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噘嘴哼了一声,忿忿地咬牙,终于松手一推,白衣顿时被他甩出数步,一时天旋地转,只得靠在黑褐的参天巨木上喘着长气,眼神却片刻不肯离开青玉。
“喂,你刚才说向西,是不是说珉县?还是琭县?难道是玉凉神山?”
“龙兄请见谅,我现在不能说。”
“还不能说?这一路上有许多仙家禁地,凡人无从入内,我可不会保护你去那种地方!”
白衣摇摇头:“我正是从要去的那处来的,龙兄不必担心。”
咦,看来他也不是要去龙、仙山,那可真是奇怪了……若真是表兄们捣鬼,他们到底是想怎样捉弄自己?
不过青玉跃跃欲试的激动心情,叠加在确认了龙珠不会有碍的喜悦之上,早就如东岳泰山一般,一覆手就将最后这点虾米大小的怀疑压得碎如齑粉。
他负手转身,面向梧山深削的溪谷里渐渐消散的雾岚,绣袍的衣裾被凉风掀起,露出霜雪色的裤腿和白玉般的双足:“那我有一个条件……”
“龙兄请吩咐!”白衣哪敢再看,连忙抬头朗声拱手,只见青玉侧对着他的眼中飞来电光般的一瞥,转瞬即逝,他却仿佛觉得心里有龙珠响应了青玉似的,整颗心都怦怦地乱跳起来。
“那个……我要从人间经过,吃住行动都要和你一样;我问你人间的事,你全部都要如实回答;除了保护你不死,其他事我一概不管!”青玉背向白衣,十指在身后扭摆交缠,把自认为有些无赖的条件,暴雨般一股脑儿地泼了下来。
白衣一愣。
青玉却早已旋过身来,杏眼斜看,眉梢微挑,一脸的紧张暴露无疑:“你不肯?”
“在下从命!”白衣匆忙回答,仿佛惶恐。老道说,路上不可张扬,若是能取道人间混沌红尘,是最好不过;只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条件竟会是由青玉来说,虽然还附加了些奇怪的要求……
“呼,那就好,”青玉原本绷紧的脸,在瞬间神奇地展开烂漫一笑,露出一排贝齿,乌溜溜的眼里仿佛有黑色的火焰被点亮,“说定了!”
白纱般的雾霭淡去,阳光开始在碧水潭边的草尖上跳舞,白衣看着青玉伸到自己眼前的小指,一时竟不能反应过来:“这是?”
“约定啊,”青玉从白衣抱拳的双手中,勾起了他右手的小指,一道青蓝色的亮光,从青玉的指尖上飞出,围着两人勾在一起的手指转了三圈,又从白衣的指尖里钻了进去,“背约变心的,明日遭天官雷劈!”
白衣只觉得指尖上有些酥麻,一路传到了心里。一直到他领着青玉下了被白雾濡湿的梧山,穿过绿意如烟的旷野,踏进琯县青灰色的城郭时,那奇怪的感觉才慢慢地消散。不知这龙族在他身上,施了什么法术?
清晨的一场透雨,将城里青石板的街道洗刷得溜滑可鉴,野草和青苔在街边的角落里疯狂地滋长。青玉站在一家驿馆挑高檐角的影下,仰着头,仔细地呼吸着。雨后的空气中似乎可以嗅到溪岸小花的淡香,但扑鼻而来的,却是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类的气味。这些人类嘈杂、世俗、充满汗水、忙忙碌碌、热闹非凡,而现在青玉的每一寸皮肤,都在为这种无休止的活跃而发热。
琯县起伏的古旧城墙、纵横的长短街巷,青玉都并不陌生。从前他也曾经许多次偷偷地溜进这里,却只敢躲在覆盖着浓荫的窄巷里,向外窥视红尘中人类的生活。不过,今天却是他第一次,要跟着一个真正的人类游荡在真正的人间!
青玉傻傻地笑,满脑子再也想不进别的东西。这经历如此难得,就算到时候表哥们要怎么嘲笑他的被戏耍,他也不打算放弃!
当青玉的眼光,追随着水果小贩装满桃红杏黄的扁担,一晃一晃地经过长街的时候,随着一声马的响鼻,一匹毛色光亮的大花马驾着一辆黑色结实的马车从驿馆之侧的小巷中驶出来,正停在他的身边。赶车的把式冲他耳边响亮悠长地一喝:“公子爷,上车喽!”
青玉一惊,倏地向后退了一大步。他是谁?他在叫我吗?我们并不熟悉,他怎么就敢对我如此高声喝命,连那吞了珠子的人类都不曾……
他的长袍卷起猎猎风声,落在馆驿大门的那一侧,这一步足足有常人二十步远。
“哗!”五十步内所有人的眼光突然齐刷刷地转了过来,街上一瞬间听得见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青玉骤然成了众人围观的中心,脑中轰地一炸,脸一下子红过荔枝,和车把式惊慌地相互对望着。
“薛公子……”盛年不再的车把式纵然见多识广,却被青玉冷不丁地这么一退一瞪,唬得连忙低声地向车中人求助。
白衣低叹一声,撩起窗帘,接下了青玉不知所措的眼神,眼角微微一挑:“是我,上车吧。”
青玉在目光交织的网中,手脚僵硬地走到车窗跟前,微微弯下腰来,极轻极细地把嘴贴在白衣耳边:“他是谁?是你的侍从还是你的仇人?我刚才做错了什么?”
“龙兄不必惊慌,我们上车详谈,”白衣也轻细地答话,又扬声对车把式道,“赵师傅莫怕,这位龙小侠士家里是我的世交,他这次陪我出门,路上不免小心谨慎,对师傅你并无恶意。”
“原来是保镖……”
“这小子真年轻,长得又好,想不到身手这么俊!”
“请得起保镖的都是富贵人家,别老盯着了,小心惹事……”
街头人群又“轰”地一声走散,推小车的,挑担子的,三三两两的,拖儿带女的,不一会儿就都消失在长街的各条小巷里,仿佛间歇喷涌的泉水流入了山间的道道小溪。
青玉新奇地看着这幕短剧,竟不知道自己还微微地张着嘴。
“龙兄,”白衣敛眉,轻拍着车壁,“上车吧。”
青玉抚着释然一笑,走到车窗跟前,比个手势要白衣让开。
干嘛?白衣疑惑着,下意识地往旁边侧了侧身。他只觉得眼前一晃,青玉早已舒臂塌腰穿窗而入,眨眼间坐起在他对面的角落里,娟洁俊秀的无瑕面容,距他不到三尺。
“公子爷,现在启程吗?”车把式犹疑不定的声音传来。
“走。”白衣口中答应,眼睛只看着青玉不敢离开。
青玉灵动的眼珠,像一对黑晶搅开了雪白的羊,仔仔细细地把车厢打量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落在了白衣的身上。
他孩子气地撅了撅嘴,看得白衣心中一跳。
“这里不如外面有意思。”
“外面?”白衣微微一愣,抬手撩起了窗帘。温暖的阳光洒在地面,远近的青山过雨,翠嫩欲滴,道旁的农田多半都还是深沉的褐色,路上有农人推着空独轮车,满面欢喜地回家去。
原来马车早已出了城门,在青玉的感觉里,乌爬一样慢悠悠地前进着。那些景物在青玉的眼里,一点也不陌生。
“这个赵师傅听你的话,看来是你的侍从?那我刚才到底有没有做错什么?”青玉想起了方才白衣答应继续的话题,蹭了上来拉住白衣的手臂,一对漆黑瞳仁深邃无底的夜空般望了过来,白衣硬着头皮把眼迎了上去,只觉得彷佛那里面有许多快活明亮的星星在闪烁。
“他不是我的侍从。”白衣竟难得地微笑了起来,认真解释了雇车的车夫和侍从家仆的区别。青玉那看起来温驯的态度,又让他不由自主地开口劝诫道:“方才龙兄的行动太过招摇,要知道人间的百姓好奇心盛……纵然龙兄天生神力,但我此行并不想惹来太多的关注。”
“我知道了,”青玉嘟着嘴,一吐舌头,满不在乎地答应,“看你偷偷地,绝不是什么好事!”
白衣心里刚是惊得一跳,青玉早又转了转眼珠,落在了白衣身边一个长条形的青布包裹上。从刚才的观察来看,那东西,感觉起来有那么一点点奇怪……
“那是什么?”
白衣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拿起了那个包裹,在青玉望眼欲穿的鼓励神色下,解开绳索,露出了里面一块扁长的木头,一端圆、一端方,通体乌黑,却是一张结构分明,普普通通的五弦琴。五条琴弦发出冷冷的银光,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琴弦下嵌着珠贝螺钿,在日色里幻出几许柔色毫光。
青玉倒是认得这东西,不请自来地伸过手,颇有兴趣地拨了拨琴弦,那弦懒懒地发出几声噪音。
“你会弹琴?”他的双眼放出光芒,像有火花一闪,“可不可以弹弹我听?”
白衣盘坐,将琴架在膝上,微微皱眉,表情有些犹豫:“我……尽力一试。”
明明带着琴,哪有不会弹的道理?青玉看不懂他有什么好犹豫,于是自己支着头靠在小窗上,满心期待地望着白衣。他此时认真的神色和清亮的眼神,让白衣几乎忘却了他先前风驰电掣的法力,温馨地一笑。
自己真的是会弹琴的吗?该从何处下手?白衣放松神,让双手自然地落在弦上,手指便熟悉地右弹左揉、勾挑抹捻。幽远深沉的琴声,充盈在狭小车厢里,仿佛在低诉空山微雨、小荷浮萍。
“好像回到家里一样……”青玉一个懒腰,延展着瘦长的身躯,“你对龙族很熟悉吗?”
白衣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才不信!”青玉嗤地一笑,莫名地灿烂得如同早春里第一丛明丽的山花。他突然转头又向白衣道:“跟我说说人间别的东西吧。”
白衣倏地收回了望在他脸上的眼神,看向别处:“龙兄请问。在下知无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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