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苑的这场戏从头到尾,被招来旁听的四阿哥都不发一言,五阿哥则完全心不在焉,等“戏”散了,外臣都退下,才走到皇帝面前行礼:“启奏皇上,儿子今日带了些府里做的点心,想进给太后老佛爷,还有安贵主儿…”
皇帝晒笑一声:“就没有进给朕的吗?”五阿哥只是讪讪地笑,皇帝摆摆手:“罢了,你进去陪你额娘说说话吧!”
五阿哥谢恩而去,皇帝看着他的背影,莫名有几分酸楚…
内里,安贵妃听到报告说外面已经散了,看了看宝嫔和樱嫔,道:“那咱们也散了吧。”随后吩咐内务府的人送马琪回家,想了想又加上一句:“看有没有什么好的伤药,给她带些回去。”
樱嫔看看小雅,眼中满是不舍,宝嫔看到,走过来笑着推推她:“还不带你家妹子回去说会子话?难得进一趟。”
樱嫔有些犹豫:“这…不大合规矩吧?”
宝嫔更是笑:“如今里哪儿有那么大的规矩,就算是皇上知道了,也没什么。你前一阵儿不是身上不好?正好娘家人来看看,又能怎样了?”边说边推她看了看安贵妃,只见安贵妃淡淡往她们这边看了一眼,就起身回自己去了—她虽然位分最高,但并未“摄六事”,也确实管不着。
樱嫔这才胆大了些,冲宝嫔笑笑,招呼小雅一起回到自己所住殿内。小雅刚才听宝嫔说姐姐生病,心急要问,刚一进殿,就上来拉住樱嫔的手:“大姐,你病了?”
樱嫔微笑着拍拍她的手:“没什么,大约是天凉了,身上有些发懒。”拉着她到窗下炕上坐下,问道:“倒是你,怎么闹出这许多事来?”
小雅有些窘,抽回手,拿帕子擦擦鼻上细细的汗珠,突然觉得奇怪:“大姐,你这屋子里好热啊!”
樱嫔笑说是因为自己一直病着,体虚畏寒,所以太医交代冬天要注意保暖,哪怕是在有地龙的屋子里,也有大炭炉一直烧着,故此上次皇帝去木兰才没有随驾。说着拿起炕桌上一把绢制团扇递给小雅:“瞧你一头汗,快扇扇吧。”
小雅接过来一看,扇面上画了一枝挂果的红樱桃,别致得来,也很喜气,因笑道:“这倒有意思,既合了大姐的封号,又不似那些花花草草的俗套。”
旁边的女听了也笑着凑趣:“还不止呢,这樱桃也是一结果就是一嘟噜的,也有多子的意思。”
樱嫔不好意思了:“去!你这丫头,要你多嘴!”可眼角确是带着笑的。
小雅知道姐姐的心思,自然也希望姐姐能传出喜信,再仔细一看那扇面,惊奇道:“这是王先生画的?”
樱嫔笑着说道:“是啊,这是入夏的时候,万岁爷有一次召见几位大人,正好内务府把新制的绢扇进上来,万岁爷就给他们出难题,要他们在扇面上画一些新样儿的图案,其实是把里人的名字隐在里面,最后看谁画得雅而不俗的,就拿来赏给我们几个了。不光我得了这把‘樱桃’,安贵主儿、田贵人她们都得了王大人画的呢。”
小雅的好奇心上来了:“那安贵主儿得的是什么?难道是个马鞍?”
满屋子人都大笑,樱嫔边笑边骂:“笨丫头!画个马鞍子在扇面上,能看吗?”因又笑着解释道:“安贵主儿喜欢茉莉,里谁不知道?所以皇上出的题目是‘茉莉’,但不准画枝叶。你倒猜猜,王大人是怎么画的?”
小雅歪着头想了半天,也没有头绪这纯白的花朵若是没有枝叶环绕该如何画,只好拉着姐姐的手撒娇:“大姐,那你告诉我嘛!”
樱嫔拿起扇子挡住脸笑:“告诉你就没意思了,赶明儿你见到安贵主儿,自个儿问她!”
此时安贵妃正坐在自己中,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给自己叩头行礼。虽然有快两个月没有见到儿子,心中不知有多想把他一把拉过来搂在怀里,无奈旁边站着女太监,只能依然用淡淡的口气道:“淳郡王请起来吧。”
五阿哥不管那一套,把大帽子摘下来往旁边太监手上一扔,一屁股歪坐到炕上,嘴里还直嘟囔:“站了这半日,可算能松快松快了!”
安贵妃不愿他在人前谈论朝政,只问他带了什么来,可曾去给太后请安。五阿哥说起这个就来劲了:“是府里的点心厨子想的新样儿,拿晒干的茉莉花泡水,用来和蒸熟的粘米粉,最后压制成糕饼,茉莉花的香味儿还能存住呢!儿子知道额娘喜欢这个味道,特地带了两盒子来,一盒进给太后,一盒额娘尝尝。”
安贵妃如今唯一的安慰就是这个懂事的儿子,每天都只求他能平平安安过日子,两母子正在话家常,一家之主来了。
皇帝是因为今天让安贵妃“审问”,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才来的。自打五阿哥出生,皇帝就知道安贵妃的心境已经不同了,后来自己又把这个儿子给过继出去,对于一向与世无争的安贵妃来说,无异晴天霹雳,故此皇帝不但给了她贵妃的封号作为补偿,平时也多有赏赐,只是总感觉她似乎已经有些心灰意冷,久而久之,自己也不常翻她的牌子。今天的事,皇帝已经听了太监汇报,觉得她处理得很好,故而特地过来,也算是一种安抚。
皇帝进了门,看到跪下行礼的五阿哥,才想起来是许了他来陪生母说说话的,当下便有些尴尬。倒是跪在地上的五阿哥先鼻子开了口:“那个,皇阿玛,儿子在这儿,是不是有些碍事啊?”
皇帝气得抬腿作出要踢他的样子,笑骂:“偏只你贫嘴!”安贵妃也被逗笑了,拿帕子捂了嘴吃吃地笑。
皇帝难得看到安贵妃笑,心情大好,让五阿哥起来:“你方才站在那儿走神,可听清楚大臣们都说了什么?”
安贵妃心里一凛,正想岔开话题,五阿哥先回话了:“回皇阿玛,儿子今天净惦记着那两盒子点心搁这么就会不会坏了,没大听明白。不过后来的武行是看得挺好玩的。”
皇帝领会了“武行”两个字,心情更好了:“那么好玩,说给你额娘听听吧!”
于是五阿哥绘声绘色、比手划脚地把坎达纳如何刁难博光、博光如何不服、还要当场自刎的样子学了一遍,听得安贵妃非常入神,皇帝看了心里不免有些得意。五阿哥最后说到萨尔拉和梅彦救下博光,那达武带头斥责坎达纳,安贵妃才算舒了一口气。
皇帝这会儿已经把刚才看到那些官员丑态的那股子恶气抛到了脑后,笑着道:“故事讲得不错嘛!”又吩咐传膳。
五阿哥偷眼看看,心想自己还是别碍事了:“回皇阿玛,儿子已经答应了天主堂的马神父,去帮忙照料施粥的事…”
皇帝立刻正色道:“那是要紧的。雪刚停,太阳一出来,化雪的时候更冷。要多开几个粥棚,还要分散开来,免得饥民聚众生变。”
五阿哥顺势说了几个订立开设粥棚的地点:“蚕池口天主堂自办一个,是洋和尚们用信众捐款支用。儿子想,不好跟他们叫板,可也不能把风头都让他们占了去。他们在内城开,咱们就在离两条街,外城的大道边开一个,饥民们肯定是外城的居多,内城那个,让洋和尚们意思意思就得了。”
皇帝深以为然,不过表面上还笑骂了一句:“只你这么多花花肠子!”
安贵妃心里一动,开口问道:“这粥棚的银子,听说是老佛爷出的?”
五阿哥连忙回答:“是的。外城这处粥棚,刚才老佛爷特地交待,要用自个儿的体己银子来办,说是要积功德,谁劝也不行,谁要劝,谁就是拦着老佛爷行善,这就没法儿说了…”
皇帝想了想,道:“太后发愿做功德,那朕也一起做,跟太后出的平齐,从内库里拨就是了。”
安贵妃连忙道:“那奴才也傍着老佛爷和皇上的福气,出一份吧!”
皇帝摆摆手:“你的月例银子才多少?况且,你要出,那其他人都得跟着出,她们的分例比你还少得多呢!”又看看五阿哥:“也不是人人都有个分府的儿子能帮着出的。”
五阿哥其实刚想开口揽这个事儿,一听这话只好又鼻子了。安贵妃则是略有些局促,皇帝安慰她道:“善心功德也不挤在这一处。马上就要腊八熬粥了,那个是谁都要出的,你到时候多出几分也就是了。”
五阿哥辞了出去,皇帝意犹未尽,不但留下来用膳,还颇有几分自得地向安贵妃夸赞王天德:“这个王天德脑子就是活泛,昨天向朕进言,应该招御史们一起来,果然今天就是这些御史先说话。”
安贵妃对于朝政一向不接口,皇帝也不以为意,又说了些闲话,只不过他没注意到,安贵妃的心思,好像本就不在…
御苑里闹的那一场,自然早有女太监去照样搬演给各自的主子看。田贵人连“会审”都没有参加,对全武行也没什么兴趣,但她身边的大女棋儿,跟养心殿伺候的女很熟,把皇帝对王天德的赞赏也听了回来告诉她。
田贵人听了只是一声不出,半晌道:“我有些累了,你们都下去吧。”
棋儿心里叹了一声,带着另一个小女退了出去。田贵人又坐了一阵,终于还是起来,开了橱,拿出一把绢扇,上面画着一轮明月映照着的海面,水中隐隐有只巨蚌,打开壳,正在将一颗浑圆的珍珠吸收月华。她出神地看着这把扇子,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在杭州,自己的知府父亲让自己在前来巡幸的皇帝一行前弹琴表演,一曲毕,自己怯生生地报名“珍珠”,皇帝旁边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抚掌赞道“这真真是‘大珠小珠落玉盘’了!”
至于宝嫔,倒是对萨尔拉和梅彦救博光的那一幕问得很仔细,甚至要几个小太监“角色扮演”。可惜他们本就不在现场,不过是道听途说,问了半天也问不出什么名堂,没趣地挥挥手让他们退了,又吩咐女说自己要打坐,谁也不准进来打扰。
女们唯唯而退,不过心里都在犯嘀咕:“您每回打坐,房里都是呼呼响个不停,完事儿还得打坏一两样摆设给咱们收拾,这是打的什么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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