上去,用一个黑色塑料袋套住墙角的监控镜头。然后答:“私人小诊所。”
“为什么不去医院?”
“太贵了,怕你付不起。”
“我可以报销。”
“就算报销,不也有自费项目吗?”
“我这又不是癌症,哪有那么多自费?”
肖见诚跳下椅子,拍拍手,走到她床前,从她床头的角度又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个摄像头。
苏洛也看看那个摄像头:“为什么要遮住?”
肖见诚得意,凑到她面前:“趁着你动不了,想干点坏事儿呗!”
苏洛不习惯,脸赶紧侧过一边去。
肖见诚直起腰:“放心!第一,我没有那么喜欢你,第二,我不是那么缺女人。”
苏洛立刻答:“第三,我跟你八字不合。”
“是吗?你算过?”
“还用算吗,自从跟你见面后,诸事不顺。”
“那倒也是。你失望吗?”
“为什么要失望?”
“这座城里,未婚男青年,综合排名,我应在前三。”
“真的?我可惨了。”苏洛呻吟。
“怎么?”
“这次一摔,估计已跌落到万名之后。”
“要不要我帮你?”
“你不害我已是谢天谢地。”
肖见诚看着她,诚恳地说道:“不好意思,害你,倒是近几年来,最令我开心的事。”
苏洛生气,瞪着他,他却得意地笑起来。
护士拎着药水进来,肖见诚视线转移,瞄着那护士:“哟,头发好像剪短了,更漂亮了。”
护士戴着口罩,虽然看不清表情,眼中满是笑意盈盈。她拿针在苏洛的手背上扎进去,找血管却没有准头,在皮肤里探来探去,苏洛疼地咧嘴。
肖见诚在一旁看着,终于忍不住:“喂,她不是我女朋友,你不用这样紧张!”
苏洛频频点头,护士没答,继续探,终于有血从针头里冒出来。
护士挂好药瓶,临走前解释道:“不是我紧张,是她血管太细,实在不好找。”
肖见诚点头:“天天吃米粉,营养不良是一定的。”
苏洛这才想起:“我妈知道我在这儿吗?”
肖见诚答:“我会告诉你家人和朋友,但他们,最好少来点。”
正说着,医生进来查房,肖见诚过去商讨。
苏洛累了,很快睡着。
梦里又在爬山,爬不完的山,泥泞的路,感觉前面有个人,想追上去,却总差了两步。忽然脚步一踏空,吓醒来,已是黄昏,病房里空无一人。
苏洛拿过枕边的手机,给杨锐发短信。本打算写:梦见你了,十分想念。写完后,看着都觉得厚颜无耻,赶紧删掉,重新写:杨锐,我已住进医院,一切都好,保持联络。
写了和没写一样,就像,喜欢和不喜欢一样。
苏洛长长地叹了口气。
晚上,第一个走进病房的,居然是父亲。
苏洛有些惊讶:“爸爸,你怎么来了?”
爸爸心疼地走上来,只问:“伤到哪里了?怎么搞成这样?会不会留下后遗症?医生怎么说?是谁把你搞成这样?要找他们赔钱!你这算不算工伤?可不可以申请工伤鉴定?……”
苏洛只能打断他:“爸爸,你别担心,我这没事儿,治病的钱会报销的!”
“会报?还会有补助和赔偿吧?”
“那些以后再说。”
“哦,那就好。我本想拿点钱来给你看病,但最近……
“不用的,爸,我有钱!”
“那好,那好,有单位还是好,你好像是事业编制吧?”
“不是,聘用的。”
“长期聘用吧?”
“嗯……”苏洛不想告诉他自己辞职。
“最好想办法转成事业编或公务员编,比较稳定,聘用靠不住。我现在做事的地方,连合同都不跟我签,前段时间,主管还跟我说,老板嫌我年纪大了,说我不适合这个工作。晚上守个大门,我这个年纪算什么大?”
苏洛警惕:“哪个老板说你年纪大?”
“我也不知道,是那个最大的老板吧。工资这么低,又熬夜,别人不一定受得了我这个苦呢!”
“不让做就别做了,你不是还有退休金吗?”
“那点退休金怎么够用啊!打点小麻将的钱都没有。唉……”父亲长叹一口气:“想当年,我承包那家公司,做得还是很好的,如果不是你妈妈到单位上闹,我一直做下去,搞不好现在也是个大老板了……”
苏洛闭上眼,她听过无数次的话又开始循环播放。
突然,门被大力踢开,传来母亲高亢刺耳的声音出现:“你这个没良心的,还说我不该去你单位闹?你背着我搞女人,养小三,赚的钱全都给了那个狐狸,你还说我不该去反映情况?像你这样的人,就应该清除出去,永远不得翻身!”
苏洛睁开眼,正看见母亲冲到父亲面前,指着他鼻子骂。
父亲做无力的辩解:“哪有这回事?你有什么证据?你都是诬陷!……”
母亲益发狂燥:“没证据,我抓到你和别人,衣服都没穿,躺在一起,你还要什么证据?……”
苏洛见两人又开始口无遮拦地相互纠缠,急得很,示意父亲快走。
父亲赶紧起身离开,母亲想抓住他,被他甩开。
二十几年前的恩怨,到今天都没有算清,永远也别想算清。
母亲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开始哭泣和咒骂,苏洛无法,只能由她发泄。
过了一会儿,苏杰揽着个女人走进来,不是美慧。
苏杰见母亲在哭,很警觉,问发生了什么事情,母亲添油加醋地把刚才与父亲的争执描述了一遍。
苏洛在旁边,无力地说:“没有那么严重,小杰,没那么严重。”
但苏杰,自小被母亲训练,将父亲视为剥夺自己童年幸福的宿敌,听到母亲的哭诉,七窍生烟,将那女人一甩,转身追了出去。
苏洛想喊,气息细微,几乎听不见。她让母亲去拦,母亲依旧哭哭啼啼,本不起身。她想找手机给父亲报信,半天也没到手机放在哪里。
正急得冒汗的时候,居然,她看见美慧提着水果站在门口。
苏洛吓一跳:“美慧,你怎么来了?”
此时,美慧眼睛本没看见苏洛,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那个新来的女人。
苏洛暗想:完蛋了。
果然,美慧不言不语,直冲到那女人面前:“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咱来看咱姐,不行吗?”那女人一口东北腔,气势很盛。
“我警告过你,不要动我的男人!”
“现在算不上是你的男人了吧?”
美慧不由分说,立马一耳光扇过去,那女人没能躲开,脸上现出三个手指印。女人不怯场,回手还了个耳光。美慧尖叫着抓住她头发,两人扭打起来,母亲冲上去拉架,三个女人扭作一团。
此时,医生和护士没了踪影,苏洛想找呼叫铃,上上下下寻了个遍,也不知在哪。
正急得手足无策时,手机铃声突然在被窝的褶皱里传出,苏洛终于找到了手机。
肖见诚来电,接通后,苏洛还没开口,肖见诚就在那一端很生气地说:“你弟弟怎么跑到我这里来闹事,还来打我的员工?太不像话了,我要报警把他抓起来!”
“我爸没事吧?”苏洛赶紧问。
“刚才打成一团,有事没事,我也没来得及看,我只是通知你,我要报警了。”
“我爸到底有没有事?”苏洛一边问,一边看着面前扭打着的三个女人。
“不清楚,好像受了点伤。”
“严重吗?”
“还好吧,年纪这么大,也不知道经不经得住。”
此时,母亲在两个年轻女人中,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苏洛大喊:“妈!”
肖见诚在那一边奇怪:“你喊我“妈”干什么?”
母亲站起来,大声呼喝咒骂,又投入到战斗中。
苏洛拿着手机,看着眼前,充满了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她眼里涌出泪,也不管肖见诚说什么,自顾自地交待起来:“不是,我没喊你,我喊我妈,我没办法扶她,我弟脚踩两只船,两个女人在我病房里打架,我妈劝架,被摔在地上了……你是肖总,我爸的老板,如果没什么大事,麻烦你辞退他,他太老了,不能看门了,留着是个累赘……还有我弟,你报警吧,他一直混黑社会,早晚会被抓去坐牢,早抓早好……肖见诚,你把我送到的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见不到医生和护士?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来吵我?为什么没有人真正地关心我?我不想见到他们,我不想管他们的事,我也不想管你的事,你别来害我了,让我安静一点好不好!”她说完这段话,已是疲力竭。
此时,护士终于走进来,苏洛不管了,扔下手机,拿被子蒙住头,悲伤地哭了起来。
太多的事情值得哭,身上的伤,心里的爱情,这么多年来争吵不休的家庭,寻不到出路的工作,苏洛一并哭着,哭了很久,哭得都快睡着了,突然手机短信清脆地响了两声。
苏洛掀开被子,找手机。
天彻底黑了,病房里亮了一盏灯,空荡荡的,只有肖见诚,坐在她旁边,拿着她的手机。
苏洛急,要他还手机来,他却大声地念着:“苏洛,你好,刚收到你的短信,很担心你,如果可以,我会尽快回来看你,希望你好好治疗,好好照顾自己。”
苏洛窘迫,脸红了。
肖见诚看看她,依旧举着那手机,忽然问:“这个杨锐,是你什么人?”
“同事。”
“那天晚上那个人?”
“是。”
“牵你手的那个人?”
“晚上太黑,看不清路。”
“哦……”肖见诚仿佛明白了什么,转头问道:“哭完了?”
苏洛不答,拿被角擦脸上的泪
肖见诚把手机扔给她,毫不留情地说:“确实该哭,我要是你,干脆直接去死。”
苏洛看着他,他也看着苏洛。
苏洛不觉得这话刺耳,倒像是,另一种了解。
苏洛对他说:“我饿了。”
护士将病床稍稍摇起些,在苏洛面前支了个小桌子,将半流食的特护餐放在小桌上,准备喂苏洛。
苏洛坚决拒绝了,他自己用勺子,一点点往嘴里送。有时动作大一点,扯得伤口疼,忍一忍,接着吃。
肖见诚依旧坐在老地方,看着她,没说什么。
苏洛不好意思一个人吃,客气道:“一起吃点儿吧。味道还不错。”
肖见诚没答。
苏洛讨个没趣,继续独自奋斗。
突然,电话又响起短信音,苏洛赶紧放下筷子,拿起手机。
一条快乐的垃圾短信,兴奋地告诉所有人,某地楼盘开盘大酬宾。
苏洛克制着不让自己露出失望的表情。
肖见诚突然说:“你骗了我。”
“我骗你?”苏洛没明白。
“你说你没有男朋友。”
“我没有。”
“杨锐是你什么人?”
“同事。”
“只是同事?”
“嗯。”
“只是同事?”
“信不信随你。”
“那你喜欢他?”
“没有。”
“你一定喜欢他!喜欢就喜欢,还不敢承认?”肖见诚盯着她,问话斩钉截铁。
苏洛乱了阵脚,冲口而出:“谁说我不敢承认!”
败象已现,肖见诚继续追击:“那就是他不喜欢你?”
“他……他……”
“他怎么样?”
“他现在不想考虑这些。”
“为什么不想考虑?他结婚了?”
“没有。”
“有女朋友了?”
“没有……以前有过。”
“旧情难忘?”肖见诚倾身向前,步步紧逼。
苏洛手里还举着勺子,楞楞地看着肖见诚:“……应该……不是。”
肖见诚完全明了,双手一拍,身子退回到座位里,冷静地总结:“那就是对你没兴趣!”
苏洛心里明白,这是正确答案。她低下头,看着那碗糊糊,完全没了胃口。
“不要在对你没兴趣的男人身上浪费时间。”肖见诚继续说:“应该考虑那些对你有兴趣的人。”
苏洛抬头看着他:“也没有谁对我有兴趣。”
“我对你很有兴趣啊!”
“你只是无聊。”
“谁说我无聊,妹妹,我很忙的!我并不是经常有时间坐在一个地方,看女人吃这种屎一样的东西!”
“喂!”苏洛被他这样一说,火气上来了,拿着碗准备扣到他身上去,可惜手没劲,举不起那个碗。
肖见诚得意起来:“哈哈哈,苏洛,我算是看透你了!平时见你一副老江湖的派头,喝酒、赌钱、打架,都算你的。没想到,骨子里还是个纯情少女,搞单相思。”
“谁说我是单相思?这事情还没定论呢!”苏洛嘴硬。
肖见诚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把那碗糊糊扔到旁边的桌上:“什么时候会有定论?”
“说不好。”
“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
“只要他没有跟别人好,我就有机会。”
“也许他是同恋。”
“不可能!”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你见他和女人在一起过?”
“我……我反正知道不是。”
“不如……”肖见诚突然拿起苏洛的手机,翻了翻,拨通,按响免提,面向苏洛,那上面是杨锐的名字:“问问他,马上就有定论。”
苏洛急,伸手去抢,动作太大,肋下痛得如针刺一般,不由得大声呻吟。
幸好,手机里传出提示音,无法接通。
护士走进来探视,肖见诚回头,示意她退下。
苏洛依旧疼痛难忍,皱着眉,闭着眼,微微蜷起身体。
肖见诚收起笑容,坐在床边,将手机扔在床头柜上。
他俯□,一手捧起苏洛的脸,一手压住她的肩,几乎完全罩在她身上。
苏洛不知他要做什么,心生恐惧,问道:“你要干……”
他没等她说完,已经用嘴截住了她剩下的话。
苏洛想挣扎,但心有余力不足,她的手勉强能够抓住他的衣袖,用尽力气地拉他,扯他,也完全无济于事。
幸好,他并没有更多的举动,他只是用嘴唇贴在她唇边,仿佛只是在感受她的体温。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松开手,从床边站起,转身离开了病房。
苏洛好半天才缓过气来,她心里充满悔恨,怎么可以这样,一而再地被这个男人欺辱。
她费力够到床头柜上的那个电话,拨通肖见诚的号码。
电话那头,响了很久,无人接听。
他看来怕被骂。
她不管,一遍一遍拨。
电话终于通了。
苏洛正准备批头盖脸骂过去,话筒里却传来温柔的女声:“喂……苏洛吗?”居然是沈莹。
苏洛木着嗓子:“请找肖见诚。”
“见诚啊,他在开车,不方便接电话,有什么事要转告吗?”
“你让他接电话!”
“哎呀,这里好多交警,不太方便呢,要不,待会儿回你电话?”
“你让他接!”苏洛不吃她这一套。
“这个……真接不了……他开车呢……”忽然话筒里传来肖见诚的声音:“干嘛?”
“肖见诚,你不要太过份!”
“好,没问题。”肖见诚语速正常,而且愉快。
“我警告你,不要欺人太甚!你惹我,我会让你下不来台!” 苏洛恶狠狠地说。
“可以可以,好商量。”
“请你以后不要再出现,有什么事情,电话联系,我不想再看到你!”
“那行,下次见面再谈!”
苏洛快疯了:“没有下次,永远没有下次!你这个流氓!”
电话那头,听到肖见诚笑起来,他欢快地说:“再见,苏洛!”然后,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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