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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探

    晚上伺候完小少爷小小姐休息,一直未曾与连翘正式招呼的阙儿来了。

    连翘虽是个三等丫头,却因着在兰苑里也算是个主事儿的,苑里现在尚宽敞,就给单独分了间西厢侧二等的屋子。

    阙儿进来先是打量了一番,见屋内虽然东西颇多,却摆放得干净利落,原来的帐子卸了,换了两副淡蓝色喜迁莺刻丝的镂空挂帘,色彩明快,而又不显突兀。床上叠着床半新的彩缎衾褥,床头摆着一个麦麸掐花细丝枕头,挂着两个绣梅花烙的香囊。

    这间屋子阙儿曾经住过,知道里边的东西怎样,见连翘搬进来只两三天的功夫便打理的这般井井有条,不禁心下一喜,是个不错的苗子,日后好好□一番,待到自己出府的时候提上来做大丫鬟也是个不错的料子。

    老早就有守院子的洒水丫头将花厅里的事情经过告诉了阙儿,阙儿欣慰两位小主子没在这节骨眼上闹出事故的同时,也对连翘不禁有些诧异。何府的丫鬟识几个字不算什么大新闻,可是像连翘今日这话说的这般有理有据,又能引经据典的丫头却是没有了。阙儿入兰苑之时,腊月已经告诉了她,之前兰苑的清扫打理几乎全是翘儿一人所为,也就是说这个丫头在为人处事上资质也是不错的。

    这样一个细心有见识却又不骄不躁的女孩子,在何府这样的大宅里,真的只想做个伺候人的丫头么?

    那边阙儿想着心事,这边连翘还诧异两位少爷晚上怎么没闹过来呢,这会子听阙儿一说,才知晓原来那二少爷回了博苑压儿就没回来。

    没了对手,君哥儿当然也就没了这个兴致。

    连翘虽然对此松了口气,可看阙儿这架势,刚松到一半的气儿又吊了上来。

    看来,今天中午的事儿,阙儿知道了,也起疑了!

    在这大宅院里,果然一刻都不能放松,稍有一松懈,就能漏出破绽。

    思绪间,连翘赶紧在心里组织了一番托词。那阙儿却并不急着说这些,只是不紧不慢地跟连翘唠起在府外两位姨娘的事情——

    原来,大少爷的两个外室养在湖州郊外一个别院里。三姨娘陈娇兰是白雀乡一个藕粉店掌柜的女儿,因长相艳丽、格又泼辣而名声远播。乡里的里正看上了想说回家去给大儿子做媳妇,陈娇兰嫌里正的儿子是个瘸子不愿意,那里正便想了个损招,趁陈娇兰到香界寺上香之际,在其斋饭里下了迷药,想就此生米煮成熟饭。赶巧着那日大少爷陪何夫人去寺里请愿,便赶走了里正等人,顺手救了其一命。

    何夫人正为大少爷领了个京里的姨娘而心里不痛快,见陈娇兰长相俊美,人又爽快利索,便起了给儿子再纳一房妾室的心思。

    虽只是先试探了几句,那陈娇兰与母亲嘀咕了一会儿,却当场就同意了。

    却说那陈娇兰也是个明的,她知道自己在寺里被人陷害一事早晚会被传出去,到时候还不知会被编排成什么样子,那时候即使想嫁人这辈子也嫁不了什么正经好人家了。而眼前这位少爷长得英俊不凡不说,通身的气派也是家世尊贵的模样,与其嫁入小户人家似娘亲这般劳碌一生,不如进府做个姨太太,虽说也要伺候正房夫人吧,更多的还是被人伺候的时候……这样思索了一番,陈娇兰劝慰了娘亲几句,亲事便这般定了下来。

    过了几日,娇兰收拾装扮了一番,便被抬进府里,成了何府的兰姨娘。这时她才惊喜地发现,原来自己嫁的不是别人,竟是湖州最有名望的何家。而自己也不是去伺候什么正室夫人的,正室夫人是个郡主,像郡主这样的人物哪是她们这些小门小户家里出来的能伺候的?再说,何家少夫人跟大小姐的事儿她早先还是听人说起过的,真要是上赶子去伺候了,指不定何家正主们怎么不待见她呢!是以,陈娇兰虽住在别院,苑里伺候她的丫鬟婆子却十五六个,也算的上苑里的正经主子一枚。

    兰姨娘在别院里吃得好喝得好,既不用立规矩也不用伺候正夫人,时不时地还能接济一下乡里的爹娘,日子过得也算是顺风顺水颇为滋润了。这还不算,她抬进来不到两年,肚皮便颇为争气,赶先儿地为大少爷生下一个儿子,虽非嫡子却也是庶长子。逢年过节回府时,老太太看见她比见嫡媳妇还亲。

    兰姨娘也知道,有郡主在这,再加上自己家里那点小背景,虽有儿子,自己这辈子怎么地也扶不了什么正了,是以,倒也从未想过挑战过这高难度的职位。除了偶尔跟丹姨娘对战几回外,兰姨娘觉得,只需等到君哥儿娶媳妇成家,自己这一生也就算是圆满了。

    郊外院子里,除了兰姨娘,一同进来的还有四姨娘吴语嫣。嫣姨娘是上任扬州知府吴为本的嫡女,吴为本当年因受文字狱案牵连,不仅被免了职,全家还被发配到了玉门关。吴家夫人既怕女儿受不了塞外之苦,又怕女儿花容月貌路上会被欺辱,便托人捎了口信给原本有过交情的何家,宁可将女儿留在何府作妾也不愿让其跟着发配。

    吴何两家有旧,大少爷与吴语嫣的哥哥吴语尹私下也是至交。文字狱牵连甚广,吴家也是倒霉,被府内出的小人给陷害了。大少爷知道此事,却也无能为力,因而听闻好友家这番嘱托,二话不说,当晚便将人接到了何府内院。过了几日,又与兰姨娘一起被安置在了别院。

    嫣姨娘本就子冷淡,因着家里被陷害,人又憔悴抑郁了不少。整日里除了弹弹琴做做诗,便呆在自己小院里望着落叶伤春悲秋,倒也不理什么世事,与满嘴银钱算计的兰姨娘更是没什么交集,这样外院的两人相处得倒也算融洽,没什么争风吃醋之事。

    大少爷不待见少夫人,菊苑又被二姨娘五姨娘搞得乌烟瘴气,两相比较,别院倒显得清净雅致了些。是以何采衿只要回到湖州,十之八九便宿在别院,只有府里有了什么大事才堪堪进菊苑歇上一宿。

    ……

    阙儿说到这儿,停了一会儿,端起茶几上的茶碗。连翘见状,忙起身给杯子续上热水,却也不开口。

    阙儿见了,心下更是叹息,这般有眼色,又如此沉得住气,比起自己当年不知道好上多少,只是不知这心里究竟是个什么主意的。

    “两位小主子一个调皮得无人能管,一个常年娇弱卧床,老夫人担心曾孙,便于年前将我派到别院去照顾两位小主子。”

    正题来了!连翘打起神,恭敬地侧耳倾听。

    “去了别院才知道,那别院虽是自在,下人们也跟着懒散了不少。君哥儿的娘更是个不省事儿的,竟然妄想着笼络了小主子将哥儿苑里的不少家伙搬回自己家里,所以,这次回来之前,我便留了一个管事嬷嬷在院里,准备趁那娘再次动手之时,将人给逮着,杖毙在院里。好让那些存了小心思的人儿心里好好掂量掂量,没有那享福的命,能不能经得起那般福分……”阙儿抿了口茶,再次叹息,安吉白茶,叶肥味纯,唇齿留香,没有好手艺,泡不出白茶这番滋味。

    “做仆人的本是主子抬举才有今日的福份,那娘本有着大好前程,却也太不懂得惜福,终是贪心误了自己。”连翘谨慎地在脑中过滤了一遍,才颇为感慨道,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阙儿细细观察,那表情倒不似作伪,遂也有些惋惜地跟着道:“可不是,要不是念着当年照顾君哥儿的恩情,他们那一家子早就被打发到盐场做苦力去了。不过这样,她那小女儿的婚事终究也要被耽搁了,她给女儿找的婆家一家可都是趋炎附势的主儿。待到事情一出,这门婚事儿恐怕就要这般黄了。”

    “哎!那可是女子一辈子的事儿啊!”连翘心有戚戚,不禁眼里带伤道:“往好里想,早认清了也好,若是嫁过去在这般,那就更没出路了!就是嫁个家里差点儿的,人拙点儿的,能真心对自己,这才是真。”

    阙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看着倒像是个有故事的,莫不是个亲事出了事故才进了何府?

    这种事情大宅门里也是不少见的,比如说说亲的亲家人品不行,便将姑娘家先送到有权势的大府里作几年丫鬟,待到主子赐了婚事,才真正回家,这样夫家也不敢得罪;也有那想梳头做姑子的,怕没人养老,干脆找个和善人家做一辈子丫鬟,最后主家终究都会养老赐副棺材的……

    阙儿不知的却是,连翘心痛是因为想起前世的男友。大学里谈了三年,两人本来都计划好了毕业就结婚的,哪知自己准备司法考试的时候,那厮竟背着她劈腿儿了。劈的还不是别人,是他在学校里认得什么狗屁妹妹,连翘到这时才真正明白男生那句“先认干妹妹,再做情妹妹”到底是咋回事儿了,原来是用来无事时搞个暧昧劈个小腿用的,可气的是那个女生还理直气壮地跑到自己面前质问她这段日子怎么没替她照顾好她哥哥。瞅瞅人这话儿说的,感情那几年自己是替人家照顾老公了,得了,咱也不在这找不自在了,我这就打辞职,你自己接手照顾吧!

    虽然分手分得挺痛快地,终究三年多的感情,每每看着校园里两人成双成对地身影,连翘心里还是有一股钻心地痛。直到一日隔壁寝的小姑娘聊天时说起他因着跟别的女生在外边逛街约会,被他那情妹妹逮了个正着并当街修理了一番时,连翘心下感慨,真是江山易改本难移,还好自己提早看清了这家伙的本……再者,果是恶人须由恶人磨,有个能时不时“照顾”你筋骨的情妹妹也不错,最起码我听了这事儿后心情舒畅了不少,渐渐地连翘也就将两人划入了黑名单不再关注。

    阙儿私下派人到槐树胡同里打听了一番连翘的身世,待到听说她婶婶一家将其卖到府里便跟着自家闺女去京里享女婿福去了,加上后门暖儿那里打听来的,连翘自己说自家姐姐得了大病,叔叔求上门来借钱却直接跪倒在地上磕头,再联系翘儿说起婚事时眼里掩饰不住的悲痛……心下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了,这翘儿定是父母双亡,婶婶又不厚道,将原本属于她的亲事换成了自家女儿,又使计将她骗卖到了何府,自己却随着自家女儿去享了清福……思及此,就对连翘更加悯惜上心了。

    连翘要是知道阙儿心中所想,定会抚额慨叹句穿越前很是流行的一句话,人若失去联想,世界将变成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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