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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惠

    刘彻当然收下了贾姬这份礼物。

    还当太子的时候,他年纪不大,距离十六岁还有一段时限。先帝虽然自己喜好女色,放纵与床笫之欢,但却很看重刘彻的修养,盼着他能做个励图治的君王,勿将太多力放在女色之上。

    但如今身为帝王,后空虚得不像话,到底也不成体统,更别说生儿育女的压力,随着刘彻成为一家之主,毕竟也比从前浓重了几分。而任何一个君王身边,又哪里少得了用美色纾解安慰,一心一意只为了他服务的美人儿呢?区区一个贾姬而已,大长公主还嫌陈娇的手笔太小了。

    “你真要送,我这里自然能给你预备上人。”就不以为然地和陈娇谈起了先帝们身边的美人。“那么多人都送进来了,还差一两个绝色的少女不成?只是自作主张,也不和家里人商量。”

    陈娇只是笑,“娘,我心里有数的。”

    顿了顿,见大长公主还是有几分不以为然,她只好又轻声细语地说,“您是天子的妻母,再做这样的事,也不合适了。再说,往后送人,那也是近十年前的事,现在没有必要旧事重提。”

    窦太主先还有些不服气,目光落到女儿腰间的玉佩上,就又凝住了。

    平阳长公主的生日,陈娇送了一对无暇的玉佩,陈娇的生日,长公主的回礼就是这个雕工细致的玉鱼佩。

    一时间想到近十年之前,小小的陈娇一脸郑重地劝告自己,“从今往后,别再往后送人了。”

    十年的时光一下就氤氲了大长公主的眼睛,她的眼神迷蒙了,情不自禁地抚上了陈娇的脸颊,过了很久,才慢慢地叹了口气。

    “人走每一步,真是都不知道是福是祸。”她慢慢地说,“也许眼下看着是福,十年后看着是祸,又过十年再看,却是福祸相依,吉凶难料。”

    皇后这条路又何尝不是如此,想要走到太皇太后这一步,尽享无限尊荣,还不知要有多少心血,多少心酸,多少心计。

    贾姬也就是侍寝了一两次,就再也没有得到刘彻的宠信,倒是陈娇有意提拔,给她在永巷内安排了住处,又三不五时地让她到椒房殿里来说说话。就是太后说起来,罕见地都真心夸奖陈娇,“最难得娇娇贤惠大度,并不是妒忌之辈。”

    懂得主动为自己分宠,给儿子安排枕席,陈娇这一步,走得又是无懈可击,让人挑不出一点不对。

    倒是刘彻暗地里很不是滋味,有时望着陈娇的眼神都要深沉了几分。和王公大臣们闲话聊天的时候,时不时就走了神,去看帘后的陈娇。

    陈娇对外朝的事,一向不是一般的不热心,时常会露出难得一见的娇憨。尤其是刘彻拿朝政上的事问她,十问里,九问可以问得她无言以对——她不是不懂,似乎就是真的没有兴趣去理。

    他的两个大臣赵绾同王臧一直就都很不喜欢刘彻的做法,曾经当着刘彻的面劝谏,“天子不应该将皇后带在身边——政事,毕竟是男女有别。”

    毕竟是儒生,和太皇太后身边那些讲求无为而治,一个赛着一个清心寡欲的黄老之徒比,天然就多了一股毫不掩饰的勃勃野心。身为天子的老师,虽然还未曾升官,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们的受宠。这是借着陈娇,暗讽她背后的太皇太后。

    陈娇要是连这点意思都听不明白,就真妄为皇后了。

    刘彻听了,故意就看陈娇。

    陈娇还是靠在屏风上,好像都没有听到一样,懒洋洋地看着手中的香囊,又抬起手来,借着肆意飞舞的阳光,去鉴赏灿烂生辉的金线纹饰。

    连眼皮都不抬一下,虽然人就坐在刘彻身边,但两个人之间就好像隔了一层荡漾的水波,隔着波光粼粼,刘彻实在是捉不透她的心思。

    朝廷政事,多半出自长乐的手笔,虽说他也渐渐有了自己的想法和声音,长乐也没有和他争权的意思,但遇到大事,连刘彻自己都觉得没有祖母点头,自己底气是不足的。

    但毕竟,他有太多的主意,太多的雄心了……对于帝国,他有很多想法,等不及要做。长乐里的祖母却像是一块大石头,不亲手搬开,他连大声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祖母几次探问他和大臣之间的来往,陈娇都是一问三不知,不曾为他遮掩,却也不曾在祖母跟前添他的坏话。

    所谓的天家,就是分明至亲之间,也一定会有算计,会有心机,甚么功成身退,不过美谈。新任当权者,是一定要踩着旧任的尸骨才能戴上滴血的王冠。祖孙之间虽然也有亲情,但彼此都心知肚明:这一战,除非老的愿意退,小的愿意等,否则是迟早都要爆发的。

    刘彻当然也为陈娇安排了属于她的位置,他只是很不肯定陈娇到底会不会按照他的想法行事。

    少年天子,一心想的只是自己的雄图霸业,再出众的美人也分不了他的神。贾姬又算得了什么?不过三五次侍寝,刘彻连眼尾都懒得多扫,太后乘势为他安排的几个美人,他连碰都懒得碰,不但经常把陈娇带在身边,一有了工夫,还要经常往椒房殿跑。陈娇虽然大度,但椒房独宠之势,没有任何动摇。

    太皇太后看着刘彻就多了三分喜爱,笑眯眯地夸他,“你妻子贤惠,你也专心,好,好,佳儿佳妇。”

    的确,这是一出举案齐眉的好戏,陈娇姿态好,刘彻的姿态就更好了。

    就是王太后有些酸溜溜的不高兴,“娇娇成亲也有两年多了,到现在肚子都还没有动静……”

    两年,时间不长不短,生育也的确是个话题,是个话柄了。

    这话自然又被楚服给带到了陈娇耳朵里,贾姬过来请安的时候,也若无其事地提到了太后的这句话。

    毕竟是第二个承受过御恩的姬妾,虽然不见得受宠,但有皇后的青眼,中的有心人,自然也会对她客气几分,有时候她的消息,还要比楚服更灵通一点。

    陈娇听见,若无其事,只道,“生儿育女,的确是人生大事,夫君是天子,婆婆格外着急,也是难免的。”

    又对贾姬说,“你的家人似乎已经找到了,都还在霸上种田,有机会,让你母亲入见你一面吧。”

    贾姬顿时就红了眼,“娘娘大恩,贾姬无可言谢。”

    不是聪明人,也很难得到陈娇的青眼,将她隆重推出。只是这一点小心机,真是连闲话都懒得拿来闲话,还不如多吃几口蜜水。

    陈娇就笑着垂下头来,啜了一口清水,等贾姬退出去了才问楚服,“你自小入,有什么家人在长安么?”

    有贾姬珠玉在前,楚服自然知道该如何行事,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陈娇的服侍,自此之后,只有更尽心尽力。

    椒房殿内风平浪静,后中也不是没有别的姬妾,陈娇虽然独宠,却不霸宠。对上,太皇太后那里,她自然尽心尽力,老人家提到外孙女,只有夸,没有一句不好。就是王太后那里,她都很少断了走动的脚步,三数日必定前去请安,服侍王太后用饭这样的事,虽然已经是一国之后,陈娇做来还是驾轻就熟,没有一丝不满。王太后自己想想,都觉得她对太皇太后,未必有这样的孝顺。

    就是要挑她的毛病,都不是那么容易挑出来的。

    王太后其实看陈娇也不是那样不舒服:一个知道进退的人,总是很得人好感。

    有时候也和她抱怨一两句,“你椒房独宠,自然是天经地义的事。但不论如何,都已经登基快要一年了,后中还没有听到婴儿的哭声,这可不是太好的兆头。”

    陈娇还以为她是在挑剔自己的肚子,只好婉转地道,“也请了有名的良医进来诊治做法……都说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脑海中就有冷笑声毫不保留地传出来,尖酸中夹杂着愤怒,那声音说,“哼,一群神棍!”

    王太后摆了摆手,倒是没有多谈这个,“彻儿是把心思放在男人身上……放得太多了些。这究竟也无伤大雅,只是男宠可没有办法诞育婴儿,传宗接代。更别说邓通这样的佞幸一旦得宠,难免惑乱朝纲。你心底要有数才行。”

    啊,原来说了半天,矛头指的是韩嫣啊。

    陈娇不禁微微一笑。

    的确,天子身边围绕着的年轻俊彦虽然多,但却没有一个人比得上韩嫣的得宠。虽然先帝驾崩还不到一年,按理来说,刘彻都不算正式开启自己的统治元年,但韩嫣已经得到了非比寻常的殊荣,人人都明白一旦天子得势,他必定飞黄腾达。

    听说得宠的势头,甚至连天子的两三个舅舅都感到妒忌……

    王太后挑出韩嫣来做个幌子,的确是用心良苦,按照常理来说,婆媳两人的确都该记恨韩嫣,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她就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来,笑着冲王太后解释,“外头的人传得不大好听,其实韩舍人几次面圣,我都在身边伴驾,娘娘您想,要是韩舍人和陛下是那样的关系,以陛下的体贴,又怎么会让我们打了照面呢?”

    百密一疏,这一男一女都是天子近人,怎么可能不打过照面,再说,刘彻哪里会细致到这个地步?陈娇这绝对是有意装傻。

    王太后眯起眼来,百思不得其解,却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意兴阑珊地合上眼皮,靠到了枕头上。

    媳妇无意配合,当婆婆的总不能逼她吧?

    就是脑中那声音亦不由得疑惑,“知道你不想当她的枪,可以你手段,随意反转局势,将她抬出来做个幌子,也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那样大的人情,你舍得让给韩嫣?”

    语焉不详,说的是什么人情,并没有直接点出,但陈娇心中却很有数。

    她只是笑,不说话,出了长乐,回头吩咐楚服,“这一番对话,应当让该知道的人都知道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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