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光亮从窗外投进，走廊里有了熟悉热乎的声响。值了一夜的班，何川也看了一夜的备忘录。

    备忘录是方哲写的，一式三份，分别发往逆天者集团、国际异族联系事务委员会和c城特案组。从去年的c城危机到两周前的纽约峰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以及他对事件的分析和个人看法，都由备忘录完整呈现。

    在备忘录的结束部分，他写道：

    拉斐尔预言“诸神之神的时代还会再来”，因而有了吸血鬼盗取长乐甲虫、人鱼开启创造者遗址等诸多事件。

    若不考虑结果，似乎吸血鬼获利最大。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因为它们的贪婪，人类和异族得到了一次反击的机会并由此获得胜利。

    但如果我们同意预言团对预言的定义：预言，是已经确定的未来；任何尝试改变预言的行动终将成为它实现的力量。那么，吸血鬼的失败早在数千年前已经注定。我们仍然无法绕开这样一个结论：诸神之神的时代还会再来。

    当我们把大部分精力投入到解决吸血鬼留下的麻烦中时，似乎我们的目光已经偏离了通往未来的道路……

    合上备忘录，何川把它放回保险柜中。

    如果拉斐尔的预言必将应验，所有事件都应指向异族银翼党的目标：诸神之神的统治。但令人不解的是，线索在人鱼事件后中断，原本以为是神族的主使，到头来成了吸血鬼的密谋。

    是否未来已经改变？

    这真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因为在这一系列事件中，有一个最不确定的因素：方哲。一个曾经令神圣预言失效的人。方哲活着，就意味着预言并非不可改变。

    何川揉了揉僵硬的肩膀。代理组长的工作涉及繁琐的行政事务，让他头疼不已。

    门“呼”的一下打开，夏添钻进办公室，一下子将光亮聚集在自己的身周。“川哥，听说了没有，美联航掉了一架飞机——从纽约飞北京的，死了好多人。”猫的呼噜声从他的背包里传出。

    “什么时候的事？”何川问，回到电脑前，打开浏览器。

    “今天凌晨五点十三分，就是纽约时间下午四点十三分。”

    空难已经登上各大新闻网站的头条，加粗的黑色字体下照例放上祈福蜡烛的图标，惨淡得很。

    “川哥，”又有人从门外探进头，“委员会电话，在战略室。”

    何川匆匆来到战略室，接过值班人员递来的电话。说话者用的是相当娴熟的普通话，称谓也极其正式：“何代组长，这里是钱伯特阁下的办公室……”

    委员会有很多委员：中国分部有中国分部委员，泛太平洋区有泛太平洋区委员，若是头衔前没有地区的限定，级别就更高。但在所有委员中，由十三人组成了委员会最高决策机构，它就是jicaa核心委员会。钱伯特恰在其中。

    带上你最好的调查员，20分钟后在转移点集合——钱伯特的命令简短有力。

    从c城到纽约，其间所花的时间取决于信使从自己的办公室走到转移点的速度。事实上，由于是钱伯特的直接命令，信使准时出现在特案组顶楼转移点。

    眨眼功夫，何川和他的调查小组出现在委员会纽约总部大楼的顶楼天台，钱伯特的助理已经在等他们了。

    夜色笼罩着纽约，风中带着寒意。

    “要变天了！”助理大声说。“天气预报说，有一场风暴正在接近纽约。你能想象吗，何先生，这才四月啊！”

    “全球变暖嘛。”夏添大咧咧地插嘴。猫被风吹得眯缝起眼来。

    “啊，没错。”助理笑道。

    何川对纽约天气毫无概念，他下意识看了看天空。云层被风推动着向西北前行，偶尔有月光从空隙中照下。

    几分钟后，何川等人坐在了会议的金属桌前。钱伯特亲自主持会议。

    “大约在四个小时前，一架由纽约飞往北京的航班在底特律附近坠毁，目前为止，没有找到生还者。我授命你们对此次空难进行独立调查。你们将获得所有资源，并且不受任何干扰。”

    “为什么是我们？”何川谨慎地问。

    特案组并不适合空难调查：一是他们缺乏空难调查的相关经验；二是语言关一直是困扰特案组的重点课题，几次出国任务极大地提高了大家的口语水平，但所有人中，能够熟练阅读英文技术文件的还是只有夏添。

    “先看看你们面前的东西吧。”钱伯特没有直接回答。

    每个人的面前都摆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封面印着ijcaa的标志。揭开白色的封面，放在最上面的是来自ua809号班机空难现场的照片：底特律郊外二十平方英里的范围内散落着死者烧焦的遗体和飞机残骸散，满地疮夷，青烟袅袅，睹之触目惊心。

    不安的感觉在何川心中搅动。为什么美国的空难要从中国抽调人手参与调查？为什么不是经过正规程序，由泛太平洋区调查局发出协查通告，而是由钱伯特委员亲自下达命令？为什么——

    为什么方哲的电话打不通？

    这个问题乍一出现，何川不自禁打了一个寒战。他匆匆翻到文件的最后，目光一行行扫去，素来很稳的手竟然颤抖了起来。突然，脑海里所有的声音都停顿，一个熟悉的名字从遇难者名单中跃出，重重地撞上他的心脏。

    不，不可能！他有私人飞机，没必要搭乘民航。何川试图说服自己，但心底里另一个声音却问他，你和他认识四年，见他坐过几次私人飞机？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方哲向来行事低调。

    “很抱歉，航空公司确认他登上了飞机。”从何川震惊的表情中，钱伯特知道他找到了原因。

    何川脸上的血色慢慢退去。登机，意味着出事时方哲正在机上。

    “过两天我就回c城。”他仿佛听到方哲带着笑意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未曾想这会是最后的告别。

    在场的调查员此时也领会了对话中的含义，六双手不约而同伸向遇难者名单。

    名单不会改变，坠机的现实也不能改变。哗啦的翻页声安静下来，震惊之后就是沉默。沉默中，有人眼圈红了。

    “你们是他最信任的人，他一定希望由你们来查找真相。”钱伯特回答了何川刚才的问题。

    委员会大楼的天台上，何川一个人坐在冰冷的金属扶梯下。

    不是没有经历过生死，而是经历太多生死，就连悲伤也会感到疲倦。他想起沉睡在沙漠中的创造者，与命运之战中，没有人能取得胜利。

    方哲也失败了。一场空难轻易地终结了他的生命，所有的努力就这样化为乌有。何川感到愤怒，无奈。

    头顶的安全门被人推开，有人踩着梯子下来。不一会儿，两人一猫出面在何川的面前，都被风吹得哆嗦。

    “川哥……”夏添小声叫他的名字，被段小懋踩了一脚。

    “抽烟不？”段小懋问，见没回答，就背着风给自己点了支烟。他在何川身边坐下，吐出一个烟圈。白色的烟气刚一出口就被风吹散，只剩下一个暗红色的光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老大这辈子也算活得精彩。当过花花公子，做过逆天者的领袖，有个神一般的女朋友，还玩过时间穿越，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我就没见他输过。我要赶得上老大十分之一，不，百分之一，这辈子就死而无憾。”段小懋感慨。

    “太短了。”何川说。

    “是啊……”段小懋怔了一下，不由得叹了口气。方哲在这世上呆的时间太短，在生命最绚烂的时刻谢幕，令人惋惜遗憾。

    三人一猫闷闷地坐着。段小懋越想越来气，指着夜空破口大骂，“老天爷你他妈的真不长眼，那么多该死的你不管——”一声闷雷响在空中，吓得他手一哆嗦把烟扔在地上，嘴里咕哝：“我就说说，你老人家怎么来真的？”

    “小懋哥你做了不少亏心事吧？”小战神诚恳地问。

    “滚滚滚。”

    “人总有一死吧？”夏添仰望天空。“小时候老爸告诉我，无论是异族还是人类，有一天都会去那儿。”

    他用手在空中胡乱地比划了一下。

    “沙赫因那，宇宙的中心，流星阿赫巴德的终点，所有灵魂的家园。等我读了大学，教授说宇宙没有中心，不管从哪儿看，星辰都在向外逃逸。宇宙不断膨胀，直到坍塌的一天。它会向内收缩成一个没有体积的奇点，然后，又是大爆炸，创造一个新宇宙。所以，灵魂究竟去了哪儿呢？”

    猫“喵”了一声。

    “这事儿根本说不通嘛，对不对，小波？”夏添和猫顶了顶爪子。“灵魂和这个世界的规则很不兼容，就像异族，一点也不搭调。”

    “是啊。”段小懋感叹。

    “小懋哥，你知道柏拉图吧？柏拉图有一个著名的比喻。他把人类形容成监_禁在山洞里的囚犯，他们被铁链紧紧缚住，只能向里看而不能转头。他们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外面的光线投在洞壁上的影子。于是，他们便把看到的影子当作真实的世界。”

    小战神从容地讲起哲学，天台的灯光向他汇聚而来，变成淡淡悦目的金色。

    “你是说……我们看到的世界不是真正的世界？”段小懋谦虚的模样像个小学生。

    “是真实的一部分。”夏添纠正他。“也许有一天我们突然醒来，就可以摆脱枷锁，走到山洞外面去，真正地看一眼那个世界。那个世界兴许是有灵魂的，至少我是这样想的。川哥，小懋哥；我相信老大就在那儿，就在沙赫因那，一直等着我们呢。”小战神的面容被那层淡金色的光芒照亮，给人一种睿智的感觉。

    “一群大老爷们儿，老大没事儿等我们干嘛？”段小懋瞄向天空，悻悻地发现自己居然把夏添的话当了真。

    “我该怎么和寒歌说啊。”何川低声叹了口气，天台上便又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