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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口闷痛,似块垒于,不消不散。她恍惚间见自己深陷大海,眼前腥黑一片,那波涛汹涌的海浪一波一波地打在口,她大惊,张口欲喊,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有枝?”

    耳畔传来温润的声音,近在咫尺,熟稔而温暖,她却一时想不起那人是谁。她想拉住他求救,双手双脚却犹如千斤重,动不了。她试图告诉那人自己在海中,而无论如何运气,她只能张大嘴,却发不出一丝的声响。惊恐间,便见一道百尺高的海浪兜头打来,一刹那把她打入海底深处。

    忽而就明白谁也救不了自己了。她怔怔地看着眼前漆黑的海水,一瞬间心灰意冷,放弃了挣扎。

    “有枝!有枝!”感到有人在轻轻晃动自己,那声音焦急起来。

    她忽见眼前一道天光打来,瞬间劈开霾的深海,是师父的声音!

    耳边传来自己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全身的禁锢随着声音的发出瞬间消散,她蓦地睁开双眼。

    便见君之徽坐在自己床头,面带倦色。

    “师父?”一张口,方觉自己声音嘶哑低弱。

    君之徽布了些许血丝的双眼明亮起来,他抬起洁白的袖口,轻轻拭去君有枝一脸的汗,待将她因梦魇而汗湿的脸蛋擦干净了,君之徽舒了口气,嘴角轻轻勾了起来。

    君有枝有些微窘。师父虽说待自己亲厚,但自她长大后举止便再无小时的亲昵,她为此低落很久,却不敢与师父道来。方才他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却是多年未见的亲近之举。

    “师父,我梦见自己沉入海底,却没人救得了我。”君有枝嘶哑着声音说道,心底一丝一丝隐隐作痛。

    君之徽了她的额头,粘粘湿湿的,君有枝想躲开,却又不舍。

    “醒了就好。你受了伤,身子还虚,不要多话。”

    君之徽淡淡一笑,眸中若星光涌动,那颗提了一天一夜的心,总算放下来了。

    昨晚来看有枝,一开门就见她躺在地上,桌上地上都是血,他明明早已见惯生死,那一刻却手脚冰凉,一时竟慌了神。

    生生怔了半晌,他方想起去请堡中神医张妙手。

    张妙手赶来先匆匆扫了君有枝一眼,素来懒得理人的神医所做的头件事,却是告诉他莫要担心。

    原来自己已慌乱至此。他淡淡一笑,这些年来,这孩子原已不动声色地牵走自己泰半心思。

    她这次内伤并不如七年前柳如烟那一掌伤得重,可张妙手说她心中积郁不散,一口淤血滞留中,病得反而比七年前厉害。

    停留在她额头上的掌轻轻揉了揉她,原来在自己不察间,流年早已偷换,当年一清到底的孩子也已心事暗描。

    心中难免空旷难安。

    他起身将桌子上的药端了过来,见她淡若寒烟的眉头紧紧蹙着,叹道:“莫要嫌苦,糖加多了会解药。”

    君有枝白着一张小脸从床上坐了起来,伸手去接,岂料碗刚入她手中,她指尖一颤,那药碗便跌到被褥上。

    君之徽看着被药汁染成黄褐色的雪白被褥,心中忽而一痛,他别开脸,轻轻一叹。

    “心里究竟如何不痛快,你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凡事你都自己憋在心里,什么都不与我说,到头来除了让我担心,你还能做些什么?”

    说到最后,他一向温润冲淡的声音渐渐高了,他蓦地起身,深吸一口气,也不看她,用一种从未出现过的疏淡而疲惫的声音道:“我再去给你端一副。”

    说罢转身离开了。君有枝听着那“吱呀”一声的关门声,心头一酸。

    她忽而明白自己梦中为何如此惶恐。并非沉溺水中人之将死,而是,无人救她,亦或是,那永远对自己温和亲厚的人就在身边,却没有救她。

    因而,惶恐至绝望,以致放弃生的挣扎。

    门被猛地推开,她抬头,却见杨淡的小厮采茗白着脸跑了进来。

    “大小姐!少爷被林都督打得一身是伤,在院子门口昏过去了!”

    君有枝只觉心中似被重锤狠狠一砸,登时中一热,她蓦地从床上跳了下来,眼前事物白茫茫一晃,她整个人直直向地上斜倒。

    却被人拦腰抱住,跌入那携着淡淡药香的怀中。

    采茗眨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少堡主是如何进来的。他偷偷抬头瞅了一眼一脸冰霜的君之徽,心中突突一跳。

    “少、少堡主,杨淡少爷昏倒了,小的一时没注意,就、就来找小姐来问……”

    “边走边说。”君有枝压下喉间腥甜,勉强自君之徽怀中直起身来,打断采茗的话。

    君之徽拉住她,“喝了药再去。”

    声音微冷。

    她却顾不得,“哪里喝得下去,我先去看他。”

    说罢转身便走。

    君之徽放开撷着她袖子的指尖,放下碗走了过去,伸手轻轻扶起她微晃的身子。

    “我与你一起去罢。”淡淡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只是没了往日的温润,似在生气,又似生不起气。

    君有枝只觉心头酸暖,方才的焦急也安心了些许,她将身子靠在那人臂膀间,阖上眼,随着那人疾步前行。

    “采茗,你去请张妙手,他若走得慢,你就背着他跑过来。”

    君之徽吩咐道。

    采茗可爱的娃娃脸微微一红,应了一声,急匆匆地转身跑走了。

    杨淡是疼醒的。他被杖责,伤多在腰背臀之处,他此刻平躺在床上,却因痛得厉害,一时不得翻身。

    他想起林献呵斥杖责不够用力时枭铁青的面庞。他当时却因太过震惊,一时竟没觉疼痛。

    林忠国竟然死了!

    他匍一听这消息,顿觉手脚冰凉。然而不等他多想,林献便寻了个差错,命人将他重重责罚。

    他看着林献那恨之入骨的眼神,心中一惊,那日明眼人皆猜的出有枝是替自己解围,而今林忠国之死林献偏偏迁怒于自己,难道……真的是有枝?

    想到此处,他忽觉中燥热,似一簇微火不消不散,虽不浓烈,却旷久憋闷。

    便见那人推门而入。

    君有枝疾步来到他床前,若非君之徽扶着,几乎跌倒。

    “你怎么样?”

    听到此话,中的怒火忽而便凝结成冰,他微不可闻地嗤笑一声,冷冷道:“林忠国死了。”

    君有枝看着他疏冷中略带嫌厌的神态,怔了半晌。见杨淡苍白的嘴角冷冷一勾,别开脸不再看她,心下百转已过。她蓦地瞪大双眼,不可置信道:“你以为是我杀的他?”

    杨淡没有出声。

    君有枝猛地站了起来,颤声道:“不是我!”

    “是或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何必要告诉我?”

    “我不想让你误会!”

    杨淡仍旧没有转脸看她,他抿起薄唇,轻轻一笑。

    君有枝居高临下,仍是看见了他的表情。她直觉脑中嗡声一响,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她盯着他,声音颤而嘶哑,“杨淡!林忠国纵然该死,可我若杀了他便是置你于难行之境,我岂会不知?更何况——”她蓦地看到杨淡毫无温度的眼神,嘴边的话生生顿住,她喉见一甜,一张口,哇地一声吐了一口鲜血。

    君之徽连忙扶住她,推掌轻抵于背上,缓而温和地将内力渡了过去。

    杨淡猛地坐了起来,拉扯间伤口尽扯,他眼前一黑,待清醒过来,却生生僵在那里。

    “更何况,有枝学艺七年,连牲畜也未杀一只,她岂会杀人?杨淡,你与有枝相交七载,如何不知?”君之徽冷冷道。

    杨淡恍若未闻。

    君有枝抬袖拭去唇边血迹,抬头看道杨淡灰败的神态,方才的愤怒与委屈刹那间冷了下来,“我真的没有杀他……”

    “我……岂会希望是你?”冰冷的声音顿住,他轻垂眼睑,又补了句,“我也希望那人不是你。”

    终究不知为何,只是重复。

    君有枝突然阖上双眼,“信或不信……都随你吧。”

    杨淡张口欲言,到唇边,却仍是冷笑,也不知是在笑谁。

    君有枝却仿佛没有听见,只觉一颗心,疲惫不堪。

    “张神医,您快点成不?这病人可等不得呀!”

    采茗回头看了一眼缓步行走的张妙手,一跺脚,急道。

    张妙手拂了拂两鬓的白发,道:“我老人家一个,能像你这猴子似地跑?”

    采茗一咬牙,跑到张妙手面前,红着一张娃娃脸俯下身子。

    张妙手仍旧直伶伶站着。

    “上来!我背你去!”

    张妙手恍然般“哦”了一声,便不客气地趴到采茗瘦小的背上。

    采茗背着他起身便跑。还好这张妙手仙风道骨的样子,自己也不至不堪重负。

    “你且跑慢些,颠得我难受。”

    采茗压没力气说话。

    “采茗小哥!采茗小哥!你且停下来!”远方传来一个人的声音,采茗翻了个白眼,这还让不让人去救命啊!

    君家堡的守卫王贤笑嘻嘻地走来,拱手让了让一脸怡然的张妙手,“小哥你背着神医这是往哪跑啊?”

    “有屁快放!”

    王贤豪爽地拍了拍采茗不堪重负的纤薄肩膀。

    “火大伤身呐,告诉你个喜事消消气。你家公子踩了狗屎运,今个才被林都督宴请,刚都督府来了信,请你家公子明日再去呐!”

    采茗听着王贤毫不知情的声音,脸一白,蓦地松了扶着张妙手的臂膀。也有幸张妙手抱得紧,才没从他身上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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