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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第二天晌午丫蛋醒来,肖语特意熬了一锅小米绿豆粥给她吃了。小孩子不藏病,一大碗粥下肚,神立刻恢复了七七八八。当肖语洗完碗筷回屋的时候,小丫头已和黄毛玩的不亦乐乎。

    看见肖语进来,小丫头扑通双膝跪地,扑在肖语面前便要磕头。肖语急忙屈下身去,双手握住她的肩膀,把她的小脑袋定格在即将前倾伏地的姿势上。小丫头急的瞪大眼睛,仰头哀求似的看着肖语,带着哭音说道,“姐姐,你就让我给你磕个头吧。”

    肖语用力拉住她第二次的下伏动作,皱着眉问,“为什么非要给我磕头?”

    “嗯······”

    小丫头顿时语塞,不知如何措辞才能表达清对肖语的那份感激之情,吭哧半天才道,“反正我就是想给姐姐好好磕个头。”

    肖语转转眼珠,突然笑了,“你想感激我?”

    小丫头眼里倏然浮出喜色,对的,她想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没想到自己想了半天的词儿,姐姐想也不想便能一口说中,于是大眼睛里又加了两朵星星朝着肖语直闪烁,“呀!姐姐说的真对,我就是这么想的,可我不会说。”

    肖语她的头,趁着她分神的功夫把她拽起来,趴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想感激姐姐也不一定非要磕头呀,如果真要感激的话,记得以后替我多做点事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真是?”小丫头立刻喜上眉梢,拉着肖语的手摇道,“那姐姐咱们就这样说定了,以后你把所有的活都交给我来干,我一定会干好的。”

    肖语笑起来,这么点的小人,会干什么呀?口气可不小!

    鼻端一股刺鼻的怪味一直萦绕不去,肖语上下打量丫蛋,怪味是从她身上散出来的,好像什么东西馊了似的。

    从下到上仔细闻了一遍,小胳膊小手还算干净,想是红菱给擦了一遍,昨天看到的大片污渍已经不见了,只是指甲里还留有黑泥。再往上看,脖子脸也是干净的,只是头发?肖语终于找到了怪味的发源地。

    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经过这一天两夜的折腾,还有昨天又在地上躺了半天,想是头发上已经沾了不少沙土,再加上多日不洗——这么点的小孩子,在那样的家庭里是不会有人帮她洗头的吧?这种种原因凑在一起,若是头上没有味儿那才是怪事呢。

    丫蛋被肖语在自己身上嗅来嗅去弄得非常不好意思,一张小脸立刻涨得彤红,一下子便动作畏缩起来,眼神也变的怯怯的,蚊子似的声音一点一点毫无底气地由嗓子眼挤出来,“姐姐······是不是嫌我脏?”

    肖语立时察觉到自己动作的鲁莽,急忙补救似的拉过她的小手,小心翼翼道,“不是丫蛋脏,是你身上的药味太难闻了,我们去洗个澡吧。”

    丫蛋忽闪着大眼睛求证地看着她,直到肖语点头才脸上露出笑容,任由肖语拉着她往厨房走去。

    肖语不是一个有洁癖的人,但是要让丫蛋使用她和萧飞逸共用的木桶,心里还是有一点小小的不情愿。

    唉,看起来家里人口多了,什么东西都得多备两份了。

    看着木桶里漂浮着一层悬浮物的脏水,她心里还真是小小死震撼了一下。这昨天都经过红菱的手擦一遍了,怎么还——这么脏?!

    亏得萧飞逸那么一个玲珑剔透的人,能这么平平静静地忍了她一宿。

    想到萧飞逸,她的心思又加重了一分。

    他早晨起来便去了城里,连饭也没顾得吃。

    不知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看他那急匆匆的样子,是不是生意上遇上了麻烦?

    如此胡思乱想着挨过了中午,小小午睡了一会,便和红菱两人各自拿起活计,一人坐在炕里,一人坐在炕沿,闷头干起活来。

    她绣的是自己的嫁衣,虽然婚期还没定下来,但这绣活最是耗功夫,没有几个月的时间,是不会完成所有嫁妆的。

    索提前一样一样先做出来,到时也省的临时抱佛脚,忙的**飞狗跳的。

    红菱是由心里往外不打算用的,虽然她的活计比自己的好,但是,心里的那份别扭,永远无法去除。自己的结婚嫁衣,要情敌来做,这一辈子就这么一次的人生大事,先不说红菱是如何的想法,自己恐怕将来便要忌讳一辈子的了。

    红菱之前跟她提了好几次,要求帮她一起做,都被她婉言谢绝。只找了个自己成亲用的东西,自己做才有意义的借口,便把红菱搪塞过去。并且为了验证自己的特立独行,她特意把喜服上的花样描绘成了这个时代没有的玫瑰,让红菱着实惊艳了一把。

    大壮娘进屋的时候,正瞧见肖语把已经绣好一朵粉嫩玫瑰的前襟铺在炕上端详。她走上前去摇头晃脑地看了半天,依然看不出这圆不圆扁不扁的花到底是什么名堂,于是咂咂嘴道,“小语,你这绣的是啥东西,我怎么看着什么也浑不像。”

    肖语收起衣服,把她让坐在炕上,翻翻眼皮奇怪道,“大壮婶子,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怎么记得改口了?”

    大壮娘由盘里起一个桃子,毛也不擦,送到嘴里‘咔嚓’咬了一口,含混不清地道,“俺们大壮说了,你已经定亲,不易再叫小名,让我学着改口。”

    咽下一口嚼碎的桃,再贴着紫红的桃核处咬一口下来三两下咽进肚里,才又道,“我这不就学着改了么。”

    肖语听了似笑非笑,半晌终是憋不住的说了一句,“我还以为这辈子都听不到婶子叫我小语了呢。”

    没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熊人自有山人治。她儿子的一句话,竟比自己抗议了n多次都不见效果的废话有用的多。

    “只是叫着还怪不习惯的。”大壮娘嘿嘿笑了两声,并不在意肖语略微嘲讽的语气,把最后一口桃咬进嘴里,桃核顺手‘啪’地扔在地上。

    光滑不留一丝桃的桃核,毫无障碍地在地上滚出去老远。黄毛兴奋地跟在后面追着,直到被墙挡住了去路,才停了下来。黄毛用小爪子在桃核上拨了两拨,再用鼻子嗅嗅,然后才张开嘴,叼起桃核跑回窝里,自顾着玩去了。

    大壮娘擦了擦嘴巴,舔舔嘴唇又朝盛桃的盘子看了一眼,迟疑半天,终是没好意思再去拿第二只桃来吃。

    肖语把盘子向她面前推了推,拿起一只桃子递到她的手里,“婶子,你喜欢吃就多吃几个吧,这是飞逸托人在京城买过来的,咱这里还没有卖这么好桃子的呢。”

    大壮娘接过桃子不好意思笑道,“我还以为这是你家那桃树上结的呢,我还纳了闷了,你家那树上,几时结出这么大的桃子来了?”

    肖语心里直翻白眼,我家的桃树,你天天看,结出的是啥样的桃子,你会不知道?

    大壮娘不再客气,说完话便把那桃子在大襟上胡乱地蹭了蹭,也不管毛到底蹭没蹭干净,张开大嘴又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待一个桃消灭掉,她才倒出嘴来跟肖语说正事,“小语啊,听说你做的那种叫布贴画的东西很是好看,能不能给我家大壮做一个啊?”

    “嗳,就是红菱做的这种吧?”她扯过一幅红菱已经绣完边,还没有装框的作品,两手抻着抖平横看竖看地问道。

    肖语停下手里的活计,把针扎在布料上抬起头来,“大壮想要,怎么不早说,跟我还有什么客气的?”

    大壮娘嘿嘿一笑,把东西放回红菱身边,啧啧说道,“别说,还真是挺好看的,怪不得我家那小子成天惦记着。”

    “怎么呢?”

    “你不知道,”大壮娘把头往肖语跟前凑了凑,“俺家大壮吧,是个挺窝囊的孩子,他相中你这画老长时候了,就是不敢张嘴和你开口要。这不么,过几日他也要订亲了,我这想着,孩子难得这一回这么顺着我是意,我怎么也要给他办件顺心的事奖励他一下不是?思来想去,没别的让他高兴的,只有你这画他最上心了,我这不就厚着脸皮求你来了?”

    肖语捕捉到她关键的一句话楞了一下。大壮要订亲了?

    一股莫名的滋味涌上心头,不知是为他高兴还是什么,只是觉得一丝酸涩倏然在心底划过。

    他终于要订亲了!他对自己所期待的,自己终是不能如他之愿给以回报。

    这辈子,自己注定是欠他的了!

    可是,自己真的不能以同样的感情回报他呀。爱情不是论斤称,你给我多少,我就要回报你多少,那不是买卖。

    她想,大壮的心里多多少少,是恨她的吧。

    不然的话,为什么这么多日子见不到他的人影?还有,这么快就急着订亲?

    一时心情复杂难明,不知不觉间黯了眸色。大壮娘的大脸伸到她的眼前,“枣花,哦,小语,你不会舍不得吧?”

    “不会!”肖语晃过神来,余光中瞥见红菱已停下活计,正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心中立时警醒,提高声音道,“我肖语什么时候那么小气过?这大壮也真是的,这么点事都不敢张口,枉我还真心真意地拿他当弟弟对待。”

    “他就是你的弟弟,你忘了?咱们是认过干亲的。”老爹不知什么时候醒的,翻过身来,面对着二人,接了一句。

    “你们认了干亲?我怎么不知道?”大壮娘瞪着牛铃一样的大眼,一付吃人的样子问肖语。

    “怎么,大壮没有告诉你?”肖语心里暗叫不妙,只得硬着头皮装疯卖傻。

    大壮娘的表现却出人意料,突然满脸绽开了菊花一样的笑容,一把拉住肖语的手大声嚷道,“你们怎么不早说,还有大壮这个死小子也真是的,这么好的事情瞒着我,看我回去不扒了他的皮。”

    她这一转变倒把旁人吓了一跳,一张大黑脸本就满脸的横乖张的吓人,如此突然一笑倒显得异常诡异。再加上方才那付吃人的样子,几人的心里本已都做好接受她翻脸的准备,没想到她反倒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这一冰火两重天的突然大逆转,使得几人心理的落差顿时急剧增加,简直到了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地步。

    看着她恻恻的笑,肖语只觉得脊背上‘飕飕’开始冒寒气。

    红菱的眼里,明显闪着两团失望。只不过她掩饰的好,在别人没有注意她之前,便已低下头去忙活手里的活计去了。

    大壮娘的嗓门接着道,“肖语啊,你们这一认了干亲,婶子更不能跟你外道了。”

    她说着忽然忸怩起来,肖语奇怪地抬眼看她。

    吞吞吐吐了半天,她才趴在肖语耳边以极小的声音说道,“你能不能给我琢磨个新鲜点的玩意,就像你做的靠垫、还有这个什么布贴画之类的玩意,但是要别人没有的,只我独此一份的东西?”

    肖语好奇问道,“你要这么独特的东西干什么用?”

    她眨眨眼睛,黑脸忽然一半变红,寻思半天,似下了很大的决心般,再次趴在肖语耳边说道,“这不是那啥吗,大壮要订亲吗?我心思到时大壮他爹肯定得回来,我是想······我是想······”

    “你打算送给他个特殊的礼物?”她吭吭哧哧半天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肖语替她把不好意思出口的话说出来。

    “对,就是这个意思。”大壮娘猛点头,两只大眼充满希冀地盯着肖语,“枣花你肯不肯帮婶子这个忙?”

    “帮,当然帮。”肖语笑着点头。在大壮的口中隐约知道点关于他爹的情况,如今有了这个机会,别说大壮娘求她,即使不来求,她也要替大壮努力一把。能帮他们撮合一下,也算是多多少少帮了大壮的一个忙,了了自己对大壮的一份愧疚。

    大壮娘双手合十,一付感激不尽的表情。这年代不实行说‘谢谢’这种礼貌用语,如果这里也和现代那么提倡的话,恐怕她早已说出不下一百个‘谢谢’了。

    肖语被她逗得发笑,正欲调侃她几句,忽听外面又传来一片闹嚷,她心里一突,直觉地就用眼睛去寻找丫蛋。

    几个人说笑了半天,怎么一直不见丫蛋的踪影?

    遍寻屋里不见,她跳下地趿着鞋就往外跑。

    大壮娘人高马大,紧跟在肖语的后面跑到当院,见院里呼啦啦进来一群人,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回身抄起一扁担拦在肖语的身前,大声喝道,“你们怎么又来了?”

    “我们来要孩子!”为首的一人把正欲说话的丫蛋爹拨在一边,凶神恶煞道。

    “你是谁?”肖语跨上前一步,站在大壮娘的并排,看着那人问道。

    “我是那丫头的夫君,你们凭什么抢了我的婆娘来?为你们做牛做马,给你们当奴仆。”

    这人把话说的理直气壮,肖语不由细细打量他好几眼。只见这是一个身肥体壮的虬须男人,个子虽然不高,但满身透出来的都是凶气,还有那一对环眼,看了叫人总有一种被狼盯上了的感觉。

    男人瞪眼对肖语吼道,“还不快把丫蛋给我交出来?别等着老子发怒,拆了你的狗窝!”

    肖语气往上撞,这人满嘴喷粪,还真是一句人话也不会说!

    她眯了眯眼,冷声问道,“你说丫蛋是你的媳妇,可有何凭证?”

    男人掏出一纸婚契,抖手扬了扬,“看好了,老子这就是凭证,是那丫头的亲手按的亚。”

    丫蛋的爹在旁边急道,“可是丫蛋已经死了,你就不能放过那孩子吗?”

    男人凶横地道,“我不管!人我已经给你领来了,这丫头就是我的了。生,我要见到人,死,我也要见到尸!”

    男人说完,一脸不耐地把丫蛋爹推向一边,“去去去,一边呆着去,这里已经没你什么事了,要不你就马上给老子滚,别耽误老子办正事!”

    丫蛋爹被推的一个趔趄,幸亏旁边的人扶了一把,才不至于跌到。站稳之后,他又奔到男人跟前,噗通一声双膝跪地,拉着男人的裤腿道,“求求你了!饶过我们丫蛋吧,要不你把那女人领回去吧,我不要了。我的丫头可怜,她真的死过一回了,不信你问他(她)们。”

    他说着,伸手去指那些跟来看热闹的众人,可惜他的眼光所到之处,人人如碧蛇蝎一样低头躲闪他的目光,更有甚者,外围竟然有几人转身给了他一个冰冷的背影。

    丫蛋爹失望已极地收回目光,依然紧紧揪住男人的衣裤,喃喃道,“我说的是真的,你要信我。”

    男人冷笑,“信你?信你***是傻蛋!”说完,一把拨掉丫蛋爹紧揪衣服的手,满脸不屑道,“噢,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我于老五岂是随便任你耍弄之人?我大老远地把我那寡姐弄回来,难道就是为了换你这一张破纸?”

    越说越气,一脚把他登出老远,骂道,“妈的,我于老五什么时候让人骗过!你们也不打听打听我于老五的名头,竟然敢太岁头上动土,你们活腻歪了不成?”

    丫蛋爹被他踢在膛上,想是踢得重了,半天没有爬起来,男人又接着骂道,“回家给老子好好等着,等这头的帐了了,老子再去找你和那老不死的算账!”

    “你······不要······”丫蛋爹试着往起站,围观的有人上去扶他,男人把眼一瞪,厉声喝道,“我看哪个敢多事?”

    空气立刻变的凝滞,众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却又敢怒不敢言。

    那人一缩头,悄然无声退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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