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口上的伤还没好,暂时还下不了床,估计得有好几天唱不了戏了。
我,“你们饕餮楼仗势欺人,本大爷这得好几天唱不了戏了,我一场可是几十两银子,你们赔得起吗?”
其实几十两银子放在饕餮楼也就是九牛一毛、一升芝麻里的一小粒儿,可我想赖在这里,多看看那个人。
狗血莫过一见钟情。
柳梦梅和杜丽娘、张生和崔莺莺、李香君和侯方域,全都洒了狗血。
可,还是让人欲罢不能,醉梦其中。
我有点累,嗓子很疼,所以我又睡过去了。
梦里笙箫还在唱,我是杜丽娘,他是柳梦梅。他扯着我的衣带软语:“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我兰花指一翘:“臭流氓……”
他只笑。
醒来时,天已经青白,了下档,一片黏湿——只是一场华丽的春梦。
这时候,越茗进来,我赶紧把被子盖上,以免被他看见我的窘态。
他手里面托着一个盘子,盘子里有一碟油皮包子,还有一小瓶药,他说:“一大早你脸红什么?”
我了脸颊,果然有些烫:“被子捂的。”
他拨开药瓶上的封,手指头往里一捅,然后抽出来,放在鼻尖嗅了一下。这动作实在是有些暧昧……非常暧昧……
“把领口扒开。”他很轻柔地说,眼神很单纯,他想的绝对和我想的不一样,我这么告诉自己,然后很大无畏地扒开了自己的领子。
口上一大块乌青,是几天前被那个红衣裳的女孩子拿枪把子捅的。
他的手指伸过来,因为药膏的原因,所以有些冰凉。
“嘶……疼……”我抽抽,为了让这疼看起来更加真实,我还抖了抖腿,顺带连着小命也抖了两下,哆哆嗦嗦在湿裤子里晃荡。
“忍忍,很快就好了。”他说。
他的手指头在我的口上轻轻的摩挲,打着圈儿,轻轻地抚慰,慢慢的揉搓。刚开始很疼,慢慢就不疼了,只剩下一种蚂蚁噬心的感觉。
那草药淡淡的薄荷甘草味萦绕在他的指尖,慢慢晕开,缠在他的发丝和面颊上。
他头发非常好,软的像是春天里的水荇,悠悠地在水底招摇,招摇的让人有些心猿意马、想入非非。
呼吸开始急促。
有句话叫做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我一把捏过他的手指,在嘴巴里狠狠吸了一口!
他脸都吓白了,到底是没经过世事的孩子,只是张开了嘴看着我。
我伸手将他的脑袋捞过来,就着他闪烁惊惧的眼神吻了下去,舌头不费力气地就钻进去,在一颗颗刚刚嚼过油皮包子的齿间流连。
我啃他,咬他,搅他,他闷哼了两声,就只用清澈的眼神看着我,像是受伤的小鹿,身后是悬崖,眼前是猎人的弓,箭头对准了他……
我自动把这种眼神替换成为欲拒还迎。
我脱下了他的衣服,一件又一件,往地上一丢,带出一阵甘草薄荷的香风。
我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叫出声音来,他使劲啃着我的手——受惊的兔子还咬人,我的手指头被他啮得鲜血淋漓,涂了他一脸,又妖又艳,让人无法停止。
他的手指头在我的背上乱挠,我都听见皮肤撕裂的声音啦!
疼得我眼泪乱飙。
一把扯过床沿上挂金钩的带子,把他的手绑起来,又怕他乱喊,只能用嘴巴堵住他的嘴。
不行,还不行,这样不太方便,我扯下来一条布条,往他的嘴里一塞……
掰开他的腿,强迫他把一切都呈现在我的面前,我看见他把脸别过去,不再看我,正如同所有被强抱的人一样。
我伸出手指,学着他蘸药的样子……
甘草薄荷的味道萦绕在他的发间,继而扩散到整个房间,如入云端,周围锦绣花团,一片葱荣。
他的瞳孔忽然放大了很多倍,娇憨天然的呻吟声穿过把嘴巴塞得满满的布条进入我的耳朵。
我撞进去了,毫不留情地撞进去!
突然承受了这么多,他的身体如同蓄满的弓夸张地扭曲起来。
耸动、□、捣、退,我无比温柔又无比残酷地掠夺着他、
激情如火,如浪,如漫无边际的云海,淹没了我……
很疼……
汗水从脊背上流下来,蛰着刚刚被他挠出来的伤口,越来越疼,疼得我只能用折磨他的方式忘记疼痛。
到最后,两个人都疲力竭,我扦出他嘴里的那块布,湿漉漉一片全是津水。
他目光涣散,像死了一样,不,比死了还难看,死了至少还会闭上眼,可他眼睛使劲睁着,睁得满脸都是眼睛!
我哼起了一句:“这一霎天留人便,草借花眠。”
把他揽在怀里,草借花眠,沉沉睡去。
周公才向我招小手呢,怀里那孩子忽然扯开嗓子尖叫了一声:啊!
正好对着我的耳蜗子,娘的,那一声震山吼啊,恰似一把尖刀剜进了我的耳朵!
我赶紧堵住了他的嘴:“你别叫,你再叫,我就再强抱你一次!”
他立刻蔫了,像秋天的茄子一样变了颜色,弱弱地点了点头。
我不太放心地松了手,却听又一声尖叫!
没办法,我只好再强抱他一次了……
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到最后,最剩下疲惫,身心都疲惫到极点。
在夜色里出奔,逃离饕餮楼,银辉漫天,照在那个人的脸上,反衬得我很禽兽。
受到了这样的屈辱,只怕是这辈子他都不会再原谅我了,也对,原谅一个禽兽干嘛?!
我躺回了自己的床上,一宿没睡。
为什么珍贵的东西总是像手心里的沙子,越想攥紧就越攥不紧?
口还疼着,塞满了愧疚。
等漫长的冬天过去,初春长成一茬嫩绿的韭菜,我差不多把这件事情忘了,仍旧唱戏,博得满堂彩。
得了钱,吃喝嫖赌,肆意挥霍。
任是银子白花花地在我面前流,也跟着我的“大!小!”的吆喝声进了赌坊,我还是一屁股债,我真的很穷啊!
我穷的每天晚上抹眼泪流鼻涕,寻死觅活,辗转反侧,夜不成寐!
立春那天,师傅跑来说,今天开场的戏被一个人包了,只点了一出《游园惊梦》,让我翻来覆去给他唱一天。
我马上就答:“这谁啊?这么变态?!翻来覆去唱一天,我的嗓子还不得咳出血来,就为了他那几百两银子,我得把自己后半生的命都搭进去。”
师傅笑不露齿:“你去唱吧,你要是把嗓子毁了,后半辈子我养着你。”
“得,我不求别的,我就求你把我欠的五百两银子给还了。”
他笑得恻,把我娇滴滴地一推:“如花是京城第一名角啊,你要是往大街上一喊,半个京城的富豪都会站出来给你还钱的,到时候抢的头破血流也说不准。”
我说:“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多少名角就是没守住这两句话,跑去做了别人的相公,被后人往死里骂……”
“今天晚上来的是谁啊?”我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你猜~”
我猜你大爷!
因为心里存了念想,连杜丽娘的眉角也被画得有些□。
等到我站上台,我手里的扇子差点没跌了。
台下就坐了一个人,端端正正地坐着,眼睛一溜不溜地看着我,好像我欠了他很多钱一样。
他的眼神就像所有逼债的人一样,直愣愣地凶狠,不留情面。
我真的很穷啊,一看这个眼神就打抖!
“砰。”
小鼓轻敲,笙箫声起。
顾不得许多,莲步轻移,我已不是陈如花。
杜丽娘唱:“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
例、一例里神仙眷。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俺的睡情谁见?则索因循腼腆。想
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传?”
扇底风都吹向越茗,把他随意留在两鬓的头发吹得往后拂去。
杜丽娘眼波如水,春情难遣,深情看向所爱之人……透过我的眼睛……
我真的把《惊梦》这一出颠来倒去唱了十几遍,中间一口水没喝。
后果就是嗓子哑了,一个月也不能开口说话。
那天,黄瓜(也就是后来的小花雕)戏台后面拦住了我,往我手里塞了个东西:“我们爷说了,以后他送给你的东西,如花老板以后可不能再拿出去当银子花了。”
我摊开掌心,是一双金筷子,闪亮亮的,滚油里炸过一样。
门帘后还站了一个人,身影绰约,柔荑动,往回缩。
太狗血,简直太狗血了!
狗血到让我都觉得有些难以接受了……
被强抱的爱上了强抱的……
总归故事就是这么发生了。
最好的时节,最好的年纪,最好的相遇……
可我没有珍惜。
牵着他的手时,我从来没有想过一辈子,别说一辈子,半辈子我都没有想过。
我赌钱,他给我还债;我上饕餮楼白吃白喝,狗也嫌。
他由着我,也就是偶尔刻薄我两句。
他说:“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
可我除了债,什么都不是他的。
下九流里,最贱的就是伶人,所以除了我们自己把自己当人看,其他的人本不把我们当人看,人前捧我们,人后什么下作的话也说,什么下作的事情也让我们做。
人前风光无限,人后猪狗不如,说的就是我们戏子。
吃个饭应个局子那是家常便饭,还都是我惹不起的主儿,只能哑巴吃黄连,哭往肚子里咽。
师傅说:“干我们这行的,最不值钱的就是脸,和命!”
我认!
那一晚,又是饭局,他们都喝醉了,捏着我的脸皮笑,说一些不干不净的话。
要是按照老子的本,我早就一脚踹得他们不能当爹了。
忽然一个说:“如花,女人也没你这么娇艳,你陪爷睡一晚上好不好?爷给你这个数。”他伸出一个手指头。
我不诺。
他以为我嫌少,又伸出一:“二千两,怎么样?”边说,涎水蹭了我一脸,又脏又臭,我还得忍。
我推开他的脸,说:“四爷,我不好这口。”
他一听又涎上来:“那你好哪口啊?”两颗金牙闪亮,“你和饕餮楼越公子那点破事,现在是满城皆知,和他就成,和我们就不成了?啊?!”
另一个接口道:“戏子要想成角儿,尤其是你们旦角,古往今来,就考两样东西,一样是嗓子,还有一样,啊哈哈哈,是屁·眼!”
满堂哄笑。
我像一条鱼,被钉死在案板上,刀片刮下来,鱼鳞纷纷落,到处都见血!
“那也比你们强,个个锦衣绣服,包着人模狗样,全是衣冠禽兽!”我破口大骂。
“哟呵,敢骂老子,不要命了?”一个抡起拳头往我的脸上砸来,不觉得痛,只是手痒,想打人。
我把桌子一掀,满桌子的菜汤都溅在对面人的脸上,我看不清楚他的脸,只知道他很生气,因为他的声音都在颤抖,他说:“来人啊,把这个狗胆包天的戏子给我抓了。”
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七八个壮汉,把我摁倒在地上,让我吃了一嘴的泥。
那些人的声音都是狰狞的。
“怎么惩罚他呢?”有人问。
“杀了他。”有人说。
“呵,你们也是饱读诗书的人,怎么能说出这么残忍的话来,虽说他们命如草芥,可是我们也要积点德。”
“那你说怎么办?”
“来人呐,去烧一壶热油来,要烧得滚烫,冒烟才行。”
我,“……”
也许是让人窒息的逼仄,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家里的一头羊,死的很惨。
我爹用刀顺着羊的嘴角往下割,开一个很大的扣子,把羊尾巴绑在树桩上,然后点着树桩上的鞭,那羊就没命地往前跑,挣开那道口子,生生地把自己的皮给剥了。
没有皮的羊撒开了蹄子跑了好久,地上红恹恹都是血,终于倒下去。
就这一次,我这辈子都没有再吃羊。
后来才知道狱神庙的十大酷刑里也有这个,名字叫做活剥皮。
不一会儿,那热油就端上来了,盛在红釉质的碗里,冒着热油。
红,把红色在我的眼前无限放大蔓延,铺天盖地。
那人端着碗,朝我龇牙:“真烫啊,滴一滴到你的嗓子眼里,你还能唱‘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吗?”
我的腿立刻就软了。
“别啊,大爷们,我错了,我就靠这个吃饭,你们要是把我的嗓子毁了……”没等我说完,就有两个壮汉上前捏住我的下巴,把我的嘴巴张开,我的舌头绕了一圈找不到着落点,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他舀起热油,“给你尝尝,这油是前街刘家的小磨香油,好几两银子一斤呢,奇香无比。”
作势在嘴边吹了两下,“得趁热喝。”
然后顺着我的嘴往里头一灌,一整碗啊!
一佛升天,二佛出世,三入极乐……
我没死,可杜丽娘死了。
她死了……
满腹柔肠都付与断壁颓垣……
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像那只活剥皮的羊。
人可以有很多件衣服,可羊只有一件,那就是皮。我也是,我也只有一件衣服,那就是我的嗓子——我的命!
现在它没了,我的命没了!
我的命没了……我如一缕游魂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全然不顾腹内五脏六腑疼的纠结。
迈着杜丽娘的小莲步,去看我的柳梦梅。
我手捂口,西子捧心,朱红美人绝,一步一步往饕餮楼走,身后灯火阑珊。
疼……
我问候了我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我早就下界斗地主去的爹娘——疼的我后悔出生在这个人间了!
才走到大街上,我就撑不住了,倒在地上。
我肯定是快死了,因为我看一切都是白色的……白茫茫一片,好干净。
正当我七魂六魄只剩了一魂一魄时,而那一魂一魄也挣扎着要从我的身体里逸出去时,我听到一个声音,焦急地惶恐地喊;“如花!”
然后一只手握住了我的手,十指相扣。
我真想死的更好看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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