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着雪的御花园，百里夜独身一人静静负手站在沁心园中。

    由百里辰领着，夜凝一路匆匆跟着男人进了后宫，远远的便看见了园中那个自己愧对了多少年的男人。

    十几年的风霜雪雨，他的身姿更加硬挺了，因着隔得远，夜凝并不能瞧得清楚他脸上的神色，但就端看男人的站姿，她也能觉得出来他这些年并不快乐。

    心，几不可查的微微一痛，女人不由得绞着双手。

    “夫人，一会儿本王就给你送到亭子那里，至于谈什么怎么谈，就看你自己的了。”凝视了一眼自己皇兄寡欢的模样，百里辰的声音低低沉沉响起。

    “嗯。”

    轻声一叹，夜凝算是应了百里辰的话。

    临近年关的风雪更加急了，这个夜注定不平凡，所以就连着天上的雪花都忍不住聚在一起，下来凑这凡间的热闹。

    在百里辰的示意下进了亭子，夜凝匆匆抬头看了眼背对着自己的男人，躬身一福声音轻轻：“臣女夜凝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

    女人的话说完，男人没有回身也没有任何回应。

    眼见着两人之间的尴尬，百里辰除了深深叹气，也只能缓缓退了出去。

    有道是心结还需心药解，皇兄和夜凝之间的恩怨情仇并不是他一个外人可以插得上嘴的，当年的事情皇兄虽然震怒也并非全然失去理智，不然的话依着皇兄的脾气，他又怎么会允许自己在他的刀下救出了福星儿那个小丫头，并且把她送走呢？

    虽然眼下的情况很不乐观，但是总归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相信皇兄恨了怒了这么多年，到头来也不过追究的就是夜凝的一个亲口的解释罢了……。

    挂着纱幔的亭子被寒风吹得尽情摇曳，夜凝半蹲着身子轻轻颤抖着，再次开口：“罪女夜凝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

    沉默，依旧是毫无回应的沉默，男人就像是没有听见似得，仍旧保持着那一个姿势。

    他不说话，夜凝就不敢起身。

    挽在身侧的手被寒风扫得生疼，双腿也忍不住颤抖着。

    大概是过了一刻钟那么长久，就在夜凝以为男人不会回应自己的时候，男人转了身，一双仿佛是淬了寒冰的眸，一眨不眨的盯着夜凝，不发一言。

    “罪女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被百里夜寒冰般的眸子盯得心里发慌，夜凝更加伏地了身子，再次请安。

    “呵，你倒是把称谓分得很清楚！”

    声音沉沉，百里夜风牛马不相及的给女人来了这样一句，随后眼光扫过女人瑟瑟发抖的双腿和明显快要坚持不住的样子，这才叹道：“你起来吧！”

    尽管她有错，尽管她对不起自己，可是他还是做不到在自己的面前惩罚她。

    似乎是没想到男人会让自己起身，夜凝微微抬头，一双十几年未变的眸子仰望着男人的脸，轻轻点头：“是。”

    几步落座于火炉边，百里夜寒眸上上下下打量着曾经亲密无比的青梅竹马，微微蹙眉，一时间也没有了任何想要开口的意思，这让本就害怕的夜凝更加局促不安。

    咽了咽口水，她身子僵硬，声音干涩：“启禀皇上，罪女有一事相求，当年的事情全是罪女一个人的过错，能不能请皇上看在我父亲右相忠心耿耿的份上，饶过了右相府一族，我的孩子们也是无辜的，皇上要罚就罚夜凝一个人吧。”

    扑通一声屈膝跪地，夜凝结结实实跪在了冰凉的地面上，一脸恳求的看着曾经差点儿就是自己夫君的男人，眼中清泪弥漫。

    闻言，百里夜身子一震。

    “呵！”

    轻嗤毫不犹豫出口，他眸中有嘲讽深深，转头睨着女人声音渐冷：“朕刚才还觉得奇怪呢，高傲清冷如你，当年的事情你都没有给朕任何一个解释，今天又怎么会突然求见？原来啊……。呵呵。”

    轻笑逸出薄唇，男人的声音既落寞又冰冷。

    眼见着他误会了自己，夜凝跪着的身子急得上前了几步，伸手叩地连连磕头，嘴里解释着：“皇上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这样的，当年……。当年夜凝有自己的不得已，求皇上不要再问了。”

    眼泪止不住下落，夜凝咬唇，当年一切的一切，她都不想让百里夜知晓，因为他怕因为自己，他大动干戈跟南诏北疆为敌，自己心里面的人是他，虽然此生已经不可能跟他共结连理了，但是只要他安安稳稳的、夜辰国泰民安，她愿意把所有的事情都深埋心中永远不被他人知晓。

    “好一个有不得已的苦衷，夜凝，你真的是好大的胆子，如今你有求于朕还不说实话，你是不是以为朕真的就非你莫属，不舍得处置你了！”

    握拳忽然起身，百里夜一脸的怒意。

    他等了多少年啊，他又伤心了多少年，这么多年支撑自己走过来的，就是想着有一天她会亲自跟自己解释一下当年事情的原委，可是如今倒好，她一句有不得已的苦衷就想打发了自己么？

    几步绕过两人中间的小火炉，男人大拳颤抖着，上前往女人身后的柱子上重重一锤，声音狠厉：“说！你今天要是不给朕一个明明白白的解释，那么右相府一族全部都要跟你下地狱！”

    迎面而来的拳风吓得夜凝紧紧闭上了眼睛，身后，百里夜大拳垂在木柱上的声音让听者惊心动魄。

    许久，她才颤颤睁开了双眼，回过头看着男人一手的鲜血，蓦然惊呼：“皇上你受伤了？”说着，已经顾不得自己还是戴罪之身，想也没想伸手入怀掏了帕子，就想上前去给男人包扎。

    倔强的躲开了夜凝的触碰，百里夜眯眼睨着女人的双眼，声音亦是坚定：“说，朕想知道你所谓的不得已究竟是有多么不得已？”

    究竟是什么样的不得已能让她临阵悔婚，又究竟是什么样的不得已，能让她不顾一切得接连生下了两个孩子，给他带上了全天下人都耻笑的绿帽子！

    染了血的帕子还被夜凝擎在半空，她看着男人流血的手，一脸心痛：“百里……皇上，您还是让夜凝先给您处理一下伤口吧，如今天气严寒，若是冻了伤口，以后会留下病根的。”

    一时情急，她差点儿喊出了当年对男人的称呼，眼见着男人猛然抬头，这才急急改了尊称，又要上前去查看男人的手伤。

    目光一瞬不眨的凝着女人，百里夜再次躲开了她的触碰，一脸认真的盯着女人的双眼，声音疲惫：“夜凝，朕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把当年的事情原原本本复述一遍，朕保证，不再跟你追究了。”

    闭了闭眼，一想到他们曾经马上就可以喜结良缘女人突然地背叛，百里夜仿佛是被人忽然抽干了全身的力气般，只是一味的想要从她口中知道事情的真相。

    闻言，夜凝连连摇头：“不，皇上您不要再逼夜凝了。”

    任由泪如雨下，夜凝看着百里夜至今都没能释怀的模样，心里也深深地痛着。

    一方面是右相阖府的生死，一方面又是苦苦追寻真相的百里夜，她究竟改为那个守口如瓶呢？

    笔直的身姿一阵摇晃，眼见着夜凝那抿紧的唇，百里夜忽然笑了，心死道：“你回去吧，无论真相如何朕都不想再追究了，南诏北疆来要人之时就是你们右相阖府殒命之机，回去好好享受一下难得的天伦之情吧。”

    说完，再也不肯去看女人一眼，就跟刚才一样背对了女人，把目光投进远处黑暗中的琼楼玉宇，任由荒凉弥漫在自己的身边。

    他给了女人机会，是她自己不要的。

    这么多年了，她在自己的心上剜下一个又一个的血洞，却是至今都不肯用真相来弥补，这样的她着着实实让他心寒！

    既然已经注定了此生无法在一起，那么他就算是得不到她的人，也不会再把她交给南诏北疆王两个男人去追逐了，要下地狱一起下，就算她会因此恨上自己又何妨！

    “皇上！”

    惊闻男人的圣旨，夜凝双膝一软直接跪在了他的脚边，声泪惧骇：“皇上您不要啊，庭轩和星儿是无辜的，我父亲和母亲也是无辜的，千错万错都是夜凝一个人的错，您要惩罚夜凝我毫无怨言，皇上求求您了，不要连累无辜的人好不好？您以前不是滥杀无辜的人啊！”

    挺拔的身姿丝毫不动，男人淡淡一声叹息：“夜凝，朕以前是什么样的人都不重要了，是你亲手改变了朕，所以右相府会有今天这样的结局也是你一手促成的。”

    哭得一塌糊涂，夜凝跪行着上前，伸手抓住了男人的外袍，声音颤颤：“百里夜，夜凝的心从始至终都在你一个人的身上，奈何老天捉弄人，一趟出访害了我们有情人难终成眷属，你就不要在苦苦追寻真相了好不好？一方面是为了你，一方面又是为了右相阖府，夜凝真的什么也不能说啊。”

    眼中有了一丝动容，百里夜任由女人摇晃着自己的外袍，再次追问：“朕不要你为了朕守护当年的真相，夜凝，既然你都已经承认了心里一直有朕，那为什么到现在都不肯躲在朕的背后让朕来保护你呢？”

    “我……。”

    情急之下吐露了真言，夜凝眼泪留得更加止不住了。

    “百里夜不要再问了，真的不要再问了，我什么也不能说，只要夜凝关心的人都安好，夜凝愿意以死谢罪！”胡乱的摇着头，女人流泪的眸忽然坚定，直直看着眼前不远的亭柱子，微微起身就要冲了上去。

    “凝儿！”

    察觉到了她的意图，百里夜想都没想，便用自己的胸膛拦住了女人的去路。

    “唔！”

    一心求死的惯力，让两个人都岌岌可危的冲到了亭子的边缘，那声痛呼是由百里夜发出来的，千钧一发之际，他宁愿自己堂堂一国之君的千金之躯受了伤，也不愿意心中的女人就这样死在自己的面前。

    手捧着女人的肩膀，百里夜的目光有着鲜有的惊魂未定，认认真真检查着女人的全身，他语气惊怒：“夜凝你怎么这样傻，有没有事情？有没有伤到哪里？”

    劫后余生，夜凝是怔然的。

    愣愣回神看着近在咫尺护着自己的男人，她鼻子一酸投身进了男人的怀抱，声音哽咽：“百里夜，一切都是夜凝的错，是夜凝不好辜负了你的一片真心，你忘了夜凝吧，求求你忘了夜凝吧。”

    这话，女人即是对着男人说的，也是对着自己说的，这么多年了，她又何曾忘过百里夜呢？

    “唉，朕的傻凝儿，这种事情又岂是嘴上说忘就能忘得了呢！”

    揽着女人入怀，百里夜的大手轻轻安抚着女人的后背，缓缓沉沉的声音无奈轻叹，又一脸落寞。

    要是嘴上说说就能忘，这十几年来的日日夜夜他早就忘了，又何必苦苦等待女人会有一天亲自跟自己解释，又何必牵肠挂肚她的安危、她的喜乐……

    沁心园外，百里辰听了两人均均痛苦的话，再也不忍心继续待下去了，提步行得更远，预想给两人留出更多的空间。

    这么多年了，皇兄的落寞他是看在眼里的，如今他们再重逢，他也希望事情解决之后也会有一个好的结局，那样自己幸福的同时，皇兄是也幸福的，岂不皆大欢喜。

    “娘娘，外面风雪更大了，您还是不要再听了，我们回去吧。”

    沁心园的另一边，皇后赵飞雪目光哀痛的看着亭子里相拥的两人，除了痛彻心扉就感到了深深的背叛，任由贴身小丫鬟拉着自己的衣袖，她的目光如炬般深深胶着在自己夫君和他喜欢的女人身上，就是挪不开半分。

    “娘娘，咱们还是回去吧，要是被皇上发现了您在这里，又该不高兴了。”

    眼见着自家娘娘并没有听进去自己的劝告，小丫鬟一脸担忧的再次轻轻摇了摇赵飞雪的衣袖，看了眼亭子中的两人，唯恐皇上发现他们。

    任由心变得冰凉，赵飞雪握着帕子的手越来越紧。

    心里暗怨，夜凝啊夜凝，既然你当初已经背叛了百里夜，为什么现在还要再出现？你究竟知不知道，他已经有了皇后？你究竟知不知道，你这样一次次的占着别人夫君的心，是多么令人怨恨？

    夜凝，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以为你不会再出现，既然你也放不下他也放不下，那么我又算什么？

    “娘娘……。”

    心疼的伸手拂着自家娘娘身上的雪花，忠心耿耿的小丫鬟还想再劝赵飞雪什么，却被她忽然伸手阻拦。

    “走罢，我们回去！”

    今天她才发现，她默默守护了百里夜那么多年，都比不上昔日背叛了他的青梅竹马一个再现。

    她的婚姻或许一开始就错了，一味的委曲求全并不能令男人注意到自己，既然这样，她是不是也该在男人的心上划下刻痕，即使不能爱，留恨长久也可以！

    夜凝，不要怪我心狠手辣了，只要你消失了，他总不能跟你一起去了，日子还要继续的，而我才是那个最有资格陪他终老的女人。

    百里夜，我仰慕你、心仪你了那么多年，既然你眼中一直没有我的存在，那么就不要怪我争宠了，你会因此恨上我又怎么样？你会因此杀了我又怎样？只要你能认认真真看着我一次，我就算是死了也心甘情愿。

    夜，静静，风雪依旧着。

    这一夜，许多人的心里又重新有了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