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些看起来与人类一般无二的皮肉下，流淌的并不是实实在在的血液，而是无数的电路和继电器，光电管，自己已经不算是一个人类了。
    淇钰抽出自己的手指，语气有点沉闷：“先生，我已经无法和你一起进行研究了。”
    他心里很难过，但是语气听起来却没有半点变化，平淡刻板，就像是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机器人发出的声音一样，这种感觉让淇钰心中涌起深深的挫败感和厌恶来。
    下一刻，他的手被抓住了，杨慎之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为什么不能？等我们回去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好吧，他一向很相信先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淇钰这么在心底给自己打气。
    “先生，你是怎么进来的？”淇钰仍旧没有放过这个问题，执着地追问。
    杨慎之沉默了一下，没有说话，一个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语气带着些微的讥讽：“你怎么不敢说，是你自己操作失误才进来的呢？”
    淇钰转过头去，却见青蓝色衣袍的青年正从屋子里出来，抱着肩靠在门边，眼睛半眯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微微翘起的嘴角看上去特别像一只狐狸。
    杨慎之的声音冷了下来：“你确定，是我个人的‘失误’造成的？”
    荆秋然张了张嘴，正欲说什么，忽然又打住了，片刻后，才冷哼一声，对淇钰道：“阿钰，你不要尽信他的话！”
    “你不必听他的。”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杨慎之的声音响起。
    两个声音重合在一起，听得淇钰一头雾水，他仔细地看了看荆秋然，又望向杨慎之，琢磨了好一会，才略微整理出一点线索，他踌躇着问道：“先生，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不太记得了，只隐约想起那天我们准备离开法尔星的时候，研究所要求我们回去……”
    后来他们到了研究所之后，杨慎之被叫去了科研中心，而自己则是去到了306研究室，准备查看一下资料是否有所遗漏，然后在306号研究室中遇到了前来的盖伦博士。
    之后的记忆就没有了，倘若不是人类的大脑会在潜意识中记住那些片段的画面，他甚至不会知道之后在自己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听了淇钰的疑问，杨慎之想了一下，这才将实情告知他，原来当初研究所并没有死心，从他们拷贝偷窃到的一点点数据中，他们仍旧推测出了杨慎之正在研究的这个项目大概内容，很显然，精神力感应的这个信息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在这个能源不可再生的时代，有新的元素可以取代能源，如果深入挖掘和研究出来，这个发现将是一次科技文明上的惊人壮举！
    所以在当时，研究所再三要求杨慎之交出关于项目的资料和核心数据，条件是允许他们留在法尔星上，继续研究这个项目，但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杨慎之宁愿去平海星那个不毛之地，也不愿意透露半点关于项目的信息，甚至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们的种种利诱，于是双方的谈判就此破裂，眨眼间翻脸成仇。
    软的不行来硬的，研究所很明显做足了准备，在谈判失败之后，立刻采取措施，企图抓住杨慎之，杨慎之自然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的身手一向不错，混入了科研中心的主控室。
    按照他的计划来说，只要关闭了整个研究所的重要通道，他就可以带着淇钰顺利离开。
    然而计划是美好的，中间却出了一个意外，这是杨慎之所没想到的。
    “什么意外？”淇钰好奇极了，因为杨慎之是一个计划性极强的人，他会将种种客观因素和小概率的突发事件都考虑进去，。
    杨慎之揉了揉眉心，看起来不是特别想回答，淇钰便把目光投向一旁的荆秋然，却见他双眼望天，正聚精会神一本正经地研究着枫树枝头的积雪。
    一看就假的很，而且他除了心跳加快了以外，血液流动的速度也较之前快了许多，所以淇钰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不自在，他思索了一会，突然开口道：“我知道发生什么了。”
    荆秋然立刻轻咳了一声，终于将目光挪到淇钰身上，过了一会，他在淇钰的身边蹲了下来，两人对视着，淇钰的眼睛黑幽幽的，瞳仁在阳光下泛出一点隐约的银色，彼此看了半天，片刻后，荆秋然败下阵来，他皱紧了眉，别开眼睛，口中肯定地道：“你猜错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淇钰反问。
    荆秋然顿时一噎，紧接着，淇钰语出惊人地道：“先生是双重人格吗？”
    杨慎之再次捏了捏眉心，点点头，道：“如果不是他当时突然出现了，那么意外就不会发生了。”
    当着淇钰的面被这样点破了，荆秋然的脸上顿时有点挂不住，有点恼火：“我怎么知道自己会突然醒过来，你自己按错了操控键，再说了……”
    他的语气又是一转：“当时若不是我及时以意识侵入了主控室的人工核心智能，只怕那个时候我们一起完蛋了。”
    “对，都是托你的福，我们现在已经从一个独立的个体分裂成为两段意识了。”杨慎之面无表情地陈述。
    荆秋然憋住了，过了一会才道：“这难道不好吗？”
    “好极了。”杨慎之说。
    “你就是先生的副人格？”淇钰略带着好奇地看向荆秋然，他说着，又回忆了一下：“为什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荆秋然在他面前蹲着，两人面对面，好像两个小孩儿一样，他微微翘起唇角来，笑道：“是精神力。”
    他说着，为淇钰解释道：“杨慎之他本身是不能自如地操控精神力的，所以你在实验室中见到能操控机器人做各种各样的高难度动作的时候，都是我在操控。”
    说到这里，荆秋然不忘瞥了一眼杨慎之，语气讥嘲：“他除了会写程序代码和做研究以外，别的什么都不会。”
    “别忘了，”杨慎之慢条斯理地道：“你只是我的一部分。”
    荆秋然冷笑一声：“可是在这个世界中，我就是一个单独的个体。”
    杨慎之懒得搭理他，径自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卷竹简来，然后拿着那只白玉小狼毫开始在竹简上面迅速地勾画起来。
    淇钰望着他的侧脸，俊美而沉静，恍惚又回到了多年前的研究室，他趴在窗前写着笔记本，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你叫淇钰？”
    他抬起头来，便见到了当时的杨慎之，男人容貌英俊，眼底如浓得化不开的墨一般，在灿烂的阳光下显得极其深邃……
    “你在想什么？”荆秋然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淇钰回过神来，有点茫然地看着他：“怎么了？”
    荆秋然笑得微微眯起眼，嘴角翘起：“你不想知道我是如何变成狐狸的吗？”
    他提起这茬来，淇钰愣了一下，仔细地想了片刻，试探地问道：“也是精神力么？”
    荆秋然打了一个响指，笑容在阳光下慵懒而狡猾：“再叫一声好先生来，我给你看看。”
    他的这番神态语气，与当时在鹿蜀楼中的时候一模一样，一旁的杨慎之应声抬起眼来，正欲出声阻止，却听淇钰十分顺从地叫道：“好先生。”
    杨慎之：“……”他烦闷地揉了揉眉心，学生太听话了怎么办？
    荆秋然笑得跟偷了酒的狐狸似的，心里乐开了花，美滋滋地从储物袋中摸出一只青玉的小狼毫来，同时还有一枚白色的长签。
    淇钰摸着那长签，光滑无比，却无法分辨出是什么物质造成的，不太像玉，反而像某种动物的骨头，他看了半天，金属的机械爪习惯性地刺破了皮肤，朝那长签抓去，试图取一点样本拿去分析。
    然而机械爪还未到达长签表面，便倏然停住了，殷红的血珠子一串串滑落下来，砸在衣袍上，开出了几朵小小的花。
    淇钰就这么愣住了，对了，他是一个人类。