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那么排斥换药,但是仍然不怎么说话,尤其是言晟来送饭时。
言晟也不刺激他,每天来三次,待的时间不长,晚餐后会陪他去楼下走走,然后帮助他洗漱,看着他将换下的内裤装进塑料袋,并打上死结扔进垃圾桶。
护士跟他说过很多次,内裤上就算有体液,也不会将hiv传播给碰触内裤的人。他怎么也听不进去,坚持不让言晟洗,自己手上又插着针管,不能碰水。言晟不想强迫他,只好每天带一条新内裤来让他换。
护士说:“言先生,你太宠季先生了。”
言晟先是一愣,旋即摇了摇头,嘴角挂着苦笑。
宠吗?
这怎么能算是宠?
出院时已是大年三十,言晟开车回落虹湾,季周行坐在后座,全程绷紧身子,臀部只挂了一小部分在座位上。
江凝提前来做了一桌清淡的年夜饭,赶在他们回来之前离开——大院里还有很多回不了家的兵等着吃言家的流水席,今年家里三个男人都不在,她忙得不可开交。
季周行看着一桌子饭菜,得知是江凝专程跑来做的时,眼角微微泛红。
几天以来,他头一次主动和言晟说话,“她没有生气吗?”
言晟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摇头道:“我跟她解释过了,她知道是误会。”
季周行锁着双眉,轻轻点头。
短短几天时间,他就像变了一个人。
萧息川说他脏,住院的第三天,一个小姑娘也说他脏。
那天中午,言晟离开后,他忽然很想下楼走一走。经过护士允许,他披上大衣,一个人走出病房。
阳光很好,但气温仍旧很低,一阵冷风吹过,他鼻子一痒,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有少许唾沫喷了出来,他想找卫生纸擦擦嘴,却发现衣兜里什么也没有,于是他抬起手,用手背擦了擦唇角。
一个娇气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刺得他头皮发麻——
“妈妈!这个人用手擦口水!真脏!”
他猛然转过身,只见一个约莫六岁的小女孩睁大眼睛瞪着他,而她的母亲亦投来嫌恶的一瞥。
他听见那衣着华丽的女人说:“哎,回来!你看他穿着病号服呢,说不定有什么传染病!你爸也真是,非让咱们娘俩来医院看那老不死的,不知道病人又脏又晦气吗……”
他茫然地站在原地,心头没有一丝愤怒,只觉得自己真的很脏,走到哪里,就弄脏哪里。
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这几天他老是听见滴答滴答的声响。
这种声响来自他的身体,每走一步,每一次坐下起身,都会听到污泥与臭水从身上滴落在地的声音。
他知道那是幻听,但仍难受得浑身发抖。
他试过堵住耳朵,也试过长久一动不动地坐着。可是没有用。
就算将耳朵捂死,那声音也不会减弱一分;就算木然枯坐一个小时,臭水还是会顺着身体缓慢往下滑。
他甚至能够感觉到污泥从皮肤滑过时带来的黏腻触感。
而从前天起,他渐渐能闻到污水的臭味了。
在医院的最后一顿,言晟送来他喜欢的蟹肉肠粉与桂花糯米糕,还配有一盅青菜玉米羹。
可保温饭盒刚一打开,他就脸色突变,捂着嘴直奔卫生间。
他吐了,呕得满脸是泪,还不让言晟碰。
医生赶来时,他已经冷静下来。为了不让旁人看出他听觉与嗅觉的异常,还强忍着吃完了晚餐。
他告诉医生,呕吐是因为突然有些反胃,吐完后已经好了。
刚才进屋时,他站在门口犹豫了好几秒,担心自己弄脏住了几年的家。
直到言晟作势要拉,他才快步走进来。
此时此刻,他拘谨地坐在椅子沿上,听着滴答滴答的响声,忍着作呕的欲望,用公筷往碗里夹菜。
他尽量表现得正常——就像过去每次受了委屈,却装得豁达一样,甚至在言晟想和他碰杯时,笑着说了句“新年快乐”,而后抽回杯子,低头吃菜。
晚饭后,他拿了自己的换洗衣物,径自走进一楼的浴室。
那间浴室是给佣人们准备的。
言晟缓声说:“上楼去洗吧。”
他摇头,“就在这里洗。”
出院之前,医生再三叮嘱不要让他受刺激,言晟不敢用强,只得看着他将自己关进去。
浴室里传来水声,言晟守在门口,每过五分钟喊一声“季周行”,他每次都答应,说“马上就好”,却一洗就是一个小时。
这间浴室没有浴缸,他站在花洒下,一刻不停地用浴球搓着身子。
周身皮肤都红了,手臂与胸膛火辣辣地痛。
他很急,觉得根本洗不干净,又不敢继续用力搓——害怕破皮,害怕见血。
言晟又喊了一声,他关掉水,深呼吸一口,平静地回答:“我洗完了。”
言晟松了口气,但等了十分钟,仍不见他出来。
浴室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不像穿衣服,倒像是什么东西在地板上磨蹭。
言晟敲门,“穿好了没?”
里面没有声音。
言晟眼神一暗,立即推开门。
所见之景,令他眼眶刺痛——
季周行浑身衣物湿透,正跪在地上,用毛巾猛力擦着花洒下的地板。
第34章
“你在……”言晟喉咙干涩,心脏阵阵发麻,喑哑地问:“你在干什么?”
季周行支起身子,脸颊浮着焦虑的红,语无伦次,“马上就好了,我马上就擦干净了,再给我一分钟,我保证擦干净……哎,怎么回事啊?怎么越擦越多……怎么到处都是臭水啊……”
言晟顾不得满地的水,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去,扶住他的手臂,忍着心痛道:“别擦了,快起来。”
“不!”他惊慌地抬起头,却不敢用力挣扎,哀求道:“你让我把这里擦干净吧,我很快就擦好了。”
“这里不脏……”
“脏!我刚才在这里洗过澡。”他呼吸急促起来,身子开始颤栗,“真的马上就好!”
言晟手指一顿,他立即爬到墙边,又埋下头用力擦拭地板。
他的睡衣已经湿透了,布料全部黏在身上。
他跪在地上,低垂着头,看上去那么落魄,那么可怜。
浴室的地板很硬,纯棉睡裤非常单薄,给不了他任何缓冲,而他的膝盖虽然已经消肿,却并未好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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