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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花番外1(补完)

    我叫如花,貌美如花。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很吸引雌动物,比如村头刘大娘他家的那条狗,名字叫大黄的,就特别喜欢和我亲嘴,后来问了我娘,我娘说那是因为大黄是母的,而我是公的,而且是公的里面长得顶好看的。

    漂亮分很多种,有那种一眼惊艳,再看惊心的;有那种一眼惊心,再看惊艳的;也有那种怎么看都很惊艳的,很不幸,我属于第三种。

    我美到天诛地灭。

    七岁的时候入了皮黄行当,我们师傅说我:“没的挑了,你长的那么好看,只能干闺门旦了。”

    我一脸不乐意:“凭啥啊?!我以后是要娶媳妇儿生娃的,你让我天天翘着兰花指依依呀呀叫个什么事!”

    我师傅一个爆栗捶下来:“是让你去演女人,又不是把你阉了,你急什么?”

    我不说话了。

    我师傅说,天底下唱旦角的要是真的入了戏就会人戏不分,雌雄莫辩,总有一天会溺死在戏里。

    我听了,脊背上凉飕飕的,飙过一阵冷汗。

    我看着我的师傅——冯程程,就是那个曾经红透京师的角儿,他长得不算特别好看,和我比自然是差远了,可是他媚,像女人,走路都是摇着的,如一片随时要飞走的叶子。

    他这一辈子都别想抱女人了,世人都把他当女人待,我也是,我只当他是我娘,只是他比我娘凶,打人的时候手指头弓起来,扣在我脑门上……

    “砰!”

    小鼓轻敲。

    琵琶声奏,亮开嗓子,清丽低徊。

    “湖山畔,湖山畔,云蒸霞焕。雕栏外,雕栏外,红翻翠骈。惹下蜂愁蝶恋,三生锦绣般非因梦幻。一阵香风,送到林园。及时的,及时的,去游春,莫迟慢。怕罡风,怕罡风,吹得了花零乱,辜负了好春光,徒唤枉然,徒唤了枉然。”

    徒唤了枉然。

    我不识字,可觉得这句话很好,很悲,唱的时候我的声音会微微颤抖,如同一声悠然的喟叹。

    我一笑,千古翠;

    我一啼,万古愁。

    我是杜丽娘。

    我入戏了。

    此刻,我是一个有肌的女人。

    我敛眉,细绵绵唱:“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恨不得儿般和你团成片,也。逗的个日下胭脂雨上鲜。”眼神飘上看台上的一个年轻公子。

    小小的个儿,瘦瘦的脸,和旁边的几个人玩笑。

    嘴巴抿得像一片被踩扁的桃花,淡淡伤春,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流。

    他看向我,像看一只猴,这只猴裙裾翻飞,水袖轻飘,烂漫漫一片姹紫嫣红。

    恰是春分时节。

    我眉如黛,唇点朱。

    正是最好的年纪,正是最好的时节,正是最好的相遇。

    他是戏外柳梦梅,我是戏里杜丽娘,我爱他。

    只一眼,我就知道,我爱他。

    正如丽娘爱上梦梅,虚虚幻幻一场梦,又无比真实,真实到让我做鬼难忘。

    等卸了一身红妆,我扩了扩肌,把刚才那番女儿气抛掉,把头发拢上去,一丝丝梳好,别好簪子,掏出扇子,迈开大方步往门外走。

    戏里是一种人生,戏外是一种人生,我分的清楚。

    我没有像我师父那样变成女人,可我还是抱不了女人——因为我是断袖……

    还是个攻。

    不要怀疑,我就是个攻,我从小就练肌,那两块鼓得像是女人的脯一样,穿上戏服,还真有人把我当成女孩儿,去,把我当女孩儿的都是没长眼睛的,爷这么这么的男子汉气概,怎么会像女人?!

    娘的,老子是个痞子!

    看见门口处有个人瑟生生缩在那里,是一个小童,十四五岁的年纪,和刚才我在台上看到的公子差不多年纪

    “如花老板,这是我们爷给您的。”他摊开手,手心里躲着一双小小的金筷子。

    “我们爷说了,今天您唱的好,他没什么东西可赏的,就脖子上一把金筷子给您玩。”他又说。

    “瞧您说的,打什么赏啊,多生分,这不存了心要把我和你们爷扯远吗?”我笑,顺手拿过那那双金筷子,往嘴巴里一磕……

    娘的,还真是足赤的纯金啊,真阔气!

    “嘿,你们爷叫什么名字啊?”我问。

    “我们爷是饕餮楼的少东家,姓越名茗。”

    还真是一个金主,饕餮楼那地方有钱啊。

    我想着,要是泡上他,我这辈子就衣食无忧了。

    忽然门帘上四只柔荑,细细长长白白的,挤进来半个眼神,偷偷的瞄了我一眼,又把手指头缩回去了。

    一眼偷魂。

    我看见那帘子放下来,抖了三抖,把地上的灰尘都扬起来,有点儿如梦似幻的味道。

    我有点分不清是戏是梦还是现实。

    如果是现实,那也太梦幻了,如果是梦幻,那也太现实了。

    我伸出手,抓住那只手,在手心里搓了一遍。

    果然是富贵人家的孩子,手比豆腐还嫩,就是枯瘦了一些。

    “嘿哟,手还挺滑溜的。”我调戏他。

    那小厮一上来,拍黄瓜一样拍下我的手:“诶,如花老板,您别动手动脚啊!”

    只听帘后那个声音轻轻地回了一句:“黄瓜,我们走吧。”说完,抽走了手。

    黄瓜……好名字……真好……

    我怔了半天,等人都走来,才回过神了。

    嗅了嗅手,留有余香。

    清茶淡雅,真是香茗。

    我萌了,往死了萌。

    迈着刚刚从赌坊里出来的缭乱步伐,揣着金筷子典来的二十两银子,我上饕餮楼。

    我真的很穷啊,我的钱都进赌坊了,

    娘的,赌坊就是坑人啊,我往里面填的银子,都能把自己埋了。

    我还欠了三百多两,在人前,我是角儿,可逼债的一来,我就是沟里那只快被淹死的老鼠,要钱没有,要命……我也不给!

    我的赌债是还了欠,欠了还,再欠再还,一波一波的轮回,像一汪大海,只有没有尽头的绝望。

    我想把自己的那双牌九掷骰子的手给剁了,可是剁了我吃什么,我不能再云手秀身段,到时候饿死街头,然后被扔在哪个荒山野地喂了野狗……我寒。

    了怀里的银子,定了定神,我迈进饕餮楼的大门。上饕餮楼这种地方,要是没揣个几十两银子,也就站在大门口喝喝西北风,还遭人白眼。

    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看门外热闹,天黑沉沉压下来。

    想点一坛花雕,一问价钱,我头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见过杀猪吗?就是那么一刀下去,整个猪头被剁下来,然后再地上打个滚那种情形。

    我现在就有那种被宰得鲜血淋漓的感觉。

    那小二从我的手里拿走钱的时候,我的手还保持着吧钱送出去的姿势,保持了很久。

    三十两银子,换一坛花雕酒,我扶额,好心疼。

    我唱一场,往死了算也就是五十两银子,现在才知道我卯足了劲咯血唱,也买不了两坛花雕酒,伤自尊了。

    “你们爷在哪儿呢?!娘的,一坛小酒三十两,你们当爷的银子是捡的?!”掀桌大骂,一不小心把杜丽娘的细嗓子嚎出来了。

    职业习惯,嗓门一大,就唱了戏,缠缠绵绵,连那声“娘的”也婉转雅致,像在绣花。

    那些食客没提防在饕餮楼也能听见京城第一名角陈如花的亮嗓,有人叫好。

    “好!嗓子真亮!”

    我非常雍容地用京城名旦的兰花指回敬了所有的在场的人。名旦就要有名旦的范儿——这是我师父说的,他说的时候也翘着兰花指。

    只有有观众,我就不是陈如花,而是杜丽娘、杨贵妃,李香君,崔莺莺……

    小碎步,回眸笑,不露齿。

    才子佳人里的俏佳人,琴棋书画样样通,举手投足都要美的不像活人。

    所有人都看呆了,刚才还虎背熊腰的男人,怎么突然之间就变成了美娇娥?!我在他们瞪大的眼睛里看见了赞赏、鄙夷,还有恨不得把我撕碎的欲望。

    只可惜,我是个男人。

    “娘娘腔!”有个人说。

    我抬了杨贵妃的醉眼,看清来人。

    小小的个子瘦瘦的皮。

    薄薄的唇瓣冲着我吼。

    他很努力装出威严的样子,却只做出了尖酸刻薄的寡妇样,抿嘴的样子惹人疼。

    我说:“呵,说曹,曹到!找的就是你。你来说说,这坛酒有什么好,值得了三十两银子吗?!”走上前,紧贴着他,把嘴里的酒气都吐到他的脸上,还能看见他鬓角细细的黄色绒毛颤动。

    越茗冷笑:“不识货的,一盘素心花被兰只当是一颗韭菜,上好的鱼翅也只当粉丝,燕窝是熬浓的凉粉!”

    诶哟,嘴皮子还挺利索的,大爷我今天不亮亮本事,你就不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小尼姑遇见了灭绝师太!

    于是我说:“没您有见识,我和您不一样,我苦地里出来的,地里韭菜论茬割,就是没见过什么素心花被兰花,那玩意儿能当饭吃吗?!到了饥荒年间,都得被人刨出来当大蒜嚼了。鱼翅燕窝那都是狗屁,还不敌粉丝扛饿,凉粉解暑。您这种就是没过过苦日子的人,到了饥荒年,您这饕餮楼架大梁的木头都得被人刨去做成木头汤喝了!”

    我真的是苦地里出来的人,我们那地儿满地里都是白花花的盐碱子,井里打出来的水都是苦的。

    盐碱地一般盛产两种东西,一个是枣,一个是娃。

    枣子晒干了当饭吃,吃一次还好,天天吃就会想吐!

    而生娃,是为了能从那片盐碱子地里刨出食来。娃越生越多,越来越穷,越穷越生,越生越多……

    我感谢我的娘,她做了一个明智的决定,并没有让我循着爹吃枣生娃的老路一直往下走,要不然我要怨念到死。

    只可惜她在我成角儿之前饿死了,瘪瘪的,像我家门前晒的那些枣儿,没有一点水份。

    我仇富,我讨厌有钱人,我讨厌抿着嘴巴一脸寡妇相的人。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那些埋头吃饭都看着我俩。

    “别吵了。”来的都是有身份的人,爱静不爱闹。

    那兔崽子急了,手指头一勾,不知道从哪里飞出一个火红的小娘子,手里一把红缨枪锃亮,光影投在我的脸上,和戏园子里那些小铁片子是两码事。

    我是真的真的被震撼到了……

    我以为练武的都得像天桥卖大力丸的那样,没想到还有这样娇娇俏俏,充满王八之气的女娃。

    “你们有本事来啊!”我伸出手指,往越茗的小身板上一戳,那厮不给力地倒下去了。然后枪把子往我的前一捅。

    “噗!”

    我不是笑了,我是吐血了。

    我把那一口血都喷在了越茗的脸上,只听他一声惊恐地尖叫——啊!

    响彻整个饕餮楼,我满足了,眼睛一黑,往后倒去。

    醒来时不知今夕是何夕,不知此地是何地。

    就看见一张大脸,几颗痣像芝麻一样粘在脸上,加上一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面粉,更像饼了。

    “你醒了。”他抽旱烟,斜睨我,“你都睡三天了。”

    三天了……

    不好,逼债的肯定把我家连锅端了,我得回去看看。

    我挣扎着要起来,口处一阵剧烈的疼痛,几乎要再扯出二两血来。

    “债,我都给你还了。”门口一个绰绰约约的影子,难掩风华。

    无债一身轻,我笑到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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